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忙脚乱了一会儿就想追下山去,爷爷把他拦住,切了土豆片给他敷右手手臂。
“人没走呢?还是租了之前那家的空房子,山脚住着呢。”
季雨愣神几秒,忙打手语问:真的?
右手贴着的土豆片掉了几片,爷爷把他手按下去,白了他一眼:“爷爷还骗你不成?”
回房前,余光瞥见窗台摆着的牛奶盒,季雨神色还是落寞了一瞬。
晚上他没怎么睡着,想起白天下过雨,坐起来,摸黑溜进爷爷的屋子。
爷爷果然也还没睡,可能是腿疼得受不了,他翻出膏药给爷爷贴上,想了一会儿,出去烧了一壶水,灌满热水袋贴到膏药外头揉搓。
窗外清凌凌月色倾泻,爷爷抚摸他的脑袋,让出一半位置,季雨爬上床,额头抵着爷爷肩膀,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不知不觉睡过去。
季雨想去山脚确认,不是不信爷爷的话,只是想亲眼看看行哥。
季忠良现在根本不放心季雨一个人出门,说什么都要跟他一起去,季雨拗不过,只得同意了。
两人走到山脚下时,岑之行正好提着画箱出门,季雨怔愣一瞬后很快反身躲到一棵树干后。
岑之行脚步微顿,目光似乎往这边偏了偏,又似乎没有,几秒后,若无其事走了。
季忠良叹气。
“这事你做得不地道,人忙活来忙活去,报警做笔录的啥的……”顿了顿,又继续道:“哪天你想通了,给人道道歉,别倔。”
季雨低落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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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之行那边保留了伤情诊断书,蒋耀顾忌着,倒很诚实替季忠良联系好了城里收木雕工艺品的商户。
季雨并不知内情,收货人自称老汪,大老远爬坡上坎到了他们家,脸色很差,但看过季忠良手艺后又笑起来,抱走了家里两个不大不小的花梨木佛雕。
按老汪的意思,两个佛雕算作中介费用,以后有单再另付工费。
花梨木料子可不便宜,季忠良很是肉痛,所幸老汪不是骗子,往后日子订单多了起来,一单一单工钱拿到手,季忠良才放下心。
有一对云龙戏珠的浮雕贴花单子是加急,老汪亲自带了设计稿和黑檀木材来,叮嘱他们要十天之内完成。
哪能这么快呢,一对直径40cm的实木浮雕,设计稿上龙鳞云纹都都十分精细,要保证质量,还要预留出打磨上漆的时间,十天实在太紧。
老汪看出季忠良神色中的犹豫,从钱夹里数了三张红钞票塞到他口袋。
“订金,做好了还有三张,十天后我来验货。”
季忠良还是接下了这单。
爷孙俩开始没日没夜赶工,季雨右手的静脉炎还没好,用劲儿总疼,季忠良拦了几次没拦住,季雨闷声不吭跟着他干活,他也知道必须得一起做,才有可能十天之内完工。
斧头劈砍出大致形状,凿刀修圆、刻画出蛟龙、云纹、圆珠大概的轮廓走向……
季雨从前没做过这种大型雕刻,都是用手把件之类的小木雕练手,一步步跟着爷爷学,用力方式、角度手法,都是要新体会的,因此雕刻速度要比爷爷慢许多,一些细节雕刻上还需要爷爷再精细化修整。
季雨担心自己拖后进度拿不到尾款,一颗心扑上去,等爷爷睡着,他再起床偷偷赶白天落下的进度,再多旁的情绪都被他暂时压下,只有偶尔临睡前,翻来覆去想忙完这阵子要如何跟行哥道歉。
第九天时,一对云龙戏珠浮雕贴花才终于做完,季雨心头松了口气,开始用砂纸打磨,最后上漆等待阴干。
老汪在第十日准时上门,检查各处验收细节,几分钟后脸上扬起灿烂笑容,拍着季忠良的肩膀连说了三个“好”。
“咔嚓”拍照发给客户看过后,许是得了肯定,满面红光,也没像之前那样拖泥带水,利落数了三张红钞子递到季忠良手中。
视线扫过季忠良衣袖上的补疤,老汪叹了口气,又多抽了一张递过去,抵开季忠良推拒的手,心中暗叹,农村人还是太老实,老实得有点可怜,有这好手艺,去城里不得多挣钱呢。
“收着收着,你也不容易。”
望着季忠良感恩戴德的苍老脸庞,汪戴心头愧疚更甚,但什么也没多说,收人钱财替人办事,他也不愿多嘴,吩咐身后的跟着的两人把东西打包好,抬着下山。
临走前,季忠良叫季雨给汪戴和另外两人一人拿了两颗枇杷。
这枇杷是李婶听说季雨生病住院了,前些日子带过来的,一大口袋,都好甜。
等人离开,季雨洗干净手剥了两颗喂给爷爷,爷爷就着他的手吃了,把四张红钞票展开放到阳光底下看,仔仔细细看防伪印记,都是真钞。
摸了把季雨的脑袋,季忠良在心里头想,总算是好起来了,雨娃子的耳蜗钱能继续攒着了。
收拾完院里的木屑,吃过午饭,季雨洗了一些枇杷擦干装到布袋子里,又把四月份酿的梅子酒开了一坛,分出来抿了一小口,还有点酸,但整体口感还行,就另外倒了一些装进小玻璃罐里。
季忠良在屋里看他鼓捣,找准时机跟着走出来,彼时季雨正揪着满满登登的布袋子想出门。
他故意问:“去干嘛?”
