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酒酿 第7章

他觉得自己有点坏。

明明岑之行开车过来很有可能是要搬行李去山脚那家屋子,很可能已经订好租屋了……可他还是问了。

他想岑之行可以住进他家里。太想了。

可能最初只是个骤然而起的念头,他也没抱希望,回家打扫了屋子,洗了大黄,铺床的某个瞬间,他在想如果岑之行住进来的话,他每天都可以看到他。

他没有朋友,他太想要个朋友了。如果在岑之行眼里他们算得上朋友的话。

奢望或许就是在某个瞬间滋生的。

他是个贪心的坏人了,季雨想。

岑之行认完字,有些惊讶。

他的确是来看山脚下那间房子的,租房合同还没签,但什么都已经谈好了,抵了押金的。

但对上季雨那双小心翼翼又满含期待的眼睛时,他叹了口气,点头说“好”。

季雨也顾不得脑海里那些零碎的念头,眼睛一下子亮了,瞪得圆溜溜,喉咙因太过激动没控制住发出了短促的呜声,然后立马闭了嘴。

没来得及多高兴几秒,轻松的氛围无端有些凝滞,格外安静。

季雨整个人变得紧绷,像是骤然竖起防线的刺猬。

岑之行有所觉察,动作一顿,然后很快恢复如常,很浅地笑了下,没有嘲讽的意味,更像是纵容。

他打开后座车门,像之前一样托着季雨半抱上车。

季雨身体有些僵硬,木偶一样坐好。

直到岑之行绕回驾驶室,他面色平静,就像是没听到那声呜,如往常般从储物盒里翻出一盒高钙牛奶,和充满电的平板一起递给他。

季雨紧绷的肩膀松弛了几分,但情绪始终没有刚开始那么好了,他有些懊恼,为什么没忍住,他想把自己好的一面给岑之行看,却叫对方听见了自己难听的声音。

村镇上的孩子热衷于打他或者刺激他,让他叫让他喊,因为蒋识君想听。

蒋识君说“怪物叫怪声,天生的搭配”,那些人也跟着说“难听,好笑”,为此他挨了许多打。

他讨厌自己耳聋,讨厌自己说不出找不准音的嘴巴,这些都被岑之行看到了。

攥着平板边缘的指尖用力到泛白,然后被另一双微凉的手盖住。

驾驶座的岑之行转身看着他,一根根将他僵硬的手指掰开,握住。

笑着调侃:“小家伙劲儿还挺大,难过什么呢?”

季雨的脑袋又想低垂下去,被岑之行眼疾手快托着下巴抬起,以至于他能清楚看到男人的唇齿、每一句话语。

“难过声音吗?”带着凉意的指尖掠过他并不算明显的喉结,最后停在脖颈,“声音很可爱,我喜欢听,以后想发出声音的时候不用忍,都说给我听。”

季雨六岁时才变聋,那时他已经会流利说话了,属于语后聋,所以耳聋初期他其实能说话的,只是随着时间推移,长久陷在安静中,他已经忘了正常发音,说出的话变成了旁人难以听懂的怪声。

同龄人的嘲笑让他他变得越来越沉默,渐渐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他也成了村镇上孩子口中的“哑巴怪”。

可岑之行却说“很可爱”、“说给他听”。

从六岁起到现在,累积的十多年,也压抑了十多年的委屈被岑之行轻轻几句话扰动,又归于平缓。

很难形容这一瞬间的感觉,像坠落的时候被人托住了后背,颤动的心落了地,从此风也静,雨也安。

季雨不会再因为声音难过了。

-

岑之行正式住进了季雨家。

季雨对此很兴奋,就像使劲浑身解数终于让家长同意朋友留宿家中,能天天跟跟朋友待在一起的那种兴奋。

第二天清晨他早早起床洗漱完开始做三人份一狗份的早餐,南瓜粥煮好的时候爷爷醒了,到厨房来看了一眼,敲了他一个脑瓜崩,道:“你小子还真把人给请家里来住咯,人小鬼大。”

