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悔过得到了周家人的原谅,看在孩子的面上,周母又让周大他们把人和嫁妆送去了罗家。
周美秀会回到罗家继续跟罗二过日子无可厚非,褚归并未产生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想法,世道如此,男人一辈子不成家,别人顶多笑他是个老光棍,而女人不成家必然招人非议。
纵使周家四兄弟愿意养着周美秀和她的一双儿女,周遭的闲言碎语也终将压垮周美秀。
与其二婚嫁给另一家不知根底的,不如和罗二破镜重圆,至少周美秀无需再迁就着谁。
“褚医生。”笑意盈盈的周美秀提了篮水灵灵的桃子,她特意算着褚归坐诊的日子上卫生所道谢,桃子是一早摘的,梗上的叶子仍新鲜着。
刘成替她敲的门,少年手里捧了个大桃子,飞快的向褚归讲明了周美秀的来意。
周美秀双颊饱满,显然她最近的日子过得十分顺心。
桃子是罗家种的,往年罗母管得死紧,大桃卖钱,歪瓜裂枣方轮到自家,今年周美秀说想摘了送褚归做谢礼,她一声不吭地取了梯子,挑着顶端向阳的摘了。
周美秀没多留,放下桃子讲了几句感谢的话便走了。
褚归捡了一半,让田勇把剩下的同卫生所的员工们分了,田勇提着篮子出去转了圈,又原封不动地提了进来。
“他们怎么不拿?”褚归面露疑惑,周美秀送的桃子,表皮红了约三分之二,仅底部泛着一点青,香气清甜,不用尝就知道好吃。
田勇眼神窘迫,他的误诊导致周美秀
险些轻生,哪有脸收周美秀的桃子,曾所长听桃子是周美秀答谢褚归的,亦不肯收。
他和曾所长一个不拿,所里其他员工顾及他们的脸面,全摆手拒绝了。
“拿着。”褚归捏了个桃子塞田勇怀里,“我教你的针法一直练着吗?”
田勇先是愣住,随即反应过来褚归话里的意思,捧着桃子欣喜若狂地点头:“练着的,一直练着的!”
“嗯,下午看完病人,你演练给我看看。”褚归擦了手叫后面的患者,让田勇把桃子放食堂,请徐师傅中午打饭的时候帮忙一人发一个。
“好。”田勇开门唤刘成,向他传达了褚归的话。
刘成接了篮子,他不知褚归塞了田勇一个,数了数篮子里的数量,他将周美秀单独给他的桃子放了进去。
中午大伙高高兴兴领了桃子,刘成一瞅,他领到的刚好是自己放的那个,他记得很清楚,那个桃子尖上凹了个窝窝。
到手的桃子大家不约而同地揣了口袋,准备下了班和家人分享。刘成闻了闻桃子的清香,恋恋不舍地用帕子裹了。
钱玲是家里条件最富裕的,桃子么,她家年年买,见状她洗净桃子,找徐师傅切成了小块,装碗里端到桌上,让大家随意吃。
田勇道了声傻姑娘,他敲敲装桃子的碗:“这可是褚医生给的桃子,你不是最敬佩褚医生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钱玲顿时后悔莫及地护住碗,褚医生给的桃子啊!她为什么没多留两天!
钱玲的动作引得众人发笑,切了的桃子拼不回原状,褚归额外补偿了一个以表安慰。
碗里的桃子被他们分食,褚归尝了块,果肉脆甜,不晓得用吃了的桃核能否种出同口感的桃树。
吃过饭,褚归叫田勇看看外面的病人,预估一下大概得忙到几点。
“医生、医生,我太难受了€€€€”钱婆子站在队伍末尾,不耐烦排队的她装出病入膏肓的模样挤到田勇跟前,抓着他的胳膊要往坐诊室里闯。
褚归固定坐诊以来,类似钱婆子的病人他见了无数次了,真病得快死了哪有她那力气。
田勇掐着钱婆子的脉门叫她老实排队,等着让褚归治病的谁不难受?
