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泥下 第37章

“……和别的事别的人没有任何关系。”

梁北林看了农庄的监控,程殊楠是怎么被拉进酒窖的,那人说了什么,画面和音质都很清晰。房间里是没有监控的,但发生了什么他亲眼看到了。

“不是做什么都可以……以后,想做什么再做。”

“也没有要丢下你……”

“永远不会。”

他语速很慢很轻,解释着每件可能让程殊楠误会的事,也解释着每句让人可能多想的话。说着说着,他突然意识到,以前的自己从不屑解释,原来也是一种不自知的恶意。

其实程殊楠如果仔细想一想,就会发现康柏他们说那些话存在明显的漏洞,以至于让他的理解完全扭曲。

但他从梁北林那里积攒的恶意太多了,已经毁掉了自己的思考和逻辑。

程殊楠静静地听着,梁北林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很快他又闭上眼睛,医生进来换药,他也没睁开。

【作者有话说】

周六也更哦

第43章 不疼

这次过敏差点要了程殊楠的命。红斑在第三天才开始慢慢往下消,咽喉和肠胃受到不同程度损伤,尤其之前有过一次胃出血,胃黏膜受刺激加重病情,医生再三叮嘱一定要养好胃,不然将来会有胃穿孔风险。

还有很多看得见的伤。身上全是红肿青紫,关节和锁骨破了,脖子上的指印经过几天后变成更加清晰可怕。

有个圆圆脸的小护士每次来换药都有点不忍心,她动作轻柔,还不时问程殊楠疼不疼。

程殊楠嗓子沙哑暗沉,声音好似换了个人,低声说“不疼”。

不疼。

这是他醒来之后说过的唯一一句话。

梁北林第一次看诊断单的时候,在外面走廊里独自站了很久。

他已经不勉强程殊楠说什么做什么,每天陪在病房里,大部分时间两人沉默相对。他解释的那件事,程殊楠好像已经不在意了,即便后来梁北林又重复解释了一遍,程殊楠依然没什么反应。

梁北林站在露台上已经抽了半包烟,他最近烟抽得很凶,话说得也少,全身充斥着戾气和暴躁,只有在病房里待着的时候,才能平静下来。

沈筠迟疑着说:“康家那边想见一见,有些话想当面说。”

“如果我没发现不对,没临时决定去酒窖看一眼,”梁北林阴沉沉的语气里带着无尽的后怕,“沈筠,那天小楠是活不了的。”

被灌了一整瓶红酒,过敏反应会要了他的命。即便没过敏,那群畜生都已经失控,以程殊楠的身体状况,不出一个小时就会被折磨致死。

想到这里,他更恨的其实是自己。程殊楠如今遭遇的所有痛苦,受到的所有嘲讽和伤害,都始于他一直不明朗甚至看低的姿态。

他想留住程殊楠,想要程殊楠爱他,却迟迟不肯正视自己的内心,不肯给他的爱人一个安全的保护和环境。甚至自己比任何人加诸的伤害都要多。

他狠狠地将烟捻灭,两只手撑着窗台,颓废且痛苦。

“不见。”梁北林说,“任何人做错了事都该付出代价。”

康柏现在还躺在ICU,颅脑损伤,已经下了几次病危,梁北林是冲着要他命去的。还有另外几个人也不轻快,眼下都在医院躺着,只有一个正好去卫生间的幸免于难。

康家一开始不肯罢休,域市老牌资本家族的手腕和气魄也是有的。其他几家势弱一些,但父辈也都是域市头面人物。大家联合起来给相关部门施压,一定要梁北林给个说法。

这些事沈筠很少在梁北林面前提,都是他在善后,但梁北林都知道。这几天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梁北林也毫不在意,所有心思都放在程殊楠身上。

