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
山里的人家一年到头不缺柴火,
只是会稍微麻烦些。
“杨二哥他们来了。”贺岱岳望着村口的方向,眼底倒映着几个小小的人影,褚归垫脚远眺:“你看清他们的脸了?”
“没看清,他们抬了东西。”贺岱岳老实道,隔着几百米,他又不是千里眼,怎么可能看得清。
“你吓我一跳。”褚归落下脚后跟,斜了贺岱岳一眼,他差点以为自己患了能近怯远症。
困山村七点半左右天黑,时候尚早,褚归会点上煤油灯看会儿医书或者写写信,贺岱岳则做康复训练,到十点两人一起吹灯睡觉。一盏煤油灯的亮度着实暗了些,褚归经常看得眼睛发酸,直到昨天晚上点了两盏煤油灯才舒服了许多。
直线几百米的距离歪歪绕绕走了十来分钟,杨朗卸下肩头的棍子,抬手胡乱抹了两把脸上的汗,端起贺岱岳倒的凉茶大口饮尽。
“哎,渴死我了!”杨朗畅快吐气,潘二舅用料舍得,板材宽度有两三指厚,特别沉。
“我给你们买了点肉。”潘二舅一大早上公社猪肉铺买了一根猪前腿,让贺岱岳炖汤喝,吃哪补哪。
剁成小块的猪脚包裹在油纸中,上面系了根草绳,天热,鲜肉存不住,贺岱岳接过猪脚进了厨房,一半洗净焯水,一半用盐腌了。
潘二舅喝完茶便开始干活,他干活时不爱说话,全程闷着脑袋,褚归帮他打下手。药柜的木料是潘二舅存了三年的香樟木,防虫耐腐,细细打磨过的木料摸着分外平滑,难怪十里八乡的人乐意排着队找潘家舅舅做家具。
贺岱岳把猪脚炖上后过来帮忙,和褚归将事先写好的药材名沾上浆糊贴到抽屉上。装完框架,潘二舅放上抽屉:“好了。”
一个个小抽屉严丝合缝地嵌进了推拉槽,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药柜上的线条均在同一水平面上,平行排列垂直相交。药柜略高于褚归,顶层与底层各有两个大抽屉,中间七层每层七个小抽屉,小抽屉内均分三格,存放不同的中药材,总体的容量对褚归目前而言绰绰有余。
“二舅的手艺真好。”褚归的夸赞让潘二叔露出了笑意,他谦虚地表示自己做得一般,没公社卫生所的漂亮。
潘二舅第一次做药柜,为了弄清楚药柜的内部结构,他专门跑了趟卫生所,厚着脸皮求医生让他近距离看看。
公社卫生所的药柜是以前的药房传下来的,刷了枣红色的清漆,抽屉中央钉着铜制的抽拉环,漂亮是漂亮,但相对而言潘二舅他们能在一周内做到此种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潘二舅接着装好了柜台,柜台与药柜间隔约八十公分,褚归转身做抓药的动作,空间正合适。
“二舅,你带多的钉子了吗?”趁着潘二舅有顺手的工具,€€归想把卫生所的门牌钉上。
“带了。”潘二舅抓了一把钉子,长长短短的,“够么?”
€€归拎上铁锤,在潘二舅手里挑了几根长钉,贺岱岳见状捞起立在窗边的门牌,随他走到门口:“钉哪边?”
