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事初并非他故意设计,但昨晚他让书喜去拿云清晓的衣物时,的确想到了这么一个可能的后续,不过也没在意罢了。
“随他们胡思乱想去吧。”应津亭道。
胡思乱想得越多,付诸的行动也就越多,应津亭想把水搅浑一些而已,越乱越好,反正这皇位他本也没打算坐到底,等到够乱了,就是他“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应津亭想了想,又起身来到偏殿。
云清晓刚睡下不久,这会儿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只有半张退烧后重回苍白的脸露在外面。
应津亭垂眸看着,无端又回想起了昨晚浴池里,有水珠从云清晓睫羽间滴落又滑下脸颊、仿佛是他哭了的模样……要说这金尊玉贵的小少爷虽然没个正型,但属实也真没有多脆弱,都没哭过。
方才云清寒在这里,肯定跟云清晓说过明晚宫宴后带他回靖安侯府的事了。
应津亭弯了下唇,心想届时这少爷的预期落了空,也不知道会不会被郁闷哭。
……
云清晓再度醒来时天色已黑,他起身洗漱,在偏殿里用了书喜送过来的晚膳,然后去主殿找了下应津亭。
明天晚上就要走了,云清晓现在看宫里什么都格外顺眼,何况是他眼里的“救命恩人”以及昨晚及时发现了他生病的应津亭。
于是应津亭收获到了堪称云清晓入宫以来最真诚的行礼和笑容:“参见陛下。”
“免礼。”应津亭忍俊不禁,“生病了还这么高兴?”
“这不是病好得差不多了吗。”云清晓一身轻松道,又想起来个问题,“陛下,听说臣夜里发烧是您发现的,不知您那时候为什么会突然去臣房间?”
云清晓问得这么坦荡,倒叫应津亭觉得自己见不得光起来。
他轻咳了声,说:“朕睡不着,寻思着或许你也没睡,你不是喜欢晚膳后在院子里看月亮吗,本是想叫你一块儿看月亮的。”
云清晓:“……”
记承天寺夜游,怀民亦未寝是吧。
这其实还是应津亭“美化”过后的说法,其实当时就是他自己难受,明知道以云清晓那睡神的能耐肯定早就睡了,还是故意去他房间,想把人薅起来陪他不能睡。
没想到云清晓发了烧,又一次锤问了应津亭岌岌可危的良心。
云清晓这会儿没想那么多,也懒得去纠结应津亭话里有几分真假,哑然了一瞬间后马上兴致勃□□来:“那陛下现在还想看月亮吗?”
于是片刻后,应津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之就是和云清晓一起出了琅睿吹搅斯谧罡叩恼锹ィ谖荻ド稀丛铝粒托切恰�
屋顶是个宽阔的平台,四周有木栏杆围拢,倒不危险。
云清晓白天睡够了,现在时辰也不晚,他精神奕奕,但应津亭其实没什么“生机”——他昨晚一整夜没睡,白日里虽然没朝堂上的正事要做,但不成眠这毒药霸道过分,白天有再多闲暇时间也仍是难以入睡。
现在应津亭明面上瞧不出疲惫感,已经是因为过往多年和不成眠共生出来的熟稔了,让他再像云清晓这样眼睛亮得跟正在默数的星星似的,他做不到。
应津亭仔细打量了云清晓的脸,发现其实细看还是能看出病尚未完全痊愈的恹感,只是那点憔悴被云清晓眉目间流转的神采毫不客气地压了下去,显得他越发活泛。
“你今天晚上还能睡着吗?”应津亭突然悠悠开口,“都睡了一整天了。”
闻言,云清晓莞尔:“当然,陛下可别小看臣。”
应津亭不置可否。
小半个时辰后,两人下了摘星楼。
快回到琅钍保蛲び忠淮翁岬剑骸澳憬裢砣羰撬蛔牛梢岳凑译尴缕澹慊嵯缕迓穑俊�
云清晓:“……”
会下五子棋。
琴棋书画只无师自通个“画”的云清晓坚定道:“谢陛下挂心,但臣觉得应当不用叨扰陛下,臣待会儿回偏殿就睡了,一定能一夜好梦到明天日上三竿!”