季雨支支吾吾解释:去找、找行哥。
爷爷撇他一眼:“我送你过去,岑之行对你好,你也跟人好好处,别犟。”
把季雨一路送到山脚,盯着季雨杵在门口犹豫半晌才敲门。
季忠良跟门内的岑之行对了个眼神,看着男人把脑袋快埋进胸口的季雨领进屋,才转身往回走。
岑之行垂眸盯着季雨,问:“你来做什么?”
男人不笑的时候眼神总带着点凶,很唬人,季雨小心翼翼看了眼,心头犯怵。
岑之行等了一会儿,季雨还是木桩子似的站在门口没动,他蹙起眉头,转头往卧室走。
季雨一下子急了,身体比脑子动得更快,一下子抓住男人衣角。
岑之行回头,眼神缓缓扫过他,从脸颊往下移到他牵着他衣角的手。
季雨手抖了一下,忍着怵意没放,单手从包里拿出新订的“小本子”,里面有他在家时左思右想,措辞很久的话:
行哥,对不起。
我不应该随意就说要撤掉报警的,你送我去医院,帮我报警,帮我做笔录,我却什么都没跟你商量就说撤掉。
你一直告诉我要勇敢,我没做到。
对不起。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原谅我?你不在家这几天我好难过。
岑之行摩挲着纸张一角,季雨还是没有跟他解释撤销报警的原因,但他不打算再问了。
这些天他也想了很多。
季雨从小生活的环境跟他不一样,或许自己觉得轻而易举的事情在季雨眼中却要克服重重困难。
季雨或许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他也不应该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季雨的举动。
明知道季雨被镇上小孩儿欺负了,他还放人每天早晨独自去挖菌子,说到底季雨这回进医院或多或少也有他的责任,所以季雨说“不报警了”的时候他会那样生气。
从思绪中抽出,季雨正小心翼翼仰头望着他,左手有些紧张地捏着衣角。
他无奈摇头问道:“你难过什么?”
季雨落寞地颤了颤眼皮,写到:
我让你难过了,我难过。
有点拗口的一句话,岑之行看懂了,说不上来那一瞬间心里什么感受,他伸手揉了揉季雨脸颊,说:
“别难过。”
【作者有话说】
小雨事业线逐渐展开~
小雨你个人妻!屁颠颠又去哄老公了。
第19章 梅子熟了
六月初,天气逐渐热了,季雨穿了件短袖T恤,右手臂整个露着,白皙皮肤下青色血管蜿蜒,静脉炎看上去还很严重。
岑之行握着他手腕抬起来,表情不大好,“怎么还没好?”
季雨讪笑,没好意思说这几天忙订单,有时候总忘记上药。
岑之行把他往客厅里牵,按着他坐到沙发上,说了句“等着”。
季雨点头,把布袋里的瓶装梅子酒和枇杷一并拿出来摆在小茶几上,得空打量岑之行现在住的地方。
的确比他家更合适,至少家具齐全,装修也没那么陈旧。
没看多久,岑之行从厨房里出来,端着一盘刀工稀烂薄厚不均的土豆片给他敷手臂。
岑之行问:“还疼吗?”
季雨小幅度摇摇头,顿了顿,又换做点头。
岑之行笑了下,把人按在沙发上平躺,少年头发有些长了,发质柔软,轻轻铺散着,露出光洁额头。
敷好土豆片,他用干净的手背蹭了下季雨额边碎发,说:“过几天带你去剪剪,都挡眼睛了。”
季雨乖巧点头,行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岑之行把茶几上的玻璃罐拿起来看,拧开盖子,果酸和酒精味扑鼻。
哟,还给带了酒来。
他想问问,季雨会喝酒吗?扭头一看,季雨已经歪着脑袋睡着了。
沙发不大,也就供季雨平躺刚好,稍微翻个身都要掉地上,敷了大概一刻钟,岑之行把土豆片摘了,拿热毛巾给季雨擦小臂。
季雨被弄醒了,迷糊睁眼看他。
岑之行在他肩上拍拍,“去屋里睡。”说完把人打横抱到主卧床上。
季雨紧张得清醒了,浑身僵硬躺在床上,鼻尖钻进平时岑之行身上不知是香水还是沐浴露的味道。
岑之行不爱做家务活儿,搬进来也懒得去打扫没人住的次卧,说实话,住在这儿不算舒心,他不下厨房,中晚饭都去外面解决,但莫名买了一袋子土豆回来。
季雨还军姿一般僵直地平躺着,眼睛瞪得溜圆,模样太滑稽,岑之行忍俊不禁,开玩笑说:“不睡就下去。”
季雨犹豫半晌,行哥的床好软,枕头和被子都香香的,躺着就不想动了。
他有点害臊,翻身背对岑之行,蜷成一团闭眼。
岑之行见状拉了窗帘,房间陷入昏暗,他在床的另一边坐下,靠着床头刷手机的讯息。
不一会儿身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他侧目,季雨蚕蛹一样裹着被子扭过来,两相对视,季雨闪了闪神,攒巴攒巴掀起被子一角想给他盖上。
岑之行抬手挡了下,说:“不用,你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