“右边。”
€€归接过贺岱岳手上的铁锤,往院子退了几步。
在€€归的指挥下,贺岱岳将门牌摆正,他双手按住门牌,侧身让€€归钉钉子。€€归左手捏着钉子杵在门牌上缘,握着铁锤生涩一敲,钉歪了。
“没事重新来,轻点敲。”
贺岱岳耐心指导€€归如何用力,“先钉正了。”
“我来,别把手给砸了。”潘二舅出于好意,想上前帮忙,钉个钉子的事,他两锤就能搞定。
“不用了二舅。”€€归拒绝道,坚持要自己试试,潘二舅见他感兴趣,放弃了上手的念头,转而在一旁指点。
褚归渐渐找到了钉钉子的窍门,铁钉穿过木板没入后面的墙体,将门牌稳稳地固定住。贺岱岳松了手,门牌纹丝不动,褚归颇有成就感地摸摸门牌,扫去了残余的木屑。
门牌上的“困山村卫生所”依照褚归的字体等比放大,将平平无奇的土屋衬托了出了隐世出尘的意韵。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配备齐全的卫生所如同鸟枪换炮,总算有了那么一点样子。
潘二舅收拾好工具,贺岱岳留他吃饭,潘二舅合计着马上中午了,回去也不赶趟,于是答应了。
饭是早上煮好的,加上炖猪脚,贺岱岳只需炒两三个素菜,花不了多少功夫。叔侄俩上厨房做饭,褚归将堆积的药材放进对应的抽屉中,怕生的天麻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绕着褚归的腿转圈圈。
褚归低头瞅了瞅小东西,对上他的视线,天麻就地一躺,翻来滚去地撒娇。
吃好喝好的小猫简直是见风长,仅仅一周明显大了一圈,尤其是肚子,溜圆,配上柔软的白毛,手感格外舒服。然而天麻的撒娇并未等到褚归的搭理,它无聊得玩起了自己的尾巴。
“当归,吃饭了。”贺岱岳的声音在墙后响起,褚归应了声,天麻蹭地起身,蹦蹦€€€€地跑在了褚归前面,时不时停下扭头确认褚归是否有跟上。
褚归到后院洗了手,天麻小心翼翼地躲开潘二舅,嗖一下窜进杂物房。室外有蚂蚁,褚归把天麻的饭碗挪了个位置,用剩下的小鱼虾干拌了稀饭:“吃吧。”
下了工的潘中菊被铁蛋奶奶送到院子里,潘二舅忙搁了筷子迎过去,刚刚做饭时他问过贺岱岳了,听说潘中菊的眼睛依然是老样子,内心愁得不行。
“二哥你怎么来了?”潘中菊语气十分欣喜,她虽双目无神,但状态极好,红光满面的,干瘦的脸颊还长了点肉。
潘二舅略感欣慰,伸手扶住潘中菊的胳膊:“我来装药柜,你注意梯坎。”
大门前有两级台阶,潘二舅护着潘中菊一步步踩上去,生怕她摔着了。
一大盆黄豆炖猪腿占据了饭桌的中央,炖了近两个小时的猪腿肉表皮软糯,富含胶质的汤汁口感黏稠,鲜香扑鼻,即使此刻的温度热得令人冒汗,但丝毫不影响食欲。
潘二舅浅浅吃了两块,便一个劲地吃豆子跟素菜,将肉让给他们。贺岱岳动手把肉夹到潘二舅碗里:“二舅你多吃点,别客气。”
天麻闻着肉味守在桌底,褚归丢了块骨头给它舔,猪脚的骨头硬,以天麻现在的牙口,顶多能嗦嗦骨头缝尝个味。
“你们晒那么多艾草干什么?”吃过饭,潘二舅坐在屋门口拿刷把签剔牙,望着院子里艾草发问。
“制艾灸条。”褚归说了艾灸条的功效,潘二舅一脸恍然大悟,平时用来熏蚊子的野草原来竟然这么有用。
不过艾灸条并非百利而无一害,是药三分毒,艾草亦是如此,熏艾过程中产生的烟雾容易刺激咽喉和肠胃,用是可以用,但必须适量。
制艾灸条的艾草最好是五月端阳节采集,晒干后放置一年为陈年熟艾,现晒现做的药效差要差一些,过程也比潘二舅想象的麻烦。
褚归的话打消了潘二舅的兴头,他吐掉刷把签:“卷艾灸条的模子你做好没,没做好的话我给你做一个?”
听褚归的描述,潘二舅觉得模子应该不难。
“没有。”褚归喜出望外,他本打算同贺岱岳自个儿琢磨着做一个凑合用,潘二舅专业人士出马,绝对胜过他们两个臭皮匠。!