云清晓话音落下,应津亭即刻收到了系统通知,霎时心情愉快许多。
“那朕明早也晚些起,等你一起用早膳。”应津亭说。
云清晓眨了眨眼,看向应津亭,欲言又止。
他好不容易放下了去好奇应津亭到底是不是断袖、有没有觊觎他的美色,可现在应津亭又说这话……
并不知道自己被悄悄当了安眠药的云清晓默默叹气。
第19章
翌日,五月初五,端午佳节,驱邪避灾。
一早起身后,云清晓就发现今天天气热了点,出门吹到小阵微风,相比前面几天都多了夏日的感觉。
他体弱,比常人畏寒,如今他都感觉有点热了,那的确是夏天到了。
端午虽然是个节庆,但往年宫里鲜少特意在这一日大办宫宴,今年则较有不同,毕竟是新帝登基之初,遇到节庆热闹一番以显重视。
管他是不是实权皇帝,反正坐在龙椅上就足够特殊了,面子还是要有的。
正好戍守在外三年的靖安侯也回来了,宫宴上犒劳犒劳也顺势。
宫宴安排在紫薇殿,分为了内外两处席位。
外殿席位由近及远按着官阶品级由高及低依次落座,文臣武将左右分明,高台中间自是帝王之座,皇帝的座位往下一阶、仍是在殿内高台上的左侧设有一方稍低调些的桌案,那是给摄政王秦王准备的位置。
因着当今陛下应津亭后宫空无一人,所以依制本可出席宫宴场合、不用避讳百官外臣的皇后与皇贵妃这两个在皇帝之位两侧的桌案是空着的。
——不过应津亭特意让大太监书喜来吩咐了,让就在龙椅旁边增设一张小桌,说是方便毕竟是靖安侯亲弟的御前侍卫云清晓也能一起用膳,没有哥哥在下面吃、弟弟在上面干站着的道理。
而这安排不合礼制,说法也很没有道理,毕竟完全可以直接在靖安侯身侧加一张桌子,人家兄弟俩坐在一块儿不比龙椅旁边多张桌子看着规矩多了?
但秦王听闻了也只是笑笑,说随陛下的意。
既然如此,那就在龙椅边上加了桌椅。高台之上格外瞩目,到时间入宫来到紫薇殿的百官们就没有注意不到的,也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难道是他们消息不够灵便,还不知道陛下后宫有人了?看着排座,想来是不便给高位分但又实在宠爱……
只有云清寒入座时微微蹙了眉,心想那台上皇帝边上的桌椅,不会是专门给他那傻弟弟的吧?这皇帝到底想做什么,秦王都不管吗!
外殿这边文武百官入席,紫薇殿相隔不远的内殿那边,自景华宫而来的先帝妃嫔和子女们也在落座。
平德皇帝在位三十六年,沉湎酒色,他驾崩时留下的妃嫔们数量着实不少,都迁居了景华宫,今日也没有全来,只有其中几个地位较为突出的太妃来了,还有怀帝的生母钱太后。
而怀帝驾崩时还年轻,当时后宫只有皇后章氏、妃嫔三人,留下了一子二女,年纪最长的皇子由皇后所出、但也不过才三岁,剩下都只有两岁的公主则由另外的妃嫔所出。今日她们都回了宫,本也有想就待在景华宫不掺和的,但迫于秦王遣人去请,说是新帝继任怀帝之位不久,怀帝家眷当彰显亲近尊重。
宫宴开始前,已经升为“太后”的章氏抱着自己已经不是皇子、只能称为宗室子的三岁儿子应棠棣,面色深沉如水地坐在席间。
应棠棣的亲祖母、怀帝的生母、平德皇帝在世时的继后,当今宫廷禁军首领钱都指挥使家的姑祖——钱太后突然开口,似是回忆往昔。
“哀家从前听宫中老人说过,先帝——平德皇帝他登基之初,也不过才三岁,父皇永安皇帝忧心国祚不稳,便将幼年的平德皇帝托付给了秦王……三岁的平德皇帝啊,阿棠如今与他皇祖父倒是正巧一个年纪。”
三岁的幼子听不懂皇祖母的意思,只是听到了自己的小名,咯咯笑起来,殿内另外两个也被各自生母抱着的两岁小女孩儿听到笑声,也跟着乐起来。
见状,另一位全然不知内情、只觉当下压抑的太妃忙笑道:“太后娘娘您瞧,您这几个龙子凤孙多伶俐啊,这笑声听得人心里软和。”
钱太后笑了笑。
章氏没有言语,轻轻拍了拍怀里的儿子,又抬眼看向内殿前方的墙壁。
一墙之隔,那边是外殿。
那边有龙椅。
……
应津亭这皇帝是最后才出场的,云清晓和他一起。
对于被围观这件事,云清晓没什么心理障碍。
他也不知道原来皇帝两边空着的位子是给高位娘娘坐的,在应津亭旁边低矮偏小的席位坐下来时还心里嘀咕,心说反正都让他坐到皇帝旁边了,那有现成的、更舒服的位子干嘛不给他坐,非要另加一张,瞧着格局布置得不太对称。
不过,单就“坐在皇帝旁边”这件事,云清晓隐约猜到应该不太合规矩,毕竟君臣有别嘛。
但应津亭自己提的,秦王好像也没意见、不然这增设的桌案摆不出来,于是云清晓也没吭声反对——他挺好奇龙椅的视角的,这回不坐上来,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满足好奇心。
