季雨并不知道岑之行在想什么,他只知道岑之行付了他们家钱,很多钱,好像是一个月八千,三个月一共给了两万五。
爷爷比划给他看的时候,季雨都惊得忘了动作,站起来就想去隔壁找岑之行把钱退回去,但被爷爷拉住了。
爷爷说把岑之行照顾好就行了,用对方给的钱买些好吃的做给他吃,也不枉费人家一片心意。
所以这几天饭桌上多了很多肉菜,都是沾了岑之行的光。
季雨有些着急,嫌水写字太慢,擦了擦手跑回屋子里拿了小本子,又登登跑回来,写到:
您付了钱的,我做这些事情,我来,不用您。
岑之行侧头看字,动作一滞,尽管知道季雨写字表达的问题,还是不可避免有些生气。
见惯了圈子里唯利是图的糜丨乱风气,岑之行不免倦怠,季雨现在提钱,倒像是自己买了个服侍自己的丫鬟。
他蹙眉叹气,将擀面杖放下,盯着季雨澄澈的眼睛,到底缓了缓语气:“我付钱不是为了这些,金钱不能把你变成谁的附庸,你也不用把我看得太重,什么都事情都抢着做。”
季雨愣愣望着他的嘴唇。
又是一大段话,语速稍快,他有些没读懂,但岑之行的表情很严肃,格外严肃,他不敢提,咬着下唇,有点难过。
岑之行留意着少年表情,有几分后悔,自己是不是把话说太重了。
他用没沾到面粉的手背蹭了下季雨脸颊,刚想安慰两句,小家伙却猛地低下头去,写字的手有些抖。
自从上次想帮岑之行放碗筷被拒绝已经好几天了,这几天他们之间也没怎么交流,在季雨眼里,就像两人生疏了许多。
他好多次读不懂岑之行的话,太长段,太快了。
他想读懂,想正常沟通,可是没办法。
他心里难过。
其实主动找岑之行解释一下就好的,比如:“我读话有些困难。”、“可以说话慢一点吗?”、“可以每次断句短一点吗?”……
但他一直没说,心里扭着一股劲,自尊心撑着,不想把自己的缺陷剖开摆到岑之行面前。
可岑之行今天好像生气了,他还是抖着手把小本子递到了对方面前,上面写着:
可以说慢一点吗?我读不太清。
他好没用,读话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季雨眼眶泛红,额前碎发落下的阴影挡着眼睛,他不太敢跟岑之行对视,怯生生的模样看着太可怜了。
岑之行那点本就不多的气瞬间消了,心脏软踏踏的,担心真把小家伙惹哭了,用手背把季雨脸颊托起来,安抚似地蹭了蹭。
特意放慢语速,道:“别哭呀。你怎么这么会撒娇呢?”
我没有。季雨想反驳,但说不话来,摇头忍着眼眶湿意,把眼泪憋了回去。
他还惦记着刚才没读懂的那段话,又执拗地问了男人一遍。
岑之行算是拿他没辙了,只重复道:“我付钱不是为了让你伺候我的,比如洗碗包包子之类的小事,我自己会做,你别抢着干呢。”
这回岑之行语速放得很慢,虽然句子长,但季雨读懂了,他想了会儿,同样很认真地写:
可是我喜欢你,我想照顾你啊。
这些事情都是我愿意做的,不是为了钱。
【作者有话说】
小雨你好可爱!
第10章 “我快成年了。”
季雨是个很纯粹的人,第一次见他岑之行就有所感应。
那是他自驾来棉竹镇的第一天。
山路崎岖,他连续开了五六个小时的车,有些疲惫,随手拿起旁边的矿泉水润了润嘴唇,不经意一撇,视线却被不远处林中的一道白色身影吸引。
少年在摘青梅,素白手扶着枝头,眉眼清透,干净如未经雕琢的璞玉。
从不画肖像画的他突然有些手痒,有些想法转瞬即逝,岑之行想抓住、想动笔。
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
他有点懒,况且连续几小时开车已经让他感到疲惫,路上一个陌生小孩儿而已,就算想画,也懒得折腾琢磨了。
所以他没踩刹车,越野匀速驶过那段路,少年的影子也逐渐倒退出视野范围。
只是命中缘分未尽的人总有机会再见。
那天他心血来潮想逛逛集市,黑暗角落里传来些不寻常的声音,岑之行本不想多管闲事,提步离开,走了两步又莫名回了头。
没费什么力气赶走了那群学生,他看向蜷缩在角落的流浪猫一样瘦弱的少年。
小家伙浑身脏兮兮的,额发汗湿黏在苍白的脸颊边,浑身发着抖,狼狈极了,与那日梅子树下干净漂亮的样子大相径庭。
他本不是什么善良圣母的人,顿了几秒,但还是鬼使神差把臂弯里的外套盖在了少年肩头。
似乎是因为那次随手的救助,季雨格外依赖他,在他住进来的几天时间里几乎包揽各种家务活,洗衣做饭,勤勤恳恳,像个田螺姑娘,饭后甚至会专门削一盘水果端到他房间,简直把他当成神一样供奉。
现在又是一句直挺挺的“我喜欢你,我想照顾你”,裹挟着少年人真诚纯净,不加掩饰的感情,岑之行这个不那么纯粹的成年人倒有点接不住这句话。
盯着小本子上歪歪扭扭的字愣神好几秒,岑之行哭笑不得地把本子递还回去。
季雨懂什么呢?对朋友、对长辈的喜欢罢了。
他用没沾面粉的手背抬了抬少年下巴,语速缓慢道:“我是成年人了,不需要小朋友照顾,比如包包子,我们可以一起。”
季雨眼角还是红红的,似是还委屈着,眼帘半垂,思索一阵,写到:
我不是小朋友, 我快成年,七月份之后,我是成年人,可以照顾你。
岑之行惊讶道:“七月?今年七月?”