昨晚三人一狗在院子里吃的饭,饭桌上聊了租房事宜,季忠良旁敲侧击打听了一下,岑之行是来棉竹镇找灵感放松心情的,最多住三个月就要回城里了。

眼下看着忙前忙后弄早饭的孙子,季忠良倒有些后悔同意岑之行住进来了。

只有三个月,万一雨娃子上了心,人又走了,指不定多难过呢。

不过小孩子嘛,忘性也大,可能新鲜劲儿过了就过了。

季忠良端了一碗南瓜粥喝,喝完还有活儿要雕呢。

季雨喂过大黄,估摸着时间把粥和小菜放到锅里温起来,去爷爷的小库里翻了一小块长条形冷杉木,偷偷拿回房间描形。

简单物件的描形不是太费功夫的事儿,也不需太集中注意力,季雨一直分心留意着门外的动静呢。

季雨的小屋在中间,左边一墙之隔就是岑之行住的房间,瓦房联排,季雨没关自己屋子的门,岑之行睡醒开门出屋的话他能看到门外影子。

但等他描完形,都上手雕了一会儿,门外还是没动静。

季雨看了眼挂钟,十点半了,不放心地跑到隔壁门口好几次,不敢敲门,又看不见窗帘里面,干着急。

直到十一点四十的时候,他鬼鬼祟祟趴在窗户边,跟拉开窗帘晒太阳的岑之行隔着一层玻璃对上视线。

尴尬。

季雨这辈子没这么尴尬过。

脸颊腾一下烧得绯红,他手忙脚乱松开趴着窗户的手,岑之行似笑非笑看着他同手同脚走回自己的屋子,“砰”地关上门。

【作者有话说】

更晚了 滑跪——

第9章 “你怎么这么会撒娇呢?”修

岑之行其实有点认床的毛病,前些日子在旅店都没睡好,昨晚却睡得很沉,天光大亮才醒。

窗外日光正盛,远山清丽,光看着都觉得心情变好,他开门出去。

旁边那扇门也重新打开了。

季雨顶着一张温度尚未消褪的脸走出来,偷瞄了岑之行一眼,很快移开视线,走到院子旁的水槽前,替对方挤好牙膏,打开热水器预热。

热水器有些老旧,打燃之后要等将近一分钟才出热水,季雨探手试水温,被岑之行揉了把脑袋,握着肩膀带远。

岑之行:“边儿去,用不着你忙前忙后,像什么话。”

季雨脸颊的热意散去些,扣了扣手指,没再动作。

岑之行撑着水槽边缘刷牙,略长的头发垂散在后颈,发尾有些不明显的自来卷,日光似乎也格外偏爱,慵懒洒落,衬得画面分外温馨。

季雨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岑之行长得可真好看。

他从没在村镇上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漂亮又温柔,待在他身边就觉得舒服。

抿了抿唇,季雨觉得岑之行睡了这么久起床可能饿了,转头跑去厨房热粥和小菜。

怕又被岑之行推开说“不像话”,他把热好的粥菜和干净碗筷摆到小院的桌上,自己回房了。

门半掩着,季雨偶尔朝外看看,透过房门空隙,看岑之行在桌前坐下,似是无意往这边偏了偏头,季雨忙低下头,不确定对方发现自己偷看没有,装模作样捞起一旁的半成品木雕,心跳快得出奇。

岑之行很轻地勾了勾嘴角,指腹一碰碗壁,正热呢,余光里,季雨欲盖弥彰的小动作一览无余,他不由得失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盛粥喝了一口。

南瓜味很甜。

炒的藤菜配粥也很清爽。

吃完他去洗了碗,回头差点跟背后的季雨撞上,小家伙做什么都安安静静的,存在感很低,这会儿他想来拿他手上的碗筷,岑之行抬手躲了。

“你去弄你的,别顾着我,洗洗碗放放筷子我还是能干的,别我想的那么金贵。”

这段话有些长,季雨一晃神的功夫,没能读完,但大致知道自己是被拒绝了。

一早上被推开两次,季雨肉眼可见地蔫儿了。

下午默默把房门关上,窝在房间里雕木头。

岑之行的画箱浸了水,里面好几只画笔的木材都湿了,所以他想给对方雕支画笔,起形不复杂,笔杆末端雕了个凤凰尾翎,不影响对方握笔作图。

雕刻完成后打磨抛光、上漆涂抹,阴干后便能防水防虫,经久不坏。

季雨费了点功夫弄来一小撮貂毛,清洗、理顺、平齐、固定,最后压紧不锈钢片,打磨接口直至平滑。

捏笔在自己手背上试了试,笔触柔软润顺,也不掉毛,做得还算成功。

季雨松了口气,他就弄来一撮貂毛,若是这次没做好,剩下的貂毛都不够他尝试第二次的。

-

季雨一直没找到机会把笔送出去。

岑之行近几天接了很多通电话,他听不见声音,岑之行语速又太快,实在读不太出来到底说了什么,只能看见男人每次挂断电话之后心情都不大好,偶尔会去院子角落抽一支烟。

某天早晨,岑之行难得起早。

季雨正在厨房和包子馅,香菇白菜和猪肉玉米,旁边是正在醒发的白面。

小家伙做得很认真,又听不见脚步声,岑之行走到他身后了都没发现。

岑之行越过他去撩盖在面盆上的薄布,指腹蹭到少年耳廓,把人惊着了,肩膀抖了两下,猛地回头。

杏眼瞪得溜圆,清澈眼眸中倒映着岑之行似笑非笑的脸,模样挺可爱。

岑之行:“早上好。”

季雨紧绷的肩膀松弛下去,看了岑之行一会儿,嘴角微微上扬,沾了水在台面上写字: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你猜?”

季雨皱着眉想了半天,摇摇头。他猜不到为什么,但看见岑之行就觉得高兴。

岑之行挑眉,没说话,洗了手把那团醒发好的面拿出来和。

男人看上不去并不像是会做这些繁琐之事的人,就像最初他帮他提背篓的时候一样,只觉得不搭。

季雨见状伸手想来拦,像上次一样被挡了回去。

岑之行扬扬下巴:“要包包子?我来弄皮,你把馅儿调好就行。”他不是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年轻时候独自出国留过学,虽然做菜味道不太行,但和面包包子还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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