钱婆子在一众鄙夷的目光下悻悻走回末尾,急躁地等了两个小时,终于轮到了她。
褚归按照惯例询问她的姓名年纪,哪里不舒服。
“我叫庹大妮,前进大队的,大家都喊我钱婆子。”钱婆子秃噜道,没发现褚归在她说了名字后略微变了脸色。
姓庹的人少,褚归联想到了杨五妹的婆婆。
“你是钱婆子?”田勇眉头紧皱,肚子里吞了半句€€€€溺死亲孙女的钱婆子?
“我是。”钱婆子抬头望着田勇,“咋了医生?”
“没事,你接着说你哪里不舒服。”褚归打断田勇未出口的话,示意钱婆子不必理会他。
钱婆子坐正身体,反手摸着肩颈后背,说最近老感觉被什么重物压着似
的,腿也沉得厉害。
最近指的是周母到前进大队替周美秀讨了公道至今,那日她指着钱婆子称其后背与小腿称趴着啥,钱婆子当时大声反驳了,故作镇定地踏进家门,几乎是房门一关,背后的冷汗就落了下来。
周母打听到钱家夭折的两个女婴,的确是钱婆子亲手弄死的。
第一个出生是个兔儿唇,红通通皱巴巴的婴儿嘴唇裂了三瓣,把钱婆子骇得不轻,接生婆倒是习以为常,叹了声兔儿唇的姑娘长大了怕是不好嫁人。
“长得跟个怪物一样。”钱婆子万分嫌弃,先天残缺的孩子养它作甚,不如弄死算了。
接生婆没搭话,交代了两句照顾新生儿和产妇注意事项,拿了接生钱麻溜收起家伙事走了。
儿媳虚弱地睡了过去,钱婆子越看女婴怪物般的裂唇越不顺眼,彼时她尚未心狠手辣到如今的程度,纠结了半晌,她将女婴放到了床上,被子搭住口鼻。
待产妇睡醒,身边的女婴已浑身青紫,在母亲惊慌的怀抱里咽了最后一口气。
钱婆子不安了片刻,发现家里人包括儿媳全将此事当做了意外,立马壮了胆子。
第二个便是竹林里的女婴,五官标准四肢齐全,接近六斤的健康孩子。
钱婆子朝她腿间一瞄,满脸厌弃地剪了脐带,直接将啼哭的婴孩头朝下沉进了水盆。离娘胎不过几分钟的婴孩力气弱到忽略不计,小小地扑腾了两下就安静了。
为了省钱,钱婆子没请接生员,因此即使有人怀疑她溺死了女婴,也毫无证据。
周母言之凿凿,围观人惊恐地附和,钱婆子吓得心突突直跳。
“我不怕你们!”钱婆子色厉内荏地训着空气,“你们一个二个全是赔钱货,死了活该,我弄得死你们,我不怕!”
钱婆子骂完,似乎重拾了勇气,她掏出衣兜里偷的麦子,倒簸箕里摊平。
偷的麦子不能晒到外面,钱婆子搭了楼梯爬上了阁楼。
阁楼的天窗关着,显得阁楼阴森可怖,暗处仿佛藏了什么,黑影闪过,钱婆子汗毛一竖,哐当扔了簸箕,麦子滴溜溜撒在阁楼的木地板上,从缝隙中落到钱婆子的头顶。
钱婆子脚下踩空,连人带楼梯摔了个稀里哗啦。
撞了鬼了!
钱婆子摔懵了,躺地上缓了好一阵,万幸楼梯倒在了旁边,除了后背和腿摔得老疼,其余没什么大碍。
自认倒霉的钱婆子消停地养了几天的伤,不曾想身体的疼痛日益加剧,杨五妹的男人随口嘀咕了句她莫不是中邪了,钱婆子的脸瞬间失了血色。
“放你娘的屁!”钱婆子压根没注意到她骂的是自己,她是绝不能承认自己中邪的,否则岂不是变相承认她杀了女婴。
钱婆子嘴硬,私底下悄摸地找了神婆,请她帮忙看看是不是有小鬼缠着自己。
神婆说是,神神叨叨地告诉钱婆子她犯了杀孽,现在小鬼讨命来了。
钱婆子当即吓得冲神婆磕头求救,神婆故作玄虚,骗得钱婆子心甘情愿地花钱做法。
€€€€当初周美秀受的一切,原封不动地报应到了她自己身上。
捏着鼻子喝了一碗黑乎乎的符水,钱婆子回家上吐下泻地折腾去了半条命。
神婆上罗家给周美秀和她闺女驱邪,用的是罗家洗干净的碗、烧开晾凉的水,而钱婆子喝的是神婆从缸里舀的生水,碗自然干净不到哪去。
钱婆子不上吐下泻才怪了。!
