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啥要带的。”褚归不假思索道,“我明天跟你一块上公社好了,顺便看看郭书记的头疼调养得如何。”
“你明天跟我一块上公社?”贺岱岳重复,语气里潜藏了些许不情愿。
“嗯?不行吗?”褚归不明所以,自己陪贺岱岳去公社,他怎么不大高兴的样子。
“行,当然行。”贺岱岳叹了口气,回答得十分勉强,“我去养殖场了。”
“等等,莫急着走。”褚归拽住贺岱岳的衣袖将他拉转身,“为什么不高兴?”
第229章
“你想多了, 我没有不高兴。”贺岱岳矢口否认,奈何褚归太了解他,一眼看穿了他的口是心非。
褚归不说话, 静静盯着贺岱岳, 直盯得贺岱岳败下阵来。
“我这两夜都是在养殖场睡的。”贺岱岳说得委婉, 他倒不是顾忌场合,潘中菊已经出门了,屋里只剩他们一对儿。
嗯?褚归微怔,没秒懂贺岱岳的意思, 思索了片刻, 理解其中深意之后, 耳根仿佛着了火一般。
贺岱岳默默观察着褚归表情的变化, 抬手揉他发红的耳垂, 低头靠近埋首装耳聋的人:“明天还跟我去公社吗?”
鼻息喷洒到了脸上,褚归咽了咽喉咙, 拨开贺岱岳的胳膊:“去,当然去。你在养殖场睡了两夜又不是我害的……再说了,我有不许你做吗?”
最后一句话的声音几乎低到了嗓子眼里,但贺岱岳耳朵多尖啊,他一字不漏地听得清清楚楚。
额头碰上额头,贺岱岳抵着滚了两滚:“你没有不许, 是我心疼。”
打够了哑谜, 贺岱岳摸摸褚归脑袋后抽身站直, 劈完了养殖场的柴,他得安排人继续处理红薯藤。
新鲜的红薯藤不耐储存, 为了保存到来年开春,通常有两种方式, 要么剁碎了晒干,要么剁碎了用容器密封发酵,很是费时费力。
地里的红薯挖到了尾声,前期的红薯藤趁晴天陆续晾晒了,库房堆出一座小山。刚割的红薯藤源源不断地往养殖场送,贺岱岳算了下,村里的红薯藤,供圈里的猪吃到明年三月份应该不成问题。
今年占在养的猪少,贺岱岳没怎么为粮食发愁过,明年就不一样了,想把几十头小猪养大,光靠草料绝对不行。
但上哪弄那么多粮食呢?
周遭满是绿油油的红薯藤,贺岱岳愁眉不展,他苦恼了许久,至今未找到解决办法。
被分到剁红薯藤任务的大娘小媳妇们带着菜刀小板凳说说笑笑地进了养殖场,贺岱岳暂时放下难题,招呼她们简单地做了分工,哪些人剁,哪些人装,剁累了可以稍微歇个三五分钟。
杨桂平选的全是勤快人,听贺岱岳安排完,她们麻溜地寻了位置坐下,菜刀飞舞得眼花缭乱,咚咚声响成一片。
“大家当心手啊,慢点都行,别把手弄伤了。”贺岱岳好意提醒,那菜刀磨得蹭亮,稍有不慎便容易见血。
“你放心,剁猪草的活儿,我们几个谁不是从小干到大的,保证出不了岔子。”赵红说话间眼睛看着贺岱岳,菜刀底下的红薯藤被剁成均匀的小段,“你忙你的去吧。”
有的红薯藤连着带泥的老根,肯定是哪个毛毛躁躁的人干的,赵红抓住用力扯断扔得远远的,别待会儿把她刀砍坏了。
她使偏了劲儿,老根滚落到贺岱岳脚下,察觉自己在反而干扰她们,贺岱岳笑着踢飞了老根,转身离开养殖场。
对于猪饲料的来源,贺岱岳始终觉得自己漏了点什么,村里传统的养猪方式不适用养殖场,拜访过的几个养殖场规模有限,同样日日为饲料不足而发愁。
他得往省城乃至他省的大养殖场寻求突破口。
贺岱岳很快打定了主意,过完年即刻动身,赶在六月份之前。数数日子,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虽然任务艰巨,但贺岱岳并未感到焦虑,数次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的人,面对压力只会越挫越勇。
“那山咱们先不进了。”褚归不做犹豫,山里的草药又没长脚,去早去晚都无所谓,养殖场几十头猪可等不得。
“不妨碍,进山是年前,来得及。”贺岱岳写完最后一个字,啪盖上钢笔帽,“你帮我看看这样写行么?”
