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管着家中许多产业,没有太多精力放在红腐乳坊上,这事交给其他人我也不放心,经纬你手头无事,又和杜公子他们是朋友,岂不是最好的人选?”
“这、这——”祝经纬嘴里支支吾吾。
祝经诚不给他推脱的机会,“退一步讲,这事是你答应的,你也该做出点样子来,免得母亲总念叨你年纪不小了却依旧不通庶务。”
祝经诚作为长兄,为自家这个人不坏却一身纨绔毛病的弟弟操碎了心,祝家虽然家大业大,可也人多口杂,各房间明面上亲热,背地里的矛盾并不少,祝经纬年纪小时还能仗着长辈的宠爱游手好闲、悠闲度日,一直这么不知事下去,迟早要吃亏。
母亲经常和他提及自己的忧虑,让他给弟弟找些实事干,祝经诚也想锻炼一下弟弟,可惜祝经纬自己不愿意,谁都奈何不了他。
现在借着红腐乳坊的事,给弟弟找一件他不得不上心经营的差事,实在是再好不过了。秋华年以配方入股,根据红腐乳坊的收益分钱,祝经纬好面子讲义气,接手后肯定不会乱来,被夸几句,说不定还会主动学习。
一个红腐乳坊的生意虽小,但给祝经纬练手,却是刚刚好。一来他的能力还做不了大生意,二来红腐乳避开了祝家传统的产业,不怕其他几房插手使坏。
秋华年看出了祝经诚作为兄长的良苦用心,笑着给犹豫不决的祝经纬加上最后一块砝码,“经纬可是祝家的嫡孙,做生意肯定厉害,有你负责红腐乳坊,我就彻底放心了。”
祝经纬听了后心中一阵熨贴。对平日里那些骂他不学无术、纨绔子弟的声音,祝经纬不是真的毫不介意,但一方面他生性懒散怕忙,一方面他早就自认为自己没什么天赋,所以索性把耳朵一堵,继续浑浑噩噩下去。
现在有位朋友说他信任自己,对自己的能力放心,倒让被架起来的祝经纬心中生出几分豪情壮志。
“好,这事就交给我了!”
就算不会,他也可以问大哥,问母亲,问嫂子嘛!背靠着祝家,谁单打独斗啊?
……
与此同时,襄平府城门口,杜云镜一家人总算雇到了愿意送他们回漳县的马车。
“从漳县到襄平府一辆车三钱银子,从襄平府到漳县居然要四钱银子,怎么不去抢!”赵氏心疼地念叨。
车夫耳朵尖,不咸不淡地说,“我劝你想开些,你们这一家五口人雇我这一辆车,四钱银子已经够便宜了,车局还怕累坏马呢。”
在府城吃了个大亏,赵氏没有来时心情那么好那么愿意花钱了,她坚持要只雇一辆车,五个人挤在一起回漳县,跑了好几家车局才找到愿意以四钱银子接单的,耽搁到了现在。
“行了!快上车走吧,再不走天黑后要在荒郊野岭过夜了!”车夫催促。
赵氏几人上车,狭小的车厢里挤满五个人,连腿都伸不直,福宝还要上蹿下跳地乱闹,赵氏一想要在这样的车上挤三天两夜,气不打一处来。
她本想把李故儿直接丢在府城的,结果李故儿这时候学聪明了,直接说自己和杜云镜是学政亲自做媒的夫妻,赵氏敢不带着她,她就去官府门口闹,赵氏只能让这个碍眼的贱人继续挤占位置。
等回到漳县杜家村,她一定要李故儿好看!
五人上车坐好后,车夫扬起马鞭,马车开始晃晃悠悠地前进,赵氏几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马车突然又猛地停了下来。
乱动的福宝没站稳,一下子撞在杜云镜伤没好的鼻子上,杜云镜吃痛,表情阴沉的可怕,发红的眼睛像是要择人而噬,福宝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哪里见过这种脸色,当即想大声哭出来,让娘给自己出气。
车上一片混乱,外面的车夫看着眼前拦马的仆役们,心中连道倒霉。他在襄平府做了多年的车夫,迎来送往过不知多少人,一双眼睛看人极准,这几个仆役衣着和气质都不简单,背后的主人家绝对不凡。
”几位爷爷在哪家贵人府上高就,找我有什么吩咐啊?”
