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院子里叽叽喳喳的,褚归以为出了啥事,竖耳听仔细了,原来是一些人得了招工消息,找贺岱岳托关系来了。
“他们不符合招工准则,而且报名时间已经过了。”贺岱岳口干舌燥的把人劝走,自井里拎了桶水,手捧着打算往肚子里灌。
“跟你说了别喝生水。”褚归打掉贺岱岳的手,递上搪瓷杯,“我倒腾了几遍,应该不烫了,喝吧。”
洒落的水溅湿地面,顺着石头缝流进泥土里。贺岱岳端着搪瓷杯猛咽一气,冒烟的嗓子得到滋润,甭提多舒畅。
院里只他们两人,近日沈家宅基地动工,潘中菊早早帮忙去了,贺岱岳要顾着养殖场分身乏术,否则沈家建房他多多少少会出点力的。
野猪崽食量随
着体重与日俱增,杂食的野猪长期在野外生存,圈养虽限制了它们的活动范围,压抑了天性,但免除了生存危机,整日吃得饱睡得好,个个活蹦乱跳的,没害过一次病。
天气逐渐回暖,贺岱岳准备在春耕前把家猪崽买了。
要想猪长肉,少不了填粮食,村里的开荒工作一直在进行,扩充的土地全部种玉米和红薯,争取尽量多收些粮食。
“现在买猪,秋收前拿什么喂?”褚归没养过猪,但基础的常识是懂的。
猪前期吃得少,我算了一下,村里的粮食暂时够再养六头。?”贺岱岳给褚归看他的资料,“农业大学的教授给了我一个饲料配方,我正在用圈里的野猪试验效果。”
招工一事令贺岱岳在村里的地位水涨船高,因此当杨桂平召集全村开会,提出要拨钱给养殖场买猪崽时,现场无一人反对。
本地猪种长速慢,贺岱岳通过教授联系上了外省的一家养猪场,他们的猪种平均十个半月即可出栏,猪到后面一天比一天吃得多,越早出栏越能节省粮食。
所以贺岱岳决定带人到外省买猪。
“要去几天?”潘中菊怀疑贺岱岳是在故意躲她,“赶得上跟人姑娘见面么?”
“妈€€€€”贺岱岳看了眼褚归的脸色,“我不是让你推了吗?”
“推了干嘛,你吴大娘介绍的,姑娘是公社里的小学老师,今年刚满二十,性格温柔长得漂亮。”潘中菊细数对方的优点,“人条件这么好,你总要结婚的,听妈的,跟人家见个面,见个面又不吃亏。”
下午开完会褚归是瞅到潘中菊和吴大娘拉着贺岱岳说了什么,当时贺岱岳似乎摇了头,原来是吴大娘在替他介绍对象。
见面不吃亏,潘中菊说得轻巧,真见了面惹了褚归伤心,他就亏大发了。贺岱岳左右为难,褚归静静看着他,心头一片无奈。
“妈,我忙着呢,你给吴大娘推了吧,免得耽误了人家姑娘。”贺岱岳大感头疼,潘中菊当着褚归的面提啥相看啊。
“我晓得你忙。”潘中菊脸上没了笑,“妈不是不让你忙,你今年二十三了,再过个把月,岱光抱老二,你还打光棍。”
“我不喜欢小学老师。”贺岱岳第一次领会到潘中菊的固执,“对象的事我心里有数,妈你相信我,你儿子不会打一辈子光棍的。”
褚归快听不下去了,贺岱岳为难,他何尝能好受。
“你不喜欢小学老师你喜欢谁?”潘中菊仿佛非要贺岱岳说个答案,“你喜欢啥样的?我叫人按照你喜欢的找。”
作为母亲,潘中菊自认以贺岱岳的品貌,不愁找不到一个合意的。
“我喜欢个子高的,长得俊的,有学问的。”贺岱岳默默补了一句,跟褚归一模一样的。
个子高、长得俊、有学问,贺岱岳说的不正是褚归?
真相昭然欲揭,潘中菊却不敢继续问了,她心如擂鼓,惊惶得险些站不住。手死死撑着桌角,潘中菊挤了一个不达眼底的笑:“行,妈晓得了。你忙你的。”
“嗯,谢谢妈。”贺岱岳按捺住想坦白的冲动,“我大概要去一个星期……吴大娘那边,你记得帮我推了。”
“好。”潘中菊语气艰涩,浑身泄力地坐在了板凳上。!