沈君怀怕他吃亏,一早便安排沈家的律师团过来,又各种关系斡旋,最终定性为正当防卫。

域市关系错综复杂,暗地里又有众多利益掣肘,说不好将来谁遇上谁,这件事处理成现在这个样子几乎是最好的结果。

可谁知等程殊楠的病情一稳定下来,梁北林腾出手来便开始收拾残局。

他所谓的收拾残局,是将康柏当年闹出人命的视频和相关材料直接提交给检察院,不出一个小时,网上便传得沸反盈天。

原本以为偃旗息鼓的事件突然再掀风浪,让人始料未及。

梁北林和康柏接触以来,一早就拿到对方的很多秘密资料。他做事是讲口碑和信誉的,不然净界不会做到这么大。可他从小见惯欺诈虚伪,在凶险环境里挣扎求生长大,阴暗的东西见多了,自然什么手段用起来都游刃有余。

康家顿时陷入难堪的境地,可梁北林不肯停手,接着又打出一张康家早些年操控股市的大牌,一点后路和面子都不留。康家彻底坐不住了,连续约了梁北林几次,他都避而不见。

康家原本和梁北林翻脸之后的姿态还挺高的,如今才知道梁北林一张张牌打出来,如果不给他个满意的结果,怕是后面不知道还有什么。

双方最终达成了什么条件,程殊楠不知道,但他从此之后在域市再没见过康柏和那几个公子哥。当然这是后话了。

梁北林跟学校请了假,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请假了。程殊楠的导师没好意思多问,只说好好休息,病好了再回学校,还客气地表达了要来探病。

梁北林拒绝了,程殊楠需要安静,一概谢绝探病。

但他还是没想到有人会出现在病房前,手里抱着一束花,语气淡淡地说:“我来看看程殊楠。”

文乐知,Y大新来的客座教授,带程殊楠这学期的文字美学公开课。当然文乐知还有个身份,很微妙,貌似跟程殊楠没多大关系,但不得不防。

梁北林态度还算客气:“文教授,谢谢你来看小楠,他现在说话不方便,你的心意我会转达,你还是请回吧。”

文乐知被梁北林拦在病房外头,不动声色地和他对峙。

“我是他老师,学生病了,来看看不为过吧?”

梁北林堵在门口纹丝不动:“文教授怎么知道小楠病了?”

“他最近总是请假,我点了几次名都不在,问了刘教授才知道他病了。”文乐知扶了扶自己今早才戴上的平光眼镜,平静地问,“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不方便探病吗?”

文乐知把阴阳怪气的问题问得学术味儿十足,然后认真地看着梁北林,仿佛真的心存疑惑,想要求一个解答。

两人站在门口说话,文乐知的声音没有像梁北林那样刻意压低,他知道程殊楠一定听得到。

梁北林压了压心头怒火,他最近情绪不稳定,但更多地是对着康家,目前还不想表现出对文乐知的敌意。不过,他也不想继续绕弯子。

“据我所知,元洲程家和域市程家已经多年不来往了。”

文乐知点点头,一点也不惊讶梁北林知道这些,淡定地说:“我只是程殊楠的老师。”

梁北林看人的目光带着审视和打量,攻击性也很强,他不打算让步。

“小楠很累,刚吃过饭睡了,等他好一点,我带他登门拜访。”梁北林抬手看一眼腕表,赶人的动作明显。

文乐知不为所动,摆出一张求知脸:“梁先生既然这么在意他,不如先问问他的意思?”

这话让梁北林眼底闪过一丝犹豫,很快,但文乐知捕捉到了。

文乐知又说:“生病的人老是闷在病床上,最难过了。我猜他这几天应该心情不好,我陪他说两句话就走,至少让他知道是有人惦记他的。”

文乐知这次来有两个目的,一是看看程殊楠怎么样,农庄的事闹得挺大,瞒不住,文乐知稍微用点手段就能打听到。二是来看看梁北林对程殊楠的态度。

他很快发现哪句话对梁北林的影响最大,便专挑着哪里说。

程殊楠的精神状态确如文乐知所说,已经不能用心情不好来形容。身上的外伤总会好,但心里的创口已经撕到底难以愈合。这让梁北林产生一种害怕的情绪,当他看着躺在那里不说不动一丝生机也没有的程殊楠,这害怕逐渐达到顶峰。

