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灼热的火团将空气都烧的滚烫,温度在持续升高。
李元阙在春华殿中找了片刻,见到春华殿的大门,在从外面被撞开。
他能听到远远近近的呼喊声,大叫声。
整个宫中的人都在往这个方向匆匆赶来,纷纷呼喊着“走水了”、“快救火”。
李元阙并不意外。
刚刚剧烈的爆炸声,足以惊动这深宫中每一个沉睡的人。
许多人在向春华殿汇合,李元阙失去了最好的时机。
下一步的行动变得清晰。
李元阙需要在被宫中侍卫包围前,脱身离开。
既然已经做出决断,李元阙当机立断放弃追踪光渡,从另一侧墙壁翻了上去。
他骑在墙上,却没有立刻跳下去,而是借由树木和黑夜的遮掩,最后一次回看这座他儿时居住的宫殿。
到了高处,视野更加清晰。
春华殿半边的房屋已经不成样子,可在另半边尚且完好的屋子前,李元阙甚至看到地面上还有一串微弱的火,正顺着地上游走,像蛇一般如暗火前行。
那是早就铺在这里的引线。
而这一段引线,还没有烧到尽头。
两边引线的长度决定了爆炸的时机,光渡甚至留出了第一次爆炸后逃生的时间。
……而光渡在进入春华殿时,就点燃了引线。
他更是不知提前多久布局,才能如此避人耳目,在春华殿中安置了重重火药。
这场毁灭,原来光渡早已势在必行。
春华殿曾经是李元阙最熟悉的地方。
在这个熟悉的地方,如今暗中发生的一切,都让李元阙难以想象。
他竟一无所觉。
毁掉春华殿,是皇帝默许的么?还是光渡自己的谋算布置?
这座旧日宫殿,势必会完全变成一片废墟。
李元阙最后一次回顾春华殿,将今夜的一切深深记入脑海。
然后他跳下宫墙,隐入黑暗。
“……光渡。”
李元阙的身影淡入夜色。
只剩下这个在唇齿边呢喃诵出的名字,在烟与火的黑夜中消散。
…
中兴府入秋后天干物燥,火势蔓延极快。
宫人奔走相告,忙着救火,只是彼时他们尚不清楚,这场突如其来的春华殿大火,究竟只是一次走火引起的意外巨响,还是一场别有用心的爆-破。
但很快,每个人都有了答案。
第二波爆-炸的震动摇撼大地,火光在黑夜中冲天而起,惊动了宫中所有的人。
不是意外。
这是一次蓄意谋划的爆-炸。
如果说第一次爆-炸,只是塌了半座宫殿,而后的一次大规模爆-炸,彻底将整个春华殿炸成废墟。
春华殿在众人眼前被火海吞没,寸寸崩塌。
彻底变成废墟。
宫中火光冲天,在夜色中更是明亮如昼,怕是城中百姓,都清清楚楚看得见宫里的异变。
那是春华殿的方向。
是已故太妃的旧居,也是太妃住过的宫殿,是如今掌管兵权的那位王爷的童年故居。
这样一个前身后因都格外敏-感的地点,偏偏还笼上一层帝后博弈的阴影。
数个时辰前,皇帝收回了皇后翻修春华殿的权柄,这件事无人遮掩,差不多该知道的人,都可以知道。
春华殿的火,真相格外扑朔迷离。
谁在局中?
谁会以如此决绝的手段毁掉春华殿?谁又能因此获益?
皇帝脸上的笑意都消失了。
若真是因为春华殿天干物燥,导致了夜半失火,那也就罢了。
可这场不容错认的、在皇宫后院里肆无忌惮的爆-炸,就像一个嚣张的耳光,明晃晃地打到了皇帝的脸上。
皇帝本就极看重名声。
今夜的事故,对于皇帝的威名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挑衅。
现在外面的情况未明,皇帝没有贸然离开自己的宫殿。
他的太极宫仍是最安全的所在,皇帝身侧坚如壁垒,足有百人或明或暗地保护着帝王的安全。
皇帝在脑子里仍在飞快思索着所有的可能,在宽敞的殿中来回踱步。
直到皇帝眼角瞥见进殿的太监,才从沉思中回神,随口问道:“卓全,光渡是否已安全出宫?”