第173章
褚归长住贺岱岳家,两人的关系注定瞒不住潘中菊,跟换成贺岱岳住褚归家,瞒不住安书兰是一个道理。
潘中菊愿意假装糊涂,贺岱岳自然不会亲手捅破窗户纸。他之所以不先答应相看稳住潘中菊,事后找理由拒绝,是因为这种办法一来不尊重对方姑娘,二来拒绝了一个有下一个,实属扬汤止沸。
今日潘中菊的表现虽然令人有些不忍,但某种程度上也意味着离贺岱岳他们希望的结果更近了一步。
潘中菊自欺欺人采用了拖字诀,拖到贺岱岳去了外省,家里剩下她和褚归。
看她最近连笑容都少了许多,褚归格外不是滋味。钝刀子磨人太残忍,反倒不如直接给个痛快。
在不知道潘中菊欲言又止的第几l次,褚归主动坐到了她对面:“伯母,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我全告诉你。”
潘中菊头一偏,讪笑着支吾:“啊,你说啥呢,我没……我没什么想问的。”
“没有吗?那大概是我误会了。”褚归同样忐忑,手无意识地摩了摩膝盖,他正欲起身€€€€
“当归,那种病能治吗?”潘中菊的话将褚归钉在了原地。
病?潘中菊认为那是一种病!
褚归深深吸气保持平静:“伯母,那不是病……如果你指贺岱岳喜欢我。”
他说出来了,终于,他说出来了。
潘中菊闻言先是一惊,随即竟然感到异样的心安,她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你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拒绝,为什么要和岱岳在一起?”褚归替潘中菊补充完整,“因为我也喜欢岱岳,我们互相喜欢。”
既然开了口,褚归索性接着往下说:“您是岱岳的母亲,岱岳很爱重您,他说他了解您,您心软,希望他过得好。没有您,不会有现在的岱岳,所以我们不想骗您。”
“可你们都是男人,两个男人怎么过日子?”潘中菊惶然落泪,“要是让别人知道了,你们咋做人?”
“我们不会让别人知道的。”褚归倾身握住潘中菊的手,“您看看十里八村,谁家日子过得能比我们好。”
天天被人羡慕的潘中菊眼泪一停,褚归说的还真对。
“不提远的,伯母您瞧瞧我,我除了不能给岱岳传宗接代,其他有让您不满意的吗?”为了贺岱岳,褚归厚着脸皮卖乖,“我京市户口,大学文凭,每月工资二十五,是医生,岱岳日后有个啥头疼脑热的我直接能治,保管让他健健康康的。”
潘中菊心地良善,面对褚归的言论,她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是啊,除了是个男的€€€€
€€,什么除了是个男的!潘中菊差点让褚归绕坑里:“当归,你是个好孩子,我对你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可关键你不是姑娘家呀。”
褚归心重重一沉,难道贺岱岳判断错了,潘中菊压根没法接受他喜欢男的?
“哎。”潘中菊长长叹了一口气,“你俩的事,等岱岳回来再说吧。”
褚归失落地收手,潘中菊愁着脸,此刻两人心里均难受极了。
在潘中菊看来,褚归对他们家有恩,贺岱岳的腿以及她的眼睛全依赖褚归的精心医治,他们母子合该一辈子感恩戴德。
所以她不能随随便便赶褚归走,即使褚归跟贺岱岳违背了世俗伦理。一个是恩人、一个是儿子,潘中菊从未如此煎熬。
度日如年地过了一周,到了贺岱岳回来的那天,褚归自起床后一直心惊肉跳,他本以为自己是紧张导致的,强行转移注意力却毫无作用。
潘中菊午饭做了贺岱岳的份,灶里的柴灰烧尽了,仍不见贺岱岳的身影。
“估计岱岳要下午回来了,我们先吃吧,不等他了。”潘中菊拿碗拨了菜给贺岱岳留着,招呼褚归吃饭。
褚归按了按胸口,看着表盘上的时针转过一点,进屋拉开板凳坐下,潘中菊待会儿得上工,不吃来不及了。
刚往嘴里刨了一口饭,急促夹杂着慌乱的喊声自院门口传来:“不好了褚医生,贺岱岳他出事了!”
“什么?”褚归蹭地起身,动作掀翻了桌上的饭碗,米饭洒落一地,饭碗在地上滚了两圈,碗沿磕掉一角,但无人在意。
“贺岱岳回来的路上摔山底下去了……”杨诚实话未说完,褚归已飞奔到隔壁取了药箱叫他带路。
潘中菊腿脚不及年轻人,追了几l步险些绊倒,褚归转身将她扶住:“伯母,您莫跟了,放心有我在,岱岳绝对不会有事。”
褚归眼神坚定,潘中菊突然没那么怕了:“你快去,别管我。”
路边的田野、山林在褚归身侧急速后退,他超越了前面的杨诚实,从家到贺岱岳出事的地点寻常要走上一个小时,褚归跑到筋疲力竭,停下时生理性地吐了出来。
贺岱岳带了二个人同他去外省,他摔下山底后杨诚实他们立马丢下猪笼下山救人。褚归年前教他们的急救知识派上了用场,两人简单帮贺岱岳处理了伤口,杨诚实则到村里搬救兵。
他们不敢贸然挪动贺岱岳,褚归软着腿扶树下山,中途摔了两个屁股蹲,往下梭了好大一截,褚归第一反应不是痛,而是这样可以更快到贺岱岳身边。
贺岱岳摔晕了,褚归连忙探他的脉象,好在不算太糟糕。许是走路走热了,贺岱岳此时只穿了褂子与长裤,棉袄是后面搭的,褚归摸遍他身上的骨头,从伤势判断他摔倒时应该蜷身护住了头,撞到树上停了下来,脸上仅一处擦伤,最严重的部位是摔折了的左前臂,以及脱臼的右脚踝。
他右腿膝盖还留着疤呢,褚归手指微颤,喉头像堵了团烧红的碳。
杨朗秉着气看褚归检查,待他停手急切出声:“褚医生,岱岳他没事吧?”