第202章
钱婆子折了钱财遭了罪,神婆说她杀孽过重,一次驱邪治不了两个小鬼,让她再驱一次。
摆明了骗钱的事,钱婆子哪会上二次当?要不是神婆用她杀女婴的事相威胁,她甚至想把上次的钱要回来。
结果要钱不成,反被神婆敲诈了一笔封口费。
钱婆子憋了一肚子气,骂骂咧咧地撞见了送完桃子的周美秀。看着周美秀容光焕发的样子,钱婆子一拍大腿,她怎么忘了褚医生呢!
匆匆吃了饭,钱婆子揣着仅剩的钱赶到公社,得亏前进大队离公社近,不然她肯定错过今天的坐诊。
钱婆子现在回过味儿来了,阁楼那一闪而过的黑影应该是耗子,而非什么女婴化作的邪气小鬼。
听钱婆子称她是上阁楼晾东西的时候,被耗子吓得摔倒,€€归点点头表示清楚了。
“真的是摔的吗?”田勇意味不明地插嘴,视线在钱婆子的后背与小腿逡巡。
钱婆子抖了抖:“当然、当然是摔的了。褚医生,我是摔伤的对吧?”
若换做别人,€€归绝对毫不犹豫地答对,但面对钱婆子殷切的眼神,€€归破天荒的没有第一时间给她期待的答案。
褚归的沉默令钱婆子慌了神,莫非真是冤魂索命?
“什么冤魂索命?”田勇凑近问道,原来钱婆子在惊惧之下,把心里面的话说了出来。
“没有冤魂索命!”钱婆子连忙否认,眼珠子疯狂躲闪,满脸大写的心虚。
褚归在心中悠悠叹了一口气,向褚正清以及回春堂的列祖列宗道了个歉,他今天要做一件违背祖训的事了。
“摔伤的痛是日渐减轻的。”褚归故作棘手,“我需要看看你背后的伤做进一步确认。”
钱婆子虽然被叫做钱婆子,实际年龄不过五十来岁。初嫁过来时,大家叫她大妮,后来他们叫她钱大娘,等到熬死了老钱婆子,她便成了新的钱婆子。
但男女之防没有命重要,钱婆子扭捏的同意了。五十几岁的人做出一副小女儿的姿态,田勇似是被辣到眼睛一般扭过了头去。
钱婆子松弛的皮肤下泛着肿块,褚归按了一下,她呲牙咧嘴的喊疼。
腿上的情况跟他后背差不多,褚归松了她的裤脚,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钱婆子浑身发冷,抖着嗓子问褚归自己究竟咋回事。
“报€€€€”田勇发了报个字的音,意指钱婆子是遭了报应。
“田医生。”褚归截住了田勇的话,明年的破四旧,封建迷信首当其冲,万不能落下任何把柄,“你上前面取一瓶药油,先按软组织挫伤的症候治疗试试。”
钱婆子听不懂软组织挫伤,啥叫先按它治疗试试,难道褚归拿不出一个具体的法子吗?
“你伤在身体里面的筋骨血肉,内瘀外堵,气凝而陷。”褚归说的玄乎其玄,绕的钱婆子脑袋发晕。
一个软组织挫伤的炎症,经褚归的加工沾染了灵异的色彩,钱
婆子颓然瘫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如何是好。
田勇取来了药油,褚归一边帮钱婆子用药油推拿,一边与田勇闲聊:“你闺女还跟你闹脾气吗?”
“嗯?”田勇很是茫然,他闺女啥时候跟他闹脾气了?
褚归创田勇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钱婆子背对着他们,看不到两人的动作。
“哎,对,她还跟我闹脾气呢!小姑娘人小,脾气倒挺大。”田勇假装发愁道,尽管不明白橱柜想做什么,依然全力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