看到云清晓在应津亭身侧坐下,秦王抬手饮了一杯酒,挡了挡唇角意味深长的笑。
而云清寒一看云清晓的反应就知道他压根没多想,简直把没心没肺四个字腌入味了,头疼不已。
至于其他文武百官,看到云清晓就那么行云流水地坐下了,神色各异,忍不住打量皇帝和摄政王。细碎耳语的交谈间,原本不知道云清晓身份的也很快知道了他靖安侯府二少爷的出身,于是更为惊讶,隐晦的目光不少又落到了席间靖安侯的身上。
人到齐了,秦王当着众人的面使唤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书喜,让他喊开宴。
筵席开始,云清晓尝着这之前没见过的菜色,颇有点心无旁骛只等解散了跟他哥回家。
不过毕竟是在宫宴之上,云清晓还不至于真把眼耳关了,别的大臣说话他也听上一耳朵,秦王主张群臣起身敬酒他也跟着站起来敬酒,主打入乡随俗。
筵席之初,场面倒也其乐融融,直到歌舞入场,有人在奏乐声中突然提到:“靖安侯在南边鹤城戍守三年,实在辛苦,南边隔着陵江有姜颖两国虎视眈眈,又闻鹤城驻军之地荒僻清困,靖安侯年纪轻轻便熬了三年心血在鹤城,不愧是老靖安侯后人。”
云清寒抬眼看去:“靖安侯府忠君爱国、保境安民乃是本分,何况姜颖宵小未有妄动,本侯在鹤城三年并无功绩,当不起李尚书如此谬赞。”
李尚书哈哈一笑:“侯爷谦逊了。不过说起来,这鹤城险要,如今靖安侯回了长陵,那边换防的将领却仍是迟迟未定,怕是不宜啊。靖安侯了解鹤城风土人情,不知可否有举荐人选?”
对方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周遭其他人隔岸观火。
上面坐着的傀儡皇帝应津亭在低声问云清晓会不会喝酒。
云清晓表示自己失忆不记得了,不过听身边丫鬟小厮说过他这个吃喝玩乐的病秧子纨绔一般喝的都是果饮茶水和汤药,只看玩伴们喝酒。
云清晓说话的时候眼睛盯着下面,有些担心他哥被设套……虽然他听不懂吧,但反正感觉问他哥的李尚书不怀好意。
摄政王秦王也没开口,身侧的近侍低眉顺眼地帮他一杯接一杯斟酒。
云清寒跟高台上的云清晓对视了眼,复看回李尚书,不接话茬:“本侯虽与鹤城相熟三载,却与朝中同僚不甚相熟,换防戍守之事朝中自有章程,本侯不擅此道便不添乱了。”
李尚书问到了什么,云清寒回应也只提及什么,半点不多说,也不顺势问问怎么朝中动作这么慢、按理来说应该是他启程回长陵之前,和他换防的新鹤城驻地将领就该到了才对,怎么如今还没定下来。
——虽然大宛重文轻武,平德十九年内乱变成外患后更是对兵权讳莫如深,对武将的忌惮与辖制已经到了鹤城那样与南颖和南姜隔江相对的关卡要塞驻防都三年一大换的程度,生怕哪个驻军久了的武将把鹤城控制住了。
但鹤城驻地将领仍然是个值得一抢的肥差。
别听李尚书把鹤城驻军说得凄苦,实际鹤城临江十分繁华,只是驻军不便离城中百姓太近,安札在了出门便是滚滚江水的人烟稀少之处而已,也更便于日常练兵巡防。
大宛东西南北四大驻军之地中,鹤城条件最好,如今没有战事,鹤城算是大宛武将最好的熬资历去处。
三年前,若非云清寒有靖安侯爵位在身,鹤城换防又正好换到了由老靖安侯调|教出来的靖节军,靖节军私下里对云清寒承袭了爵位却始终不被朝廷安排回去统领靖节军之事颇有微词,这么个好差事还落不到云清寒身上。
这三年戍守,中间其实还有个插曲——两年前靖安侯府的老太君襄宜郡主突发重病,太医前去都一度说怕是要准备后事,云清寒特请旨回了长陵侍疾,要不是老太君绝处逢生及时好转,估摸着靖安侯府这到手的鹤城差事又得还给朝堂。
眼下宫宴之上,几个朝臣又纠缠起之前就没纠缠出结果的鹤城驻防将领人选之事来,待到殿中歌舞换了又两轮,秦王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好了,今日端午,宫宴上都消停些。”
然而没消停一会儿,又有人旧事重提了南边水患,说北边的干旱和四方军饷告急以及所谓的国库空虚都是瞎扯,南边水患却是实打实的,这赈灾之事已经拖了许久,再拖下去怕寒了人心。
长吁短叹完了,那官员又问云清寒回来路上看到灾情如何没有。
云清晓正要听他哥怎么回答,目光却突然被殿中群舞的变换吸引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