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时,另一辆马车缓缓靠近了过来。
那马车的规格比靖安侯府这边的要高些,同时带着点故意为之的低调感。
马车里的人下车的动作也比云清晓这边痛快,云清晓还扶着门框仿佛在纠结先迈哪条腿时,后来的这辆马车里的人已经轻快地从马车里出来落了地。
本来五感半失的云清晓看到了对方的脸,一下就来了精神——好看,想画!
虽然对方的表情冷冰冰的,但云清晓觉得很适合放纸上!
心情不爽所以冷若冰霜的应津亭:“……”
他没想到这老是自说自话又出尔反尔的病秧子公子哥这次居然说话算话、真准时来了国子监,而且两人正巧在门口碰上了。
更没想到云清晓会用小孩看糖葫芦的表情看他——他甚至不是卖糖葫芦的那个人,而就是被当成了糖葫芦本尊,简直莫名其妙。
应津亭面沉如水地直接转身走进国子监。
云清晓眨了眨眼。
刚才跟对方对视了一眼,他本来还想打声招呼的,没想到对方似乎不怎么待见他嘛,像是有旧仇。
云清晓便没急着下马车,就在门边坐下来,自己抬手顶着车帘,问剑霜和剑刃:“刚才那冰雕是我哪位同窗啊?”
剑霜和剑刃面面相觑,他们俩虽然总跟在云清晓身边,但因为国子监里不让仆从跟着进去,所以云清晓的同窗们,剑霜和剑刃也只认识和云清晓在国子监外还会有交集的几个。
“你们也没见过?”云清晓寻思着,“那说明他不待见我的方式是压根不和我有交集,这可有点难办了,我的画……”
剑刃疑惑:“少爷,刚才就打个照面的功夫,您就能确定那个公子不待见您啊?”
剑霜点头:“少爷性情好,很少有人会不待见您的,刚才那个公子说不定是他自己待谁都不热络。”
云清晓轻啧了声:“不一样,他刚才那眼神就是针对我的,我瞧得分明。我倒也不用他待见我,能别动弹让我画就行……等我打听打听他是谁了再说,走了!”
有了点“动力”,云清晓下了马车,清醒地走进了国子监的大门。
说是要“按时上课”,云清晓就当真是擦着准点来的,而这个时间点的国子监大门人流并不多——打算上课的学子,鲜少会踩着点到,其他的要么不打算上课,要么迟到也无所谓,反正不会特意赶这个时间。
周围人少,云清晓这个此前撞破了脑袋还失忆了的云二少爷回归,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虽然对国子监内部构造毫无印象,但托剑霜和剑刃的福,云清晓知道自己要去的学阁叫什么院名,向门口守卫问了路就走了过去。
没走多远,云清晓又看到了应津亭——被一群糟老头子“众星捧月”着围在最前面的应津亭。
国子监里穿得人模人样的糟老头子,最低也是授课的博士了。
见状,并不清楚是什么情况的云清晓不禁有些好奇,站在原地大大方方打望。
应津亭心情本来就一言难尽,一放眼又看到了云清晓,对方还是无事一身轻的模样,就看得他更加郁结。
“朕闲着无事四处逛逛,你们都忙去吧,不必陪着。”应津亭对周遭的人说。
管他如何上位、上位多久、是不是实权在握,他也都是个皇帝,方才国子监里稍稍提前一点接到了御驾要亲临的消息,便赶忙活动起来。
祭酒带上司业、监丞和几个授课的博士,正要出门去等着迎接,应津亭正好就自己走进来了,于是众人又陪着走了一程。
现在应津亭说不用人陪,祭酒他们也没敢当真,恭维套话几个来回,好说歹说留下了祭酒本人继续给应津亭带路。
云清晓看人群散了,也没看出什么意思来,便打算继续走他自己的。
不过刚走了几步,他突然就被人勾住了脖子。
“好家伙!真是你回来了!居然都不提前跟兄弟们通个气,太不够意思了,云二少爷!”勾住云清晓脖颈的人十分熟稔道。
云清晓站稳了,才看清面前还有其他三个人。
他跟四人面面相觑。
然后勾他脖子的这人才迟疑地松手:“不是,你真失忆啦?我,蔺采樊,记得吗?”