为首的管事打扮的仆役笑道,“你别紧张,我们是冯学政家的人,此事与你不相干,你稍后只管离去。”
“只因你车上坐的人还有学政吩咐的事没有做完,我们才等在城门边拦你的车。”
车上大哭的福宝的嘴被人死死捂住,杜云镜的眼神几近疯狂,手劲之大让福宝瞬间喘不上气脸色发紫。
第34章 红腐乳坊
冯府的管事直接让车夫调转车头,把车上的人送到自己说的地方去。
院试刚刚结束,襄平府消息灵通的人谁不知道辽州学政正在府城,这可是连知府大人都要客气对待的朝廷命官,车夫哪敢说一个不字,看到管事出示的腰牌后,立即遵令行事。
“学政?怎么又是学政,他们要把我们弄到哪儿去?”赵氏六神无主,她一向只会窝里横,碰到不敢招惹的大事立即哑火。
杜云镜丢开福宝一个箭步想冲下马车,刚揭开车帘,就被马车边的冯府的下人们拦了回去。
看见杜云镜鼻青脸肿的样子,冯府的管事笑了一声,“杜秀才这是怎么了?新郎倌弄成这样多寒碜?”
杜云镜扶着车辕半蹲半站,吸了几口气也不敢跳下去,只能强装镇定地问,“院试已经结束,我也该与家人一起回乡了,学政为何要强留我?”
管事摆手道,“杜秀才,难怪我们老爷说你不足,好好的事情被你说成什么了?”
“老爷怕你家境艰难,委屈了新娘子,他这个媒人脸上也不好看,所以特意派我们帮你操持完婚事,再让你们回乡呢!”
“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你不领恩言谢,说什么‘强留’?”
杜云镜的脸黑成一片,四肢因为愤怒无法控制地发抖,他本来还想把婚事拖下去,拖到学政忘了这件事,再找个由头把李故儿处理了,反正漳县离府城这么远,小心一些消息根本传不过来。
谁知学政是真的想把他所有的路子堵死!
缩在马车角落里的李故儿听到车外的动静,眉目低垂,刺入掌心的指甲一点点松开。
事情如脱缰野马般发展到现在这一步,她早就后悔了,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只能顺着这条路努力地走下去。
李故儿的母亲在几年前离世,父亲另娶后,她在家中的日子立即没有过去那么舒服了,李故儿不想在嫂子和继母的手下讨生活,也不想随便嫁给一个村里汉。她要嫁一个能让自己彻底扬眉吐气,在亲戚们面前耀武扬威的男人。
李故儿盯上了舅舅家的二表哥杜云镜。
在李故儿能接触到的男人里,二表哥不仅家境富足,还自幼读书识字,在县学名列前茅,迟早能考中功名,宛如翩翩公子,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李故儿找了个机会和家里大闹一场,收拾包袱直接跑到了杜家村。
舅舅杜宝泉耳根子软不管事,舅母赵氏喜欢听奉承,他家的大儿子杜云湖和大儿媳魏榴花则没有丝毫地位,李故儿早就摸清了情况,顺利住进了舅舅家。
可惜二表哥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县学读书,短暂的回村日子里也不爱搭理她,纵然李故儿有多少计划,也无法在赵氏眼皮子底下施展。
李故儿一双眼睛一直盯在杜云镜身上,无意中发现自己选中的二表哥似乎对李寡妇家那个叫秋华年的童养小夫郎颇有意思。
李故儿嫉妒红了眼,立即添油加醋地把此事告诉了舅母赵氏,赵氏果然大怒,却打算去给杜云镜定族长大儿媳的侄子,清福镇豆腐坊的小哥儿,断了儿子的这份心思,气得李故儿半夜掰断了好几根炕席。
好在很快杜云镜在县学的先生看中了他,有意选他为婿,赵氏有了更好的选择,马上翻脸不认人推掉了孟家的小哥儿,为此还得罪了族长家大儿媳孟福月。
李故儿暂时松了口气,也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她既没有漂亮的容貌吸引杜云镜,也没有优渥的家境让赵氏心动,如果这么照常发展下去,她绝对没有机会达成嫁给杜云镜的夙愿。
