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岱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褚归如有实质的视线引起了贺岱岳的警觉,他抬眼看向褚归,在心中判定危险无害后收回了视线,转而将被抓住的酒鬼交给小士兵。
褚归定了定神,划掉贸然相认的选项。不管怎样,能提前两年和贺岱岳相遇,对他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听小士兵叫了一声副连长,褚归眉眼一抬,贺岱岳竟然是小士兵的副连长,看来他不用绞尽脑汁找搭话的契机了。想到此,褚归心情颇好地扬了扬嘴角。
“正清。”
迎面走来一位和褚正清年纪相仿的老者,他就是褚正清的好友,京市医院中医部主任乔德光,“我听说有个醉鬼闹事,怎么样,没惊到你们吧?”
“没有,正事要紧,首长在哪个病房?”褚正清摆摆手,他性子向来如此,病人比天大。
“乔爷爷。”褚归向乔德光问好,两家人来往密切,上一世自己下放,乔德光上下奔走多有照拂,虽然没能改变结果,但这份情褚归承了。
乔德光的到来转移了褚归的注意力,因此他错过了贺岱岳让小士兵别叫他副连长的一幕。
“你退了伍也是我的副连长。”小士兵犟着脖子,冲犹在挣扎的酒鬼一声怒吼,“再动我一腔崩了你!”
酒鬼缩了缩脖子,顿时安静如鸡。小士兵眼眶赤红,贺岱岳暗自叹了口气,随他吧,反正过了今日他们就天各一方了。
酒鬼自有医院保卫科的人处理,乔德光无暇关注他的下场,一行人脚步开始移动,褚归走在最后,离开前朝拐角望了一眼,贺岱岳倚在墙上,不知为何褚归总觉得他的姿势有些奇怪。
眼看褚正清越走越远,褚归咬咬牙追了上去,他得亲眼看着褚正清到了病房才能彻底放心。
在褚归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时,贺岱岳骤然抬起了头,脑海中疯狂涌入的记忆让他陷入了短暂的迷茫中,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
“当归€€€€”他呼喊着褚归的名字,抬脚欲追,右腿剧烈的疼痛将他定在了原地,贺岱岳额头冒出层层冷汗,脸红得仿佛在滴血,接着眼前一黑,高大的身影扑通倒下。
“有人晕倒了€€€€”
追随褚正清脚步上到二楼的褚归并未听见贺岱岳的呼喊,一行人快步进了首长的病房,房间内已有两位医生在了,是西医部门的主任与脸生的副主任。现年二十二岁的褚归,在一众老医生中,年轻得格格不入。
副主任面色不虞,赶人的话正要脱口而出,乔德光的一句“这是褚医生的孙子褚归”把他憋了回去。
褚归的名字,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在他们耳中跟褚正清的响亮程度不相上下。
首长胸腹处的外伤是子弹造成的穿透伤,未危及生命,当时进行了缝合,期间情况良好,直到昨日忽然陷入昏迷。能做的检查全做了,缝合的伤口颜色正常,若无必要,西医主任不建议二次手术。
褚正清抬手,褚归心领神会,站到了他身边。
“脉洪时虚……”
褚正清念出脉象,乔德光频频点头,同为中医,他号出的脉象与褚正清一致。
褚正清是念给褚归听的,若是普通病人,他在征得同意后会让褚归亲自探一次脉,由此言传身教。现下首长昏迷不醒,自然无法征求当事人的意见。
上一世这位首长是成功度过了危险期的,会诊没褚归什么事,他寻了个内急的理由离开病房,出了门立马跑了起来。
内急是真的,相见贺岱岳也是真的。
褚归前后耽搁了约莫半个小时,贺岱岳早离开了原地,似乎之前所发生的的只是褚归的一场幻觉。
“您好,请问您知道刚刚站在那的人去哪了吗?就是个子特别高、帮忙抓人的那个。”
褚归求助窗口的护士,以贺岱岳的外形,凡是见过他的短时间内都会有一定的印象。
“他啊,他方才晕倒了,这会儿大概在门诊部。”
晕倒?褚归心提到了嗓子眼,他道过谢,拔腿朝门诊部所在的小楼跑去。大学期间褚归在京市医院实习过半年,对院内的格局了熟于心。
门诊部比住院部喧闹,褚归褚归一间一间找过去,很快寻到了贺岱岳的身影,这次离得近,他看得更加清楚,男人的站姿重心明显往左偏移,似乎右腿无法着力。
对于自己晕倒前后发生了什么贺岱岳一概不知,只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脑袋跟心脏空落落的。护士建议他来门诊看看,他的症状听起来可不像什么小病。
“下一位。”拿着单子的病人错身而过,医生继续叫号。
贺岱岳抬脚上前,抱着小孩的女人焦急地抢了他的位置:“医生,麻烦您看看我儿子……”
普通的小病小痛家附近的卫生所便能看,一般不会往大医院来,贺岱岳二话不说退出门诊室,神色间未见丝毫不满。
深知贺岱岳为人的褚归丝毫不觉意外,他甚至能摸清贺岱岳的心理活动,老弱妇孺优先嘛,当妈的着急孩子,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褚归排到了贺岱岳的后面,男人宽阔的背影将他挡得严严实实,背心处氤氲着巴掌大的一团湿痕,细看之下,鬓角的碎发同样带着晶莹的湿意。
太反常了,褚归心提了起来,贺岱岳可是在正午烈日下晒上两三个小时都不会中暑的人,怎么会出如此多的汗?