季雨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岑之行眉头皱地更紧,将少年瘦削单薄的身体又扫了一遍,没说话。
等包完包子洗了手,他屋里把剩下两三盒高钙牛奶都拿过来放到季雨屋子外窗延伸出来的窗台上,手里拿了一盒去厨房给季雨,不容拒绝的态度,看着对方喝完才作罢。
岑之行:“以后每天早上喝一盒,长身体。”
包子快蒸好的时候爷爷醒了,倒没太在意平时都懒床到中午才起的岑之行今天怎么起了个大早,倒是吃包子的时候多看了两眼,有小半包子的褶皱有些乱,于是问:“今天这包子好像不太一样?”
季雨挑的都是岑之行包的包子吃,偷看了男人一眼,放下筷子,有些高兴地跟爷爷比划手语:是我和岑之行一起包的!
季忠良皱眉,“怎么能让客人动手,爷爷怎么教你的?”
岑之行:“不关季雨的事,这些小事情我自己能做的。”
早饭快结束的时候,岑之行向季忠良报备了一下:“今天我想带季雨出去画画。”
季忠良没什么特殊反应,倒是季雨盯着岑之行,一激动不小心把手边的勺子碰掉了。
闹了个大红脸,季雨弯腰捡勺子,比划着‘我吃好了’,匆匆拿着勺子跑去水槽冲洗。
他想起早上岑之行那句“你猜”,后知后觉明白对方早起是因为要带自己出去画画,跑回屋子里把那支凤尾木雕画笔包起来装进小包,季雨坐在床边等,心中隐隐期待。
父亲去世后他很长一段时间没被带出去玩过,母亲离家出走,爷爷忙着生计,那种坐在屋里装作不在意实则很期待,等着父亲收拾完带他出门的心情他已经很多年没体验过。
岑之行真好。
没等多久,岑之行过来叫他,习惯性敲了敲门,等了一阵记起季雨听不见,曲起的手指微顿,直接推开了门。
日光从门缝透进来,季雨背着小布包站起来,压了压嘴角笑意,走到岑之行身旁,扬扬头,意识是我准备好啦。
车停在村口平坝的空位,两人下山还要走一段路,季雨想帮岑之行提画箱,指了好几次,岑之行都当没看见,耐不住小家伙一直晃,岑之行被磨得没办法,最后分出去个洗笔的折叠小水桶就当哄人了。
季雨晃了晃轻飘飘的桶:……
车辆在村镇里是难得一见的新奇物件,更别提岑之行那辆通体漆黑宛如野兽的越野,又是早晨,许多下地做农活的人路过都没忍住多看几眼,用晦涩的方言窃窃私语着。
见到岑之行和季雨过来,周围停留的人这才猛地止住话头,呼啦啦作鸟兽散开,岑之行对旁人并不关心,打开后备箱放东西,扫了眼身旁的季雨,见他没有把小水桶放进来的意思,就没问,领着人上车。
想着季雨早上喝过牛奶,没再给,只从储物盒里翻了两颗糖递给后座的季雨。
两人的关系似乎从早上那两句不算冲突的争执后变好了许多,季雨没了最初的生疏,朝男人比划了‘谢谢’的手语,腼腆地笑笑,剥开一颗塞进嘴里。
橙子味的,好甜。
几天的相处,岑之行已经能看懂一些简单较短的手语,比如‘谢谢’、‘早上好’之类,沟通比之前更方便。
季雨对此很开心,以前除了爷爷没人因为他去了解手语,他也没用手语跟除了爷爷之外的人交流过,这种感觉很新奇,岑之行是特别的。
写生目的地很近,季雨刚抱着平板玩了几局水果忍者,车辆就停了,点下暂停,抬头往窗外一看,地方眼熟。
岑之行将车辆停到不挡路的坝子上,下车绕到后面开门牵他,最初季雨还有点害羞,但这都第三次了,也熟练了,撑着男人的手掌跳下车。
岑之行明知故问:“你一般在哪儿摘青梅?”
季雨指指坡上。
岑之行勾了下唇角,“带我去。”
两人找了一处相对较平的地方摆画箱和折叠凳,上次被水泡坏的画板和画笔都换了新,只有定制的合适尺寸的画箱一时半会儿换不了,还将就用着。
季雨在看到里面一排新画笔的时候眼神暗了暗,心里有些失落,但又很快振作起来,上次特意留心观察过如何摆弄画具,这次在岑之行旁边也能搭把手帮上忙了。
男人投来视线,惊讶于少年的聪明。
季雨把画架支好,偷偷勾了勾嘴角,像只傲娇的翘尾巴的小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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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以后叫行哥。”
仲春,气温逐渐升高,土坡上生长着梅子树林愈发苍郁,日光从树叶缝隙中映出斑驳的影子。
季雨抬眼望去,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这片地原本是村里人都看不上的有坡度的荒地,爷爷扛着锄头一点点翻土开垦,购了梅子树苗,租了拖车运送种植,日日施肥浇水。
后来春夏,梅子树结了果实,起先是四处疯跑的孩子摘了低矮枝丫的果子拿回家,然后便有村民动了歪心思,大抵见土坡规整好了,有了丰收结果的样子,他们又联合起来想把地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