闻言,云清晓松了口气,笑道:“废话,失忆还有假的不成?不过剑霜和剑刃跟我提过一些名字,就是还对不上脸。”
云二少爷一块儿吃喝赌石的公子哥共有四人。
礼部尚书家最小的儿子蔺采樊,安国公家的次子谢藏,大理寺卿家排行老三的种惟,然后还有个存在感非常低的宗室子、恭老王爷家的应敏行。
正是这会儿站在云清晓面前的四位狐朋狗友。
先前几个人一块儿赌石,云清晓一脑袋撞上翡翠、被送回靖安侯府人事不省,他的四个狐朋狗友们回了家也没好过——以前玩归玩,总归没闹出什么乱子,没想到一出事就差点闹出人命,各家连忙上阵教训,然后带着糟心儿子上靖安侯府探望和致歉。
“致歉”主要在于一个心意,倒不是真谁家儿子更有错、对不起云清晓,只是几个公子哥一起在外面玩,其中一个出了事,出于情谊自然会有些歉意。
探望和致歉完了,蔺采樊他们四个继续被各自家中严加看管,连门都不许出。
直到后来靖安侯府来告知,说云清晓醒了,就是不大记得从前的人和事了,四家人又遣了人上侯府探望,但碍于不打扰云清晓养病,当时云清晓并没见着人。
不过确定云清晓人没事之后,蔺采樊他们四个就陆续被家里解了禁,能出门了——但只能到国子监,每天老老实实被监管着,课上完了就得被“押送”回家,没法溜。
这会儿总算在国子监里五人齐聚,蔺采樊他们一边跟“失忆”了的云清晓再次自我介绍,一边各自抱怨这段日子有多难过。
蔺采樊说:“我长这么大,就小时候刚启蒙那两年被家里这么严肃管教过,这回是第二回,可真是憋死我了,我想单独溜开一会儿去瞧瞧你都不成!不过我看你也没什么事,瞧着挺好的,失忆什么的都是小事,反正你那脑袋原本也记不住多少事。”
谢藏叹气:“我更惨,我爹娘现在见天地盯着我念书写文章,我一回家就得被关进书房,相较之下竟是这国子监里白日更轻松!“
种惟比较实在:“那咱们以后是不是没机会继续吃喝玩乐了?我们上回买的那么多石头都还没开完呢……”
这三人一看就是“能说会道”的,而最后一个应敏行却在小团体中显得有些突兀,似乎人如其名是个敏于行却讷于言的,说话慢吞吞:“你……回来……就好……我……是……”
“哎呀他是应敏行,你既然听你那丫鬟小厮说过我们,应该也知道他结巴的事。好了,不耽误时间了,快看看祭酒他们到底在干嘛啊?”蔺采樊说。
被家里派侍卫或仆从“押送”着,蔺采樊四人近期每每到国子监时都很早,于是便很无聊,今日难得听闻有新鲜事,据说是有什么厉害人物驾临国子监,祭酒都要亲自陪,还把准备给他们授课的博士叫走了一下……于是逃课惯犯小团体就又逃课了,闻着风声往这边来,没想到在瞧见祭酒那群人之前,先瞧见了失散多日的好兄弟。
他们来了倒是正好,云清晓指了指已经反方向走出老远、但还能看见一个背影的应津亭,问:“祭酒接待的厉害人物,那个人吗?有谁认得吗?”
蔺采樊、谢藏和种惟扫了眼,没什么印象。
应敏行用力盯着仔细看,然后有些不确定地说:“好、好像、像……”
他本来就结巴,这会儿又紧张,而且不太确定自己认没认错,于是“像”了好几回都没像出结果来。
蔺采樊没耐心道:“别像了,咱们去看看不就成了!”
谢藏迟疑:“万一真是什么要紧人物,我们会不会显得有些冒犯?”
云清晓怀揣着对“美术模特”人选的热切,跟上已经往前走的蔺采樊,说:“没事儿,祭酒不是在吗,咱们身为国子监学子,遇到祭酒当然要见礼了!”
种惟点头:“没错!就是打个招呼的事,咱们又不乱来。”
应敏行自然要跟上他们四个,但又着急,结结巴巴的话好不容易才说完,但“好像是陛下”这话的声音被溶解在了风里,反正兴致冲冲的云清晓没有听见。
蔺采樊熟稔地问云清晓:“你突然打听人干什么,又手痒想画画了?看来那人长得还挺好?”