上一世贺岱岳跛脚退役,褚归问过他跛脚的原因,被他用一句轻描淡写的“受了点伤,没能治好”给带了过去。
难不成就是这一遭?
小孩的病情好似有些棘手,不知何时能结束,褚归越想越怕,把所有的顾虑全抛到脑后:“同志,你右腿是不是不舒服,我看你一直用左腿在使劲。”
褚归的嗓子哑得厉害,破碎的撕扯感让贺岱岳不禁皱紧了眉,触及他眼底的防备,褚归亮明身份:“我是医生,之前在这里实习过。”
“褚医生,您咋来医院了?”赶巧,一位曾跟褚归共事过的护士认出了褚归。
“来办点事,周姐院里有空着的轮椅吗,我朋友腿受了伤,不方便。”没经历巨变的褚归脾气还是很好的,加上有本事且长了张俊脸,在医院格外讨女性医护人员的喜欢,周姐听他一说,麻溜推轮椅去了。
从头到尾没有任何插嘴余地的贺岱岳少有的茫然了,朋友?他们以前认识吗?!
第3章
贺岱岳如此想也如此问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今天之前,他没在任何地方见过对方。
怎么不认识呢?不仅认识,你还死皮赖脸要我做你对象。
褚归突然有些说不上来的委屈,他跟贺岱岳相处了十年,好不容易走到一起,自己带着记忆重生,而昔日的恋人却问他“我们认识吗?”。
“不认识。”褚归怪脾气上头,暗想干脆走了算了,反正爷爷没事,等他把该报的仇报了,这辈子舒舒服服地待在医馆过他的好日子,再也不去什么破山村吃苦。
“对不起。”贺岱岳没搞明白自己为啥要道歉,但跟着直觉走总是没错的。
褚归冒起来的委屈瞬间被安抚,他搀上贺岱岳的胳膊,扶到墙边的椅子上坐下:“我叫褚归。”
“贺岱岳。”贺岱岳穿的是短袖,当褚归的手触碰到他小臂上的皮肤时,一股从灵魂深处浮现的颤栗令他不禁头皮发麻,因心理疼痛而紧绷的面容也在此刻变得舒缓。
周姐送来了轮椅,顺便给褚归倒了杯热水,那嗓子怪叫人心疼的。贺岱岳刚想说他不需要这种东西,褚归一个眼神过去,他顿时咽下了未出口的话,接近一米九的大高个缩进轮椅里,瞧上去可怜兮兮的。
褚归把贺岱岳推到了护士站,外面人来人往的,一方面不方便,另一方面细菌太多,容易引起感染。
“别动,我看看你的腿,是小腿吗?”褚归上辈子看过贺岱岳的伤疤,出于严谨进行了二次确认。
贺岱岳应是:“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褚归对贺岱岳的言语充耳不闻,自顾自掀开了他的裤腿,即便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依然被眼前的情况骇得心惊肉跳。
只见贺岱岳的膝盖下方五厘米处,一道三根手指宽的狰狞疤痕将他的小腿从中截断,从疤痕的颜色来看,愈合时间绝对在三十天以内。
褚归触碰疤痕的手微微颤抖:“腿骨断了吗?”
“断了。”贺岱岳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一个半月前他的腿在前线被流弹射中,他用牙从衣袖上撕了块布条草草绑住,待下了战场,被战友送到救治点时,已经太迟了。
医生的话犹如晴天霹雳,贺岱岳连续颓丧了一周,方慢慢接受了右腿将终身残疾的事实。
他的腿是因救人而断的,为了补偿,上面表示会安排他转文职,但贺岱岳拒绝了,他提交了退伍申请。作为一个曾经四肢健全的人,贺岱岳无法忍受继续留在部队,看着别人肆意奔跑,在他们同情的目光中度日。
贺岱岳第一次的退伍申请理所当然地被打了回来,他又提交了第二次、第三次……数位领导前来找他谈话,劝他慎重考虑,贺岱岳均是一个答复,他要退伍。
终于,他提交的申请得到了批准。贺岱岳打包好行囊,原想在离开前最后探望一次对他多有提拔的首长,谁料碰上了首长病情恶化,他放心不下,于是跟车到了京市医院。
伤筋动骨一百天,贺岱岳这
样瞎折腾是真不想要他的腿了吗?褚归气急,他竟然有脸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放在伤疤上的手指移开,贺岱岳神情骤变,他死死地咬紧牙关,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冒出,仿佛在经受什么巨大的痛苦。
“你怎么了?”褚归慌乱地抓住贺岱岳的手,“腿疼?是不是腿疼?”