杜云镜去府城考院试,需要人陪同照顾两个月,李故儿意识到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可惜她平日懒散惯了,赵氏知道她干不了什么活,根本不让她去,而是选择了大儿媳魏榴花。
李故儿为了嫁给杜云镜谋划了这么多,怎么可能甘心放着机会白白溜走,她决定铤而走险。
她悄悄联系了自己在老家村子认的干哥哥,约在后山小路见面,从对方手里拿到了一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人没有精神、昏昏欲睡的药粉。
她要把这药下给杜云湖和魏榴花的柚哥儿,她知道魏榴花在婆家已经忍耐很久了,如果不是娘家太穷没有底气,男人又是个愚孝的,魏榴花说不定早就和赵氏大闹起来了。
魏榴花把柚哥儿看得和眼珠子一样,只要柚哥儿身上不好,魏榴花一定会宁死都不丢下孩子去府城,到时候她的机会就来了。
李故儿趁魏榴花做饭干活的空档,成功偷偷摸摸地把药粉分次下进了柚哥儿吃的粗玉米面糊糊里,然而好几天过去,柚哥儿的身体还是没有出问题,她悄悄隔着门看过几次,发现这个以前脸色乌青的小哥儿甚至越来越白嫩健康了。
不等李故儿探明白究竟,赵氏给上梁村秋家透露消息拐卖秋华年的事情暴露了,赵氏在村里待不下去,决定带上除了杜云湖一家三口外的所有人一起去府城,李故儿得偿所愿,也就不用打柚哥儿的主意了。
但是这么多人一起去,和她预想的情况并不一样,虽然出去了,依旧在赵氏眼皮子底下,她能做的事还是有限。
李故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和干哥哥要了一种能催|情的药粉,据说是县里的窑子中的哥儿和姐儿最爱用的,效果极好,价格也不便宜。
李故儿给干哥哥说了许多好话,保证自己发达了绝对会报答他,又耐着羞耻和恶心与干哥哥在村后山的小路旁亲热了一番,才拿到了新的药粉。
到了这一步,李故儿已经陷入了疯魔的境地,不成功决不罢休。
因为之前给柚哥儿下药不见成功,李故儿怕使人昏睡的药粉效用不够,于是打院试前半个月开始就悄悄给赵氏几人下药,力求自己下手的时候无人妨碍。
虽然她竭力避开了杜云镜,但毕竟住在一起同吃同睡,为了不太刻意引起怀疑,杜云镜和李故儿自己或多或少也误吃了些药,好在剂量不多,不影响杜云镜考试。
院试第二场复试结束后,杜云镜心情很不错,回来说复试的题目恰巧是自己在县学练过许多次的,此次院试绝对能名列前茅。
李故儿看着杜云镜难得的好脸色心神一片荡漾,悄悄把日子定在了放榜那天,时间选在百味试开始前的时候。
这是她千思万想后才选中的,一来这天杜云镜考中秀才,舅舅家所有人都会十分高兴,对自己的宽容度也会达到最高,生米煮成熟饭最有可能得到承认。
二来选在百味试之前,杜云镜要赶着去参加百味试,就不会在房里多停留,方便她收拾证据营造一些假象。
放榜前夜,李故儿再次下了使人昏睡的药粉,为保万无一失,她专门加大了剂量。
然而或许是药物积累太多的原因,明明她已经设法让自己和杜云镜只吃了一点含药的食物,放榜当天,她和杜云镜还是昏睡到了中午才醒来,隔壁屋的赵氏一家三口更是迷迷瞪瞪到叫都叫不起床。
杜云镜起来后急眉赤脸地骂了李故儿一番,急忙穿好衣服跑去贡院门口看榜。
李故儿委屈又害怕,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感,然而事情到了这一步,哪有反悔的,她吸了口气,珍而重之地把贴身藏了许久,付出极大代价才得来的催|情的药粉下进杜云镜前两日和赵氏要钱买的一小壶酒中。
不到半个时辰,杜云镜便怒气冲冲地回来了,李故儿吓了一跳,忙问他院试结果如何,杜云镜又讥讽了李故儿一顿,才不屑地说自己当然考中了。
此时的李故儿对这位二表哥的读书公子滤镜已经全碎完了,可她付出了这么多才走到这一步,无论如何都必须走下去。就算杜云镜内里是和赵氏一样的脾性,那也是有功名的才子,也比村汉不知强多少倍!