“他没什么大问题,你们处理的很好。”从那么高的地方滚下来,贺岱岳就断个胳膊脱个脚踝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褚归给贺岱岳扎了针,将骨折的胳膊固定,脱臼的脚踝复位,他额头上的汗水一般往下流,渍得眼睛生疼。
贺岱岳在褚归收针时幽幽醒转,睁眼便是褚归惨白的一张脸,他把人吓坏了。
“让你担心了。”贺岱岳仿佛察觉不到右胳膊的痛,抬左手擦了擦褚归眼角的汗。
褚归如释重负,紧绷的精神终于缓了股劲:“头晕不晕?”
“有一点。”贺岱岳如实讲述着自己的感受,以防影响褚归的诊治。
轻微的头晕是正常的,褚归挨着贺岱岳坐到了地上,意志松懈的瞬间,透支体力的后遗症疯狂地席卷了全身。
快跑废了的腿疼,摔了的屁股疼,胃里火烧火燎的,褚归背过身捂着肚子干呕了两下:“我从来没跑这么快过,你怎么摔的?”
这条山路贺岱岳走了几l十年,下雨没摔过,背背篓挑担子没摔过,上辈子瘸腿也没摔过,今儿摔得太蹊跷了。
“都怪我,抬猪笼的时候打滑了,贺岱岳为了护猪笼脚踩空了才摔的。”杨诚实恰好听到褚归的问话,哭丧着脸解释,身后是问询赶来的贺岱光等人。
意外一场,并非出于谁的本意,贺岱岳没有怪杨诚实,非要怪的话怪他倒霉吧,临行前忘了请杨二爷算个黄道吉日。
贺岱岳的话令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云消散了几l分,他精神尚可,贺岱光大大松了口气。
潘中菊去年摔得半截身体进了鬼门关,听到贺岱岳摔下山的消息时,贺岱光眼前一黑,半天没回过神来。
褚归看着贺岱光小心翼翼地扶着贺岱岳上了担架,上爬的路过于陡峭,杨诚实拿柴刀劈了一条往山下走的。
杨朗则带着另外的人去接贺岱岳用命保的猪崽,多亏贺岱岳有先见之明把猪笼拿麻绳绑牢实了,否则他们现在估计得漫山遍野地找猪。
潘中菊比贺岱岳他们慢了一步,贺岱岳不知摔的是轻是重,褚归让她在家里等,她怎么等得下去,看到被抬着的贺岱岳,她一把扑了上去:“我的儿,你摔哪了,要不要紧啊?”
“妈。”贺岱岳托住潘中菊连连摇头,“我不要紧,当归给我看过了,就胳膊和脚受了点小伤,你别担心。”
胳膊折了是小伤,潘中菊心疼得直抹泪,杨诚实缩着脑袋,下巴快杵进地里。
担架抬到了卫生所门口,贺岱岳的伤褚归需进一步处理,见没啥能帮得上忙的,贺岱光他们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褚归顶着满身狼狈为贺岱岳忙前忙后,潘中菊将其通通纳入眼底。“我京市户口、是医生、保管让他健健康康的”,褚归早上的话再次在潘中菊耳边响起。
除了是个男的€€€€
潘中菊眨了眨眼睛,心头的酸涩化作眼泪串串滴落,是个男的又怎样?世上能找出第二个待贺岱岳像褚归那样好的吗?
儿孙自有儿孙福,管外人干什么呢,贺岱岳过得开心、一辈子平平安安是最重要的。
放下给贺岱岳盛的饭,潘中菊拍拍褚归肩膀,接过他换下的贺岱岳那一身脏衣服:“我热了饭,你赶紧去吃两口,莫饿坏了。”
“伯母我不饿。”褚归没啥胃口,他自己不想吃,倒记得贺岱岳还饿着肚子,拿了筷子准备给人喂饭。
贺岱岳折的是左手,能自主进食,褚归累昏了头,全凭本能驱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