第54章
潘二舅跟褚归研究了一下卷艾灸条模具的构造,说明后天做好了给他送过来,贺岱岳家里没有合适的木料,另外他带的工具也不齐全。
“不然这样二舅,我后天要去公社办事,你把模具寄放到公社卫生所,我到时候去拿,省得你来回耽搁。”褚归提了个建议,为了个模具让潘二舅专门跑一趟,不值当。
“行。”潘二舅欣然答应,他背上背篓向三人道别,贺岱岳扶着潘中菊送他到院外,潘二舅转过身摆摆手叫他们别送了,“大热天的,快回去吧,我走了啊。”
潘中菊的神情有些失落,她每天不间断地服药,眼前仍旧一片漆黑,虽然褚归跟贺岱岳一直宽慰她,但偶尔也难免陷入万一永远失明的惶恐。
喝了贺岱岳端来的苦药汁子,趁他进厨房洗碗,潘中菊压低声音:“当归,你给我说句实话,我的眼睛是不是好不了了?”
“伯母你莫多想,一定能好的。”褚归握住潘中菊的手,给予她信心,“修房子还得打地基呢,地基越深房子越牢,治病是一样的道理。你现在喝的药是调理身体的,等你身体调理好了,我再针灸,这样见效才快。”
褚归说的是实话,潘中菊在家常年超负荷劳累,省吃俭用,四十几岁的人身体机能跟六十岁似的,若不进行调理,老了病痛缠身更麻烦。
潘中菊听懂了褚归打地基的比喻,她慢慢放松下来,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怕的其实不是失明,而是失明后成为贺岱岳的拖累。
“妈,我们有只鸡好像抱窝了。”贺岱岳拎着天麻的后脖颈,坐下把天麻搁腿上,惯例检查它身上的跳蚤。天麻从最开始的挣扎到如今的习以为常,它老老实实地趴着,任由贺岱岳扒拉。
“是白尾巴那只?”白尾巴是潘中菊前年养的老母鸡,下蛋特勤快,母鸡抱窝期间不下蛋,通常若没有孵小鸡的打算,村里人会采取干预措施缩短母鸡的抱窝期。
“不是,是黑尾巴那只,这个季节可以孵小鸡吗?”贺岱岳想多养几只鸡,母鸡下蛋公鸡吃肉,反正后院宽敞,他们三个人吃饭,不愁没米糠喂鸡。
“可以的。”小鸡出窝大约是二十一天,九月份入了秋,气温下降,小鸡成活率高,潘中菊支持贺岱岳的想法,“你奶奶会认种蛋,你请她帮忙看看家里的蛋有几个能用的,如果不够再到村里收一点。”
困山村的老话把受精的鸡蛋称作种蛋,黑尾巴属于中等体型的鸡种,一次可以敷二十个鸡蛋,体型大的能敷二十五六个,多了会降低孵化率。
“要得。”贺岱岳当然养不了二十只小鸡,他打算留五只,剩下的换给村里人,家里的四只鸡都是潘中菊用鸡蛋跟人换回来的。
天麻支棱着前爪,肚皮、咯吱窝、下巴颈等区域是跳蚤的重灾区,贺岱岳翻了两遍,没发现一只跳蚤,总觉得差点什么。
“喵!”今天捉跳蚤的时间比以往长,天麻发出了抗议,它扭头冲贺岱岳大叫,怎么还不结束!
“兴许是你给它捉
完了。”褚归替可怜的天麻解围,贺岱岳遂放弃了翻第三遍的念头,将天麻放到了地上。 ?,?
