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监与将军职责全然不同,白兆睿于公事上毫无交集。
而白家另一个子弟,光渡今夜倒是见到了。
真正见过白兆丰为人行事后,光渡对他有个大概的了解。
尤其是转身就跑那个瞬间,让光渡对他评价很高。
年纪小,但脑袋还不错。
白兆丰刚刚说,他认识的人,和光渡侧脸长相相似?
看他那个震惊的样子……
光渡喜怒难辨的神色,隐在漆黑的夜色中。
……这不是更好了么?
连他的弱点都能掌握。
…
太医院早得了口信,见光渡到达,立刻帮他清创包扎。
光渡转开视线,避免自己不小心看到血污。
但只是掀开浸了血的衣衫,空气中满眼的气味,就让他的脸色迅速变白。
太医院中值夜被叫起来的医生,见光渡如此不适,立刻加快了处理的速度。
光渡见血就吐,在宫里不是秘密。
光渡拉开衣服的角度都很谨慎,他闭着眼,一眼都不想看到。
但张四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
瓷瓶碎在胸口附近,万幸伤口不深,及时处理,恢复应该很快。
太医动作很麻利。
除净血污后,冲进张四眼底的,就是一片在昏暗烛光下也掩盖不住的珍珠白。
肩头裹在衣服里,锁骨在骨肉上匀停分明的突出。
肌骨匀停,线条流畅,却也看得出柔韧的雏形。
十八岁的光渡,身形介乎于少年和青年之间。
一眼望去,这具身体既有着松柏逢阳时的旺盛生力,又有着不曾剥离的青涩。
张四凝望了片刻,才移开了视线。
光渡胸膛被瓷片割出的伤口,很快就被太医妥善处理好了。
太极宫的宫人又适时送来了一套新的衣服,显然皇帝还惦记着光渡这边的情况。
太医和宫人退了出去,为光渡腾出空间更衣。
这间弥漫着药草苦香的房间,除了他和张四之外,再没有旁人。
于是它变成了一个可以说话的地方。
光渡动作缓慢地换上干净的新衣服,他拒绝了别人帮忙的提议,一举一动都小心,不愿意刚包扎好的伤口再渗出血迹。
张四站在他的面前。
虽然他不说话,光渡却也知道,他依然在等着自己的回答。
张四一向沉默寡言,两年多前刚到光渡身边时,两人十天半月都不会说一句话,现在就算情况有所好转,一天几个字也是正常。
很少见他一次说这么多话。
他刚刚对光渡发出的质问,比他刚来到光渡身边时一整年说的话还多。
正是如此,光渡看得出张四的认真,
不能给出一眼糊弄的答案。
光渡需要谨慎选择自己解释的理由。
因为张四对他的质疑,基本全是对的。
众人以为,光渡是被白兆丰从春华殿救出的,张四全程消失,一直都不曾赶到。
这是假的。
其实,张四找到光渡的时候,比宫中所有的侍卫都要早。
早在春华殿第一次引爆后,张四就寻到了光渡。
彼时光渡衣衫凌乱,手还被腰带缠着,还不等张四为他解开绑缚,光渡就对他提了一个古怪的要求。
“不用动。”光渡摇头道,“把我绑在那边的树上……现在,立刻。”
这个命令如此让人摸不着头脑。
但张四照做了。
张四虽是皇帝的人,只要与陛下命令不冲突时,他的一切行动意图,都以光渡的要求为先。
但,也总会发生些让张四夜摸不着头脑的事。
光渡的一些行为或决策,张四总是需要在事后想一想,才能明白他的用意。
与光渡相处两年多,张四已经清楚光渡才思敏捷,常有惊人之举,所以他在不能理解光渡的意图时,依旧会执行光渡的命令。
因此,春华殿发生的插曲,只有他和光渡两个人知道。
事到如今,张四无法依靠自己的头脑判断,光渡今夜在春华殿的行为,是否与皇帝的立场冲突。
……光渡大人,为何会对皇帝有所隐瞒?
若是张四初识光渡那年,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将今夜所见,一字一句报以皇帝。
光渡垂着眼,在弥漫着药草苦香的屋子里,推测着张四的行动轨迹。
光渡抬起自己的左手,看了片刻后,有些疲惫地闭上眼。
赤口白舌,局势混沌不明。
总有事情出现在他的预料之外。
张四待在光渡身边多年,他至少能看得出来,光渡今夜对白兆丰的另眼相待。
白兆丰背后是白家,身份敏感。
难免让张四怀疑,光渡是别有所图。
张四像一道影子,无声跟在光渡的身后,大部分时候,他足够沉默。
可是光渡从那张相貌平凡的脸上,看出了少见的执拗。
张四会后悔帮自己吗?
或许会的。
他或许已经在思考光渡这样做,是不是别有用意?可能再过一会,他就会去找皇帝,坦白今夜他所看到的一切。
皇帝是个非常谨慎的人。
如果这一次处理不好,或许会带来本就不牢固的信任,进一步崩塌。
再加上那个死死盯着他的虚陇……光渡今夜,势必不能出一个错。
张四那些没说出口的怀疑,又有多少呢?
比如说,张四今晚在春华殿,究竟发现了多少异样?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来到的春华殿?
可能张四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可能他来得比爆-炸还要早,他看到了更多不该知道的画面——比如说,看到了李元阙护着他,让在爆炸中全须全尾完好无损。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今夜光渡与李元阙的交谈,张四知道了多少呢?
张四认得出来李元阙么?
光渡不曾有一刻放松,过来的路上,他已经在脑海中过了书中方案。
他需要从张四这里试探出答案。
光渡表情无奈道:“我之前从没见过白兆丰,我每天见得到谁,难道你不是比我还清楚吗?”
张四一怔。
“我不是神仙,不会料事如神,就算脑子再好用,我也算不出来今夜宫中值夜的这么多个侍卫中,一定就是白兆丰闯进春华殿发现我。”
光渡声音低哑,“张四,你并不是一开始就跟着我的,所以你不知道我做过的一些事。”
“我不清楚李元阙知道了多少。”光渡低下头,轻声呢喃,“……如果全部知道,他会杀了我的,他都不会给我说话的机会。”
他的样子,有些惊惶。
张四绷紧了腰背,“……不,光渡大人,我在这里,没有可以杀你。”
“……可是你连虚陇都打不过。”光渡抬起头,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张四,你真的能保护我么?”
张四的神色彻底僵住。
光渡目光清透,宛若幽水。
“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多疑问,但今晚之事,我从来都没有骗过……我的主上。”
最后的几个字,在他的唇间流连。
“但你无法保护我,皇帝也无法保护我。”光渡眼中,流露出一丝悲哀,“我只能……寻求自保,所以今夜我确实耍了手段,如果你要告诉陛下,我认。”
张四沉默了很久,“那为什么,是白侍卫?”
光渡:“……你可知道,我在宫中领什么职?”
对于光渡如此的提问,张四显然愣了一下,“大人是司天监少监。”
光渡慢慢道:“司天监,观占人间道,天地五行相生相克,所以我看到他的长相就知道,白兆丰日后必然不是一般人物。”
张四硬邦邦道:“既如此,光渡大人可以向陛下举荐良才。”
“举荐贤能,那是忠臣该干的活。”光渡轻飘飘瞟了张四一眼,“小人阴诡,蝇营狗苟,这才是我这个佞臣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