云清晓有些惊奇于这份陌生的熟络,笑着实话实说:“对啊,我今天非要认识认识这个‘厉害人物’不可!”
【宿主您好,今日日程已更新……】
系统的声音突然响起时,应津亭的脸色都快黑了。
然后他听到系统接着说:【根据宿主自身规划,今日必完成事宜目前共计一条,具体内容如下:认识应津亭。】
接到任务的应津亭本人:【……】
系统似乎也察觉到了问题,通知结束后停顿了下,然后告知:【经确认,本项任务目标已完成,今日必完成事宜清单目前已清空,请宿主再接再厉,保持良好规划习惯。】
应津亭觉得自己被玩弄了。
第7章
方才应津亭说想在国子监里四处逛逛,祭酒便正在同他说国子监里的大致构造,边说边慢慢走着。
天颜不可随意窥探,祭酒没有盯着应津亭的脸色看,也就没发现应津亭的脸色难看过,只是继续当他的导游。
直到几道堪称活泼的声音传过来,祭酒的牙酸了一下。
“方祭酒!”
“祭酒大人——”
“好巧啊,学生给您问好了!”
“祭酒这是在做什么啊?”
方祭酒看过去,见只是国子监里还算“温和”的这个五人小团体,居然松了口气——国子监里类似的狐朋狗友纨绔小团体颇多,所以方才被叫住了,方祭酒都没能马上反应过来到底是哪几个人。
“云清晓也回来了?”方祭酒说,“身体没大碍了吧?”
云清晓笑眯眯地作揖:“都好了,谢谢祭酒关心。”
放下手的时候,云清晓顺便抬眸看向了站在方祭酒侧前一些的应津亭,目光坦然。
应津亭接到他纯粹好奇的目光,对视了一眼,然后突然敛了冷意,很轻微地笑了下。
见状,云清晓眨了眨眼,有点困惑了——刚才在国子监门口,这人不是对上他的目光就不待见的模样么,怎么现在又不了?
“没事了就好,往后行事需更小心仔细,别再磕着碰着。”方祭酒走过场地为人师表了下。
云清晓也走过场地尊师重道了下:“是,学生记着了,有劳祭酒关心。”
这期间,反应迟钝的应敏行总算一个激灵确定了应津亭的身份——虽然应敏行所在的恭王府存在感很低,但毕竟是宗室,虽然应津亭这个皇帝没什么实权,但毕竟是皇帝,先前应敏行还是随父亲恭王进过宫、和其他宗室子弟一块儿见过新帝的。
这会儿认出了应津亭,应敏行很是无措,不知道是该直接行礼,还是该先小动作提醒提醒同行的云清晓四人,又或者陛下不想暴露身份?
“清、清晓……”
应敏行想了想,还是决定先装作没认出应津亭。反正先前宗室里乌泱泱一群人一起面圣,陛下不一定每个人都记得,就算陛下记得他,他也可以说自己当时不敢窥视圣颜所以如今才没认出来……总之现在先跟云清晓打个手势,提醒提醒他。
但这会儿大家都站着,当众叫了名字打手势什么的,实在不是能隐蔽的事,云清晓闻声看向了应敏行,应敏行却尴尬地“卡”在了原地。
蔺采樊比较直接,干脆道:“方祭酒,您边上这位是谁啊,也给咱们介绍介绍呗?是马上要入学的同窗,还是要给同窗们讲课的助教啊?”
方祭酒果然如临大敌,连忙呵斥着说出了对方的身份:“休得如此无礼!这位是当今圣上,不要放肆!”
应津亭没有阻拦方祭酒说出自己的身份,反而带了点兴致好奇云清晓的反应。
然后应津亭发现,云清晓似乎还挺……失望?
这失望来得简直莫名其妙!
——云清晓的确挺失望的,毕竟皇帝不太可能给他当画模,显然是画不了了。
不过他又不是傻子,不可能当众把这失望表现得多明显,若不是应津亭有意盯着他看,倒也不至于这么容易发现。
“啊?”
蔺采樊几人诧异不已,没想到凑热闹来看看“厉害人物”居然凑的是皇帝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