这场大火虽然蹊跷,可光渡离开得早,算算时间,光渡应该已经安全离开宫中,和这场变故错身而过。
只是卓全没有给出皇帝想要的回话。
卓全听了皇帝问话,猛然双膝着地,脊背深深伏在地上,“陛下恕罪!奴才……在出宫途中与光渡大人失散,根据宫殿出入口的监军回报,光渡大人,至今还没有出宫……”
不过片刻,皇帝寝殿大门猛然大开。
皇帝从里面快步走了出来。
他出来的匆忙,里面只穿着就寝时的寝衣,只肩上披了一件大氅,显然是临时起意的出行。
卓全惊慌劝阻:“陛下!春华殿走水一事不简单,若宫中纵火的贼子尚未离去,他们目的很可能是陛下!而春华殿可能是声东击西的伎俩!”
“陛下留在太极宫,才万无一失!”
皇帝没有停下脚步,他的目光扫过卓全,卓全浑身一惊,立刻低下头,闭紧了嘴。
在皇帝出宫的那一刻,数十名侍卫跟了上来,将皇帝看似松散,实则紧密地保护在中心。
皇帝冷冷开口:“你是如何送光渡出宫的?”
卓全哪里还敢有丝毫隐瞒,连忙言简意赅地交代了今夜他与光渡的路线。
在得知光渡独自被留在小道上,皇帝眉头紧皱,“张四呢?让他寸步不离的保护光渡,他在做什么?”
皇帝在卓全的带领下,来到了光渡最后消失的地方。
他们站在宫殿的白石路上,除了身边这数量瞩目的侍卫,还有许多在路上匆匆救火的宫人。
没过多久,一个青年将领亲自率领一队五百人精锐,穿过长长宫道,来到了皇帝面前,跪下行礼:“臣救驾来迟。”
“你从北司赶过来,已经足够快。”皇帝没有责怪他,进一步给出新的指令,“白兆睿,即可封锁皇宫,事情调查之前,谁都不许出去。”
白兆睿:“是,臣遵旨。”
皇帝面色沉静,“以及立刻派人,去找光渡。”
最初的骚乱已过,皇帝亲临现场监管,关于此时这座宫殿的信息,也一步步送到皇帝所在之处。
“回禀陛下,目前为止只有春华殿受灾。”
“火势已得到控制!”
“虚统领正在逐间排查各所宫殿,目前没有发现火药痕迹。”
皇帝想了想,“传令火器厂的人进宫,叫他们派个行家,来验验现场的火药残余。”
消息如雪片般汇集,而皇帝终于等到了他最想知道的消息。
“……报!在春华殿内找到了光渡大人,现在正在宫中侍卫的陪同下,向陛下这里……”
不等侍卫说完,皇帝已经大步疾走,向着春华殿方向迎了过去。
离着很远,就能看到光渡的身影,正亭亭立于火光之侧。
光渡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人群中最出众的存在。
只是他如今的模样……
皇帝的太阳穴仿佛都被长针狠狠扎了一下。
皇帝喝道:“放肆!都转过头去。”
侍卫和宫人一个个都反应过来,低头的低头,转移视线的转移视线,无人敢去直视光渡大人如今的模样。
光渡出现在人前之时,仪容从来都是端正得体的,气度高华冷淡,让人不敢靠近。
那个印象,被此时狠狠揉碎了。
狼狈而凌乱。
被打碎的脆弱。
脖颈处悲惨的青紫色淤痕,衣襟凌乱不堪,双手被缚,头发披散……
就像是刚刚,他经历过什么无法放在明面正大光明地去说的事情,却足以让见过这一刻的人,在以后的每一个黑夜中产生无限遐思。
皇帝毫无笑意,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光渡,怎么回事?”
光渡抬起头,眼眶是红的,看上去分外可怜。
他说:“……陛下,是李元阙。”
他指认李元阙过后,很快就低下头,仿佛在掩饰自己此时的失态。
所以震怒的皇帝也不曾看到,那双泛红的眸中没有任何泪光,只有一片深沉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