贺岱岳做了两手准备,大养殖场要去,农业大学的教授也要联系,他让褚归看的,就是写给农业大学教授的求助信。
褚归捏着信纸边角,开头是短短一行的问候,贺岱岳着重写了养殖场的近况与他面临的难题,以及前往大养殖场拜访的计划,通篇没有一句废话。
“挺好的。”褚归将信纸对折,“教授研究的是其他方向,饲料的事他估计得找别的专业的老师打听,非亲非故的,我们不能白用人家的人情。这样,我抓些滋补的药材,明天随信寄过去吧。”
说完,褚归发现贺岱岳笑了,笑得还挺欣慰。褚归明白贺岱岳一定是想到了自己上辈子的臭德行,整天板着一张脸,大人小孩见了他通通绕道走。
“有什么好笑的。”褚归睨着贺岱岳,一张信纸拍到他面上。
信纸拍脸的力道轻飘飘的,贺岱岳扶住滑落的信纸,揣到明天穿的衣服荷包里:“我高兴。”
褚归环着胳膊,上下扫贺岱岳一眼哼了声€€€€高兴?某人今早可还老大不乐意。
贺岱岳恍若听见了褚归的心声,拥着人香了两口:“现在高兴了。”
“傻不愣登的。”褚归习惯了贺岱岳的厚脸皮,“走了,跟我抓药去。”
次日,到了公社,贺岱岳走侧门找采购员交了鸡蛋,他提前筛掉了个头小的,因此采购员检查了一番有无破损后便痛快交了钱。
贺岱岳交的鸡蛋品相属于中上等,采购员在价格波动允许的范围内凑了个整,一百个鸡蛋听着多,也不过才换了四块钱。
“下次攒够了接着往我们供销社送啊。”采购员结了钱,点点登记册让贺岱岳按手印,“鸡你要卖吗?”
“鸡?你问公鸡母鸡?”贺岱岳大拇指熟练地沾了印泥,用力一摁,“母鸡不卖,公鸡你们收的话是什么价?”
采购员的眼睛亮了,他不抱希望随口问问而已,未料竟然贺岱岳真有:“价格嘛分两种,看你选哪种,整只还是论斤数……”
得到两种方式的报价,贺岱岳犹豫了片刻,价格比他预想的低了点,按市场行情,临过年应该能涨几分。
贺岱岳如实拒绝了采购员,对方十分理解,只道贺岱岳啥时候打算卖了,一定记得找他。
县里的收购价略高于公社,有时候为了那一毛两毛的,大部分人宁愿多走十里路上县城,致使他们公社采购员经常完不成采购任务。
他今年能不能拿到标兵称号,全指望贺岱岳了。
交了鸡蛋,贺岱岳在邮局门口寻到寄完信的褚归,他手里捏着封电报,神情显得十分凝重。
“怎么了?”贺岱岳拉着褚归走到旁边,“谁的电报?”
“我三师兄的。”褚归给贺岱岳看电报的内容,“他让我尽快过去一趟。”
受篇幅限制,电报仅写了数个关键字,大意是孙荣遇到了一例棘手的重症,急需褚归协助。
电报中并未说明病人的身份,但对方一定不普通,否则孙荣不会如此麻烦褚归。
“我去县城买票,你回家收拾东西。”性命攸关的大事自当争分夺秒,买票得持有介绍信,贺岱岳毫不迟疑,“找曾所长€€€€”
“找曾所长€€€€”褚归与贺岱岳同时脱口道,默契度百分百。
此刻是上午八点五十,两人立即前往卫生所,九点零七分,曾所长二话不说写好了介绍信。
于是贺岱岳拿着介绍信,借了自行车火速骑向县城,褚归则带着田勇替郭书记复诊。
“哎,我真的拿郭书记没办法。”田勇满肚子苦水,他最怕遇到郭书记这类病人了,你说他不配合吧,他让吃药吃药让扎针扎针,你说他配合吧,天天扑工作上,不可能踏踏实实休息。
偏偏人是书记,公社一把手,田勇管不住。
田勇不是第一次抱怨了,见到郭书记,他换上笑脸,谁叫人是书记呢。
郭书记的面色舒展了不少,没以前那么操劳憔悴了,褚归的治疗方案起到了一定的疗效,只是因为郭书记本人的某些缘故,原本的十分效果折损近半,瞧着仍一副病气。
“褚医生。”郭书记感激地请褚归坐下,“多亏了你,我头痛症已经大好了。”
大好吗?田勇默默撇了撇嘴,眼神悄悄落在褚归脸上。