贺岱岳忍痛点头,褚归将空着的左手重新贴住他的伤疤,疼痛感随即如潮水般褪去。
褚归感受着疤痕下的骨骼,按道理过了近三十天,贺岱岳的腿骨至少愈合了大半,不会产生如此剧烈的疼痛。
“不知道为什么,我腿经常疼得像刚断了一样。”贺岱岳吐露了从未跟人说过的隐情,他之所以执意退伍,跟频繁发作的腿疼有很大的关系。
“创伤后遗症。”褚归目光如炬,似是下定了决心,“如果我能把你的腿治好,你愿意相信吗?”
给贺岱岳下结论的医生是军区医院有数十年行医经验的老军医,他都治不好的腿,褚归能治?若是换做有旁人在场,褚归必然会惹来一番嘲笑。
但贺岱岳望着他的眼睛,满腔赤忱:“我相信你。”
褚归扬起了嘴角,他握紧贺岱岳的手,给予他源源不断的力量:“我试着慢慢把手挪开,如果觉得痛,你马上提醒我。”
手指一一抬起,掌心脱离,褚归仔细观察贺岱岳的表情:“疼吗?”
“不疼。”贺岱岳摇头,两人相视一笑,似乎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我问问周姐有没有麻药。”褚归昏了头,他重生不到半天,无论是意识或者身体均未完全适应,被周姐婉拒后方反应过来,周姐一个门诊部的护士,如何接触得到做手术用的麻药,况且他并非京市医院的医生。
理智告诉褚归要遵守规则,把贺岱岳带回医馆做手术,但论医疗条件,回春堂实在无法与京市医院相较,单拿麻醉来说,京市医院拥有全国最先进的麻醉技术与最优秀的麻醉科人才。如果能借用京市医院的手术室,至少能让贺岱岳在手术过程中能免遭痛苦。
褚归全然忘了自个儿的热伤风,他猛然站起,在气血供应不足之下眼前一黑,险些倒在贺岱岳身上。贺岱岳手忙脚乱地把人扶住,拖着腿往前走,狼狈的模样刺得褚归双眼生疼。
去他的遵守规则,褚归把高了他大半个头的男人摁回轮椅上,找院长去!
褚归实习期间,院长一度劝他留在京市医院,觉得医馆格局太小,会限制他的发展。褚归一心继承医馆,未接受院长的好意,为此院长分外惋惜,坦言京市医院的大门随时为褚归打开。
顺带一提,论辈分,褚归要叫院长一声叔公。
见到院长,褚归说明了来意,并坦言一切后果由他自行承担。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出于对褚归的信任与疼爱,院长终是同意了他的请求,“不过你老实告诉我,你有几分成功的把握?”
“我得把贺岱岳的腿切开了才能确定。”断腿重
续的手术褚归仅从国外医生发表的论文中看过,是否能成功他同样心里没底。他拼的,只是贺岱岳的恢复能力,以及成功的可能罢了,总归结果不会比现在更坏。
“有勇气是好事。”
院长为褚归的果敢表示欣慰,“你带他去办住院,我来安排手术室。”
褚归飞奔至护士站对贺岱岳讲了借到手术室的好消息€€€€方才怕院长没在办公室,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他把贺岱岳留在了护士站。
抢了贺岱岳轮次的女人一手提着药,一手托着背上的小孩特意来道歉:“对不住,我刚急坏了,谢谢您啊。”
“为人民服务。孩子没事吧?”怕吵到孩子,贺岱岳压低了嗓门。
“没事了。”女人扯出一抹笑,背着小孩转身走了。她的窄背托起了孩子的一片天,单薄而伟岸,一如无数母亲的缩影。
褚归找熟人替贺岱岳办了住院,同时院长也让人准备好了手术室。直接让褚归用手术室不合规矩,但换成临时邀请院外的优秀医生进行教学演示就没问题了。
出于卫生安全考虑,褚归让贺岱岳换上了最大号的病号服,也不知他是怎么长的,宽松的病号服愣是被他撑出了量身定做的感觉。
临到上了手术台,看着贺岱岳放松躺平的模样,褚归紧张的心情得到了一丝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