这时病房内传出很轻的咳嗽声,梁北林没犹豫太久,侧身开了门,放文乐知进去。

“小楠,你已经落下两节课了。”文乐知淡笑着和程殊楠说话,“上一堂课点名是你室友帮你应的,被当场抓包。不过不用担心,生病又不是你愿意的,所以不扣你学分。”

文乐知将花插在花瓶里,然后坐在床边。梁北林将病床升起来一些,让程殊楠可以靠坐着和文乐知说话,然后看着程殊楠说:“我在外面,有事叫我。”

程殊楠不和他对视,眼睛落在自己手上,点了点头。

梁北林没再停留,将空间留给他们,打开门出去了。

他一走,程殊楠看起来没那么紧张了,哑着嗓子和文乐知说:“谢谢教授。”

“不用谢,早点养好身体,早点回来上课。”

两人又聊了几句学校里的事,程殊楠嗓子不舒服,说话费力,大部分是文乐知在说。

程殊楠安静听着,不时点点头。他脸上和脖子上的伤痕淡了些,唇色很白,22岁正是好年纪,身上却有种常年大病卧床的憔悴和黯淡。

文乐知不方便说太多,临走前轻轻按了按程殊楠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背,意有所指地说:“先要身体好起来,才能做别的。”

程殊楠露出一个惨淡的浅笑。

文乐知出来,看了一眼站在走廊头上抽烟的梁北林,轻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一个人往电梯口走。

进了地库刚坐进车里,程泊寒视频电话就过来了。

“你怎么自己去?”程泊寒脸色不太好,“别单独接触他。”

“他又不是恶人,不会怎么样的。”

程泊寒不认可:“不是恶人,差点把康家大公子打死?”

文乐知发动汽车,沿着指示牌缓缓开出地库。程泊寒盯着他握方向盘的手指看了几秒钟,态度缓和了些。

“他态度如何?”

文乐知表情变得有点复杂,眼前闪过梁北林戒备的脸,简单评价:“偏执,警惕,不会放手。”然后又给出一个结果,“程殊楠惨了。”

只见这一次,文乐知便看透了梁北林的矛盾和爱意。他对程殊楠的独占欲和超出寻常的依赖感,自己很难有清醒地认知。但没有认知,不代表就可以放任对方离开。所以,不管他是清醒的还是糊涂的,都不会放手。

车子拐上大路,文乐知看了眼导航,继续说:“其实糊涂的话,还有机会,但很遗憾,他现在清醒了。”

程泊寒:“那不挺好,清醒了,就好好在一起。”

文乐知等红灯的间隙把脸凑到镜头前,很认真地看着他:“泊寒哥,你说这话十分没良心。”

程泊寒眉毛抽了抽。

“没有道理梁北林糊涂着清醒了,程殊楠都得按照他的节奏走,糊涂时要忍辱负重地被伤害,清醒了就要雨过天晴地在一起。仇报了,苦难结束了,爱人历经千帆之后仍然陪着他,好事都被他梁北林占尽了,那程殊楠就活该吗?”

绿灯亮了,车子重新启动。

程泊寒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问文乐知:“那你说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但是……”

并行车道一辆货车超车,发出很大的鸣笛声,程泊寒没听清:“……什么?”

“但是如果这样下去,程殊楠这个人便彻底废了。”

“怎么讲?”

“你们老程家会少一个孩子。”

程泊寒很久没说话。

原本他是不想管的,可前两天程家那位高寿长辈亲自找到程泊寒的外公说情,说能帮还是帮一把。程殊楠差点死在这场事故里,程家再有罪,罪不及无辜幼子,再不把人弄出这块是非之地,怕是程存之这一支就彻底没了。

程泊寒和文乐知结婚久了,每天被学术熏陶,心肠没以前那么硬了,想了想说:“我过去一趟吧。”

“你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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