“昨天晚上痛了多久?”褚归把着郭书记的脉象,心下一片了然,人的嘴巴会撒谎,脉象可不会。
被褚归当面戳穿,郭书记的笑容一噎,他不觉尴尬,干脆承认:“痛了二十来分钟,很轻微,比之前好受。”
“嗯,复发了。”褚归语气随意,“以后会越来越痛,如果再晕倒的话,神仙难救。”
褚归的话直白得不留情面,田勇心头咯噔一下,生怕他惹火了郭书记。
郭书记眉头的川字纹收紧,不怒自威的模样令田勇十分忐忑,万幸他并非生气,而是意外于褚归说的结果。
“郭书记,你的病情远比你以为的严重。”褚归从不夸张事实,“我建议你去省城医院做个详细的检查,毕竟我空口无凭,或许检查结果更具说服力。”
“另外我三师兄拍了电报叫我去他那一趟,今明两日内我就将动身,具体去几天暂时不清楚。郭书记若在此期间发病,务必第一时间送往县卫生院,你的水平不够,反而容易耽误最佳治疗时机。”
褚归转头看向田勇,田勇听罢忙不迭点头,也顾不上考虑郭书记的心情了。
郭书记半是迷茫半是紧张,啥检查,啥耽误治疗时机,褚归咋说得他快死了似的。
自诩不畏惧死亡的郭书记后背发寒,以赔罪般的姿态开了口:“褚医生,你误会了、误会了,我不是不信你。”
第230章
去省城检查对于郭书记而言纯属浪费时间, 到时候若真检查出了啥,他以后的工作怎么进行?
好在郭书记碰到的不是上辈子那个“爱治治,不治拉倒”的褚归, 面对勤政为民的郭书记, 褚归愿意多些耐心。
重新定了治疗方案, 郭书记再三将保证严格遵守医嘱,褚归总算给了一个好脸色。
田勇叹为观止,人呐,还是得有真本事, 饶是郭书记, 不也得老实听褚归的话么。
褚归无法预计贺岱岳能买到几点的票, 复诊结束, 他快速交代了田勇几句, 困山村其他没什么,唯独预产期在十二月初的铁蛋妈需要多加关注。
吴大娘早早便拜托了褚归帮忙接生, 他这一走,不晓得能不能赶得上。
回家收拾了行李,褚归特地向吴大娘道了歉,留了一堆生产时或许用得上的东西。
铁蛋妈有过生产经验,并不太紧张,褚归救人为重, 又不曾亏欠她, 大可不必感到抱歉。
“嫂子你收着吧, 我知会过田勇医生了,接生员让他替你们联系。”褚归做了周全的考虑, 反而弄得吴大娘他们不大好意思了。
处理完杂事,贺岱岳也回来了, 未逢年节,火车票不算难买,赶巧下午就有一班。
没空做路上吃的干粮了,贺岱岳把家里的粮票通通塞到褚归衣服里,叫他在车上买着吃,千万莫省钱。
“知道了。”褚归抱抱贺岱岳,抚平他的焦虑:“我一个活了两辈子的人,难道还照顾不好自己不成?”
上辈子褚正清过世前,褚归的世界里从没有过精打细算四个字,更何况省钱一说,后来到了困山村,身上零零碎碎加起来凑不够五毛钱,但得贺岱岳庇护,他那三瓜两枣愣是没找到花的机会。
因此即使活了两辈子,褚归依然跟省钱八竿子打不着。
蹬着自行车送褚归抵达车站,贺岱岳大腿肌肉隐隐发颤,他不是铁打的,连轴跑一整天,同样吃不消。
“你坐着,我给你捏几下。”距离发车约有半个小时,褚归寻了张长椅,让贺岱岳抬坐下,“你今晚在县城或者公社住一晚,别走夜路了。”
“没事,我不累。”贺岱岳逞强,“你守着行李,我去供销社买点饼干罐头给你带着。”
伤口愈合不能掩盖贺岱岳曾经断腿的事实,褚归按着贺岱岳的肩膀坐下:“饼干罐头火车上买得到。”
三人位的长椅坐了两名候车的旅客,仅余一人宽的身位,贺岱岳满满当当的占了,褚归蹲着不得劲,一脚后撤欲单腿跪地,丝毫不介意被无数人脚底踩过的地面会脏了他的膝盖。
“哎!”膝盖刚刚触地,贺岱岳一把将人拎了起来,“你坐,我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