贺岱岳上贺大伯家请来了贺奶奶,老太太举着鸡蛋迎着太阳光一个个仔细辨认,种蛋放左边,不能做种蛋的放右边。
褚归学着她分别瞅了两个,似乎是有点区别,但说不上来具体区别在哪。
“种蛋是花的。”贺奶奶形容道,受精的鸡蛋内部透光有阴影,而未受精的则相对通透。
贺奶奶挑出了十二个种蛋,再回家拿了八个,凑齐十二个叫贺岱岳放到鸡窝里。
黑尾巴占据了下蛋的鸡窝,豆豆眼警惕地盯着试图上前的一切活物,贺岱岳不得不从杂物房寻了个破旧的篮子,垫上稻草另做了一个窝,把无处下蛋急得咯咯叫的白尾巴逮进去盖着,以免它把蛋下到某个犄角旮旯,被老鼠偷去。
安顿好白尾巴,贺岱岳将种蛋往黑尾巴肚子下塞,黑尾巴调整了一下姿势,把鸡蛋全拢在身下。褚归新奇地围观了全程,感觉怪有趣的。
“得了,让它孵着吧,过几天我再来看一看。”贺奶奶交代了几条孵蛋的注意事项,例如不要惊着母鸡、注意喂水喂食之类的,贺岱岳一一记下,单独给黑尾巴开了个小灶。
下午四点多,褚归摸着艾草叶变干了,手一捏就碎:“岱岳,艾草叶晒好了。”
褚归将艾草叶装进竹筐,舂艾绒的步骤自是由贺岱岳来做,他力气大,舂得石臼哐哐作响,褚归不禁叫他轻点,别为了艾条把石臼给搭上。
褚归将捣了一遍的粗绒挑去杂质,再倒回石臼让贺岱岳接着舂,直到粗绒成了细绒。
晾衣架上的枕套与床单在风中轻轻晃动,空气里满是艾草馥郁的气息,屋檐下的天麻睡得四脚朝天。褚归视线扫过屋外,眼角余光瞥见贺岱岳认真的侧脸。
他垂着眼,浓眉乌黑,鼻梁如山般挺拔,嘴唇因为用力抿成一条线,青筋凸起的脖颈覆着晶莹的汗渍,手臂肌肉紧绷,胸膛起起伏伏,蜜色的皮肤充满了力量感。
褚归喝了两口水,递上搪瓷杯:“歇会儿再舂吧。”
“嗯。”贺岱岳呼吸略沉,他放下捣锤,一手接过搪瓷杯一手擦了擦脖子上的汗。
褚归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贺岱岳,在他喝完水后迅速移向石臼:“我们晚上吃啥?”
“中午的猪脚汤热一热,再炒个干煸四季豆、拌盘拍黄瓜怎么样?”贺岱岳拉过褚归的手捏在掌心,他手上的茧子磨得褚归酥酥麻麻的。
“好。”褚归不知不觉倾向了贺岱岳,他的凳子高一点,上半身恰好与贺岱岳持平,他索性借势亲了贺岱岳一口。
卫生所的大门敞着,面对褚归的撩拨,贺岱岳收紧了手,正要亲回去,褚归却挣开了,他指指田埂:“有人来了。”
几个小孩一连串地往卫生所跑,大牛打头,小
短腿贺聪坠在末尾,
贺岱岳木着脸又哐哐舂起了艾绒,
褚归艰难憋笑,转身时肩膀颤动,憋笑失败。
“褚医生!”大牛扯着嗓门大喊,带着雀跃的声音由远及近,他率先冲进卫生所,铁蛋他们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站了个东倒西歪。
七张晒得黑里透红的小脸眼巴巴望着褚归,他们今天捡了半背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多。
“很棒。”褚归夸赞道,让他们自个儿数知了壳的数量。为了知了壳,小孩们全学会了数数,虽然仅限于一到二十,但跟刚开始啥也不会相比,堪称进步巨大。
“六、七、九……”
“你数错了,七过了是八。”贺聪一心多用,自己数的同时仍兼顾着小伙伴们,他补了一个知了壳给铁蛋,“好了,你从十接着数吧。”
一个二十、两个二十……背篓里的知了壳慢慢转移到麻布袋子,贺聪算了算:“褚医生我们今天捡了十一个二十多六个!”
乘法与上三位数的加法超过了贺聪的能力范围,至于上学时考试在班内排名倒数的大牛,不提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