李故儿银牙一咬,迎着谩骂和嘲讽,巧笑嫣然地端着酒壶走向杜云镜,请他喝这壶为了庆祝考中秀才专门买的酒。
被|干哥哥练出来的那些本事和经验,用到此处倒是正好。
狭小昏暗的倒座房矮炕上,李故儿还没庆幸自己的计划终于完成了最关键的一步,就因为两种药粉的合力作用不省人事地睡了过去。
再有意识,已是天翻地覆,大事不妙。
在租住宅子下人们不齿的议论和围观中 ,在赵氏和福宝的谩骂和殴打中,在杜云镜疯狂可怖到几欲杀人的目光中,李故儿一点点反应过来,自己搞砸了所有事情。
因为她下的药,杜云镜直接错过了百味试,彻底得罪了辽州学政,被对方当着襄平府一众官员和学子们的面评价为“不堪大用”,禁止他参加接下来三届的乡试。
原本以为成功率极高的生米煮成熟饭的豪赌,赌到了最可怕的结果。
与杜云镜白日宣|淫之事闹得人尽皆知,名声彻底毁了,赵氏与杜云镜也恨不得杀了她。
她为了高人一头机关算尽,与家人决裂,出卖身体,不惜给三岁稚童下药,步步为营到最后,落了个前路尽断的结局。
支撑着李故儿还能厚着脸皮缠住赵氏一家人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辽州学政为她和杜云镜保媒了,无论学政心里怎么想的,反正李故儿只记得对方说自己是良家女子,让杜云镜娶她善待她。
这是李故儿最后的救命稻草,事已至此,她一定要缠死杜云镜,绝不放手落入无处可去的境地!
听见马车外冯学政府上的管事要帮忙办杜云镜和自己的婚事,李故儿在赵氏几欲杀人的目光中把头埋的更低,嘴角一点点勾起。
她还有希望,还没有输!
……
秋华年和祝经纬商议好红腐乳坊合作的细节,写了契书,一人一份去官府公证盖章,敲定了配方入股的事。
祝经诚围观了全程,不时指点弟弟几句,杜云瑟则只是一直默不作声地专注地看着秋华年。
祝经诚面上不显,心中暗惊,杜云瑟的这位小夫郎的能力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祝经诚原本以为秋华年只是手巧一些,心思活泛一些而已,真正到了商议契书细节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位襄平府新院案首的夫郎是多么超出年纪的老练周到,把所有可能出问题的地方都有条有理地提了出来,并且几句话就能让别人接受他的解决方案。
这样的行事风格,根本不像一个未及弱冠之年的乡下来的小夫郎,襄平府中那些大商人家中花费无数资源培养了二三十年的继承者,许多也比不上他。
祝经诚想来想去,最后只能用有些人就是天赋异禀、生而知之来解释此事。
见识到秋华年的本事后,他更加坚定了与杜云瑟交好的心。杜云瑟绝非池中之物,这样的人出生在襄平府,在微末时被经纬和他所认识,或许本就是他们祝家的机缘。
秋华年和祝经纬商定好的契书上,秋华年以配方入股与祝经纬合作开办红腐乳坊,分净利润的一成;祝经纬负责场地、原材料采购、制作和销售,给秋华年十两银子的定金后,他们分净利润的九成,秋华年分一成,合约以十五年为期限,十五年后祝经纬经营的红腐乳坊不用再给秋华年分红。
除了这些,契书还具体写了红腐乳坊入不敷出、祝经纬经营不善、红腐乳坊账目出问题、配方不完整有藏私等情况的解决方案,这都是秋华年提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