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想着那个人,就无法冷静平息。
他会是毒蛇一般的对手,狡诈的投机者,还是一位可能的盟友?
窗口的那边,是那座遥不可及的白色宫殿。
而光渡被藏在层叠的宫墙之中,在最后火光冲天的黑夜中,只留下一个决然离去的背影。
李元阙出了神,“……光渡,你究竟是谁?”
第17章
让宫中人心惶惶的宫禁,竟然只持续了一夜和半日,就在第二天的傍晚时分,宣布放开解禁了。
一切正如光渡所言。
所以光渡从太极宫出来的时候,见到了卓全弯得更低的腰,和更显亲近的神色。
在这皇宫中生存,最要紧的一件事情,就是体察上意。
而光渡在持续证明他对于皇帝的影响力。
卓全跟在皇帝身边已经足够久,许多朝臣都与卓全保持着不错的关系,卓全从来都用不着去特意讨好谁,他最大的靠山是皇帝。
但这个光渡不一样……很不一样。
卓全见过皇帝身边有许多人来来去去,仔细算算,光渡跟在皇帝身边的时间并不是最常长的,可展现出来的手段,却是卓全最不敢小觑的。
如今来看,以他在皇帝心中的位置,绝不会是昙花一现。
宋珧被卓全领过来的时候,光渡能一眼看得出来,在分开的这几个时辰里,宋珧被照顾得很好。
他看上去有点困,但肚皮吃得有点鼓,看到光渡出来的时候,还控制不住地打了个饱嗝。
光渡和卓全道谢。
卓全笑眯眯地客气了几句,才与光渡分别。
光渡离开太极宫时,张四就无声无息地跟在了光渡的身后,卓全目送他们离开,身后传来了皇帝的传唤声。
皇帝头疼了一整夜,只在光渡的陪伴下小睡了两个时辰,光渡离开后,卓全进来伺候梳洗。
皇帝淡淡开口道:“御上新贡的新果,新上的贡缎,还有温养滋补的药,都挑好的给光渡送一些去,他本就底子虚,又干熬了一宿,叫他好好养养。”
卓全应是。
沉默了一会,皇帝又道:“之前的宫禁倒是别有用途了,也算是封死了药也氏遇刺的消息,卓全,你亲自去处理,控制好宫内流出的信息。”
卓全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出,“诺。”
“先全力去救药乜氏,用最好的药。孤把自己从宋国请来的神医,都给她派过去了,这个药乜氏,必须得给孤救回来。”皇帝露出疲惫的神色,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虚陇……孤用了快二十年的老人,从来都没出过差错,却没想到一出岔子,就给孤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理由何其荒唐,孤都没脸往外说。”
…
光渡抬头看着天边的霞光,与他昨日入宫时何其相似。
他已经在宫中待了整十二个时辰。
这一晚上发生了太多事,有许多是明面上不能为人所知的,但也有一些至今沉没在暗涛之下,翻涌不息。
虚陇那副手王甘,已经被押入大牢。
王甘怎么处置,怎么定罪,全看之后药乜氏是否有命活得下来,以及她兄长是否愿意为她出气。
但即使是处死王甘,也只是对虚陇有所限制,等王甘确定了结局,他就是一枚可以随时被放弃的“卒”。
棋盘上的“将”还在行动,光渡坐在棋盘的另一侧,还远远没有到可以鸣金收兵的时刻。
光渡的身边,是与他并肩前行的宋珧。
是一切变故后,仍稳稳待在他身边的人。
宋珧一夜未睡,倒还没有露出疲色,双手将那箱子斜挎在身前,看得很紧。
只怕出宫之后,宋珧还是不得休息。
他还要研究那刻解药,那是让光渡不再受制于人的关键。
宋珧今年十八,与光渡同岁,他潜心从医也不过寥寥四、五年而已,这个解药的难题别说交给他,就是交给极有声望的年长医者,也都很难给出任何确定的答案。
但光渡手中,其实没有那么多的选择。
皇帝派来的张四在明面上看着他,虚陇一直在暗里盯着他,他行动颇受掣肘。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他相信宋珧。
皇帝果然听从了他的建议,城门出入口设置岗位,严查来往人士与货物,光渡用司天监少监的符牌优先离开,他身负官职,不是白衣,不用像寻常百姓一样排队。
出宫后,光渡没有去往自己城中的住宅,他带着张四与宋珧在城门落钥前,离开了中兴府。
光渡想,如果自己所料无误,李元阙如今就在城里。
而中兴府城墙高耸,城门又严加把守,就算李元阙想出城,怕是也要费些功夫。
光渡待在城外,李元阙反而很难找上他。
他刚刚给李元阙泼了一身脏水,还不知道李元阙作何反应。
他也不是很想知道。
但他不想再被李元阙追过来按在地上,身上再多添一些难以解释的伤。
光渡任职的司天监,与他兼任的火器厂,是两处不同的场所。
司天监在贺兰山北,火器厂靠近腾古拉沙漠,都在荒郊野外,离中兴府距离不短。
从中兴府出城后,光渡骑快马,也需要近半个时辰到司天监,而火器厂比司天监还要远,需要再近一个时辰才能到。
往日里光渡并不是每天都往返,但今日,他亲自将宋珧送去了火器厂。
火器厂地处僻静,一个孤单单的院落独立于沙漠之旁,此处院子进出都有着严格的规定,里面的工匠即使想采购原料,也都是要有专人陪同。
倒不是光渡苛待工匠。
实在是这些年里,只要是光渡手下的人落单后下落不明的,着实不止一次,也不止一人。
因此光渡也在皇帝首肯后,为火器厂配备了一小队人手,每隔数日都有专人采购物资,若是工匠需要出门,需要提前申请,光渡会专门调人过来陪伴同行。
光渡走进火器厂,众工匠见到光渡,都露出了关切的神色。
昨天夜里宫中急讯,他们火器厂被侍卫带走了两个人,如今光渡只带着宋珧回来了,大家自然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宫中意外爆炸,老李还在宫中协助调差,最迟后天就能回来。”
光渡将可以摆上明面的信息,给火器厂的工匠们通了个气,然后交代道:“也就是这两天,宫中肯定还会来人查咱们这里的库房与账目,一一核对所有火药原料的用途,格隆,准备这一年来所有的入库账目和消耗报损单,我等下就过去验看。”
“至于宋珧……”光渡转过视线,“你熬了一夜,先回去休息,你住我的房间。”
光渡把火器厂的房间让给了宋珧。
火器厂这边光渡有专人把守,宋珧在这里更安全,况且宋珧需要单独的空间研究解药,总不能去住多人宿舍。
光渡短短几段话,安抚住了众人情绪,交代清楚了工作顺序。
但还是有人关心道:“光渡大人,听说你也一夜没睡,要不先休息一会,再去看账?毕竟身体要紧。”
光渡应道:“我心中有数。”
光渡检查过进度后,就离开了众人视线,好几个工匠这才将粘在他身上的眼神扯了回来,各回各的位置,继续起了手头的工作。
光渡先把宋珧送去了住房。
此时外面匠人都在工作,连张四都被光渡短暂支开,此时屋子里只有宋珧一人。
难得光渡身边没人,宋珧立刻打开箱子,弹出暗格。
“东西给你。”宋珧将那个要命的钱袋,重新塞回了光渡手里,这才长出一口气,“太惊险了……幸不辱命。”
光渡不为所动,“还要劳烦你再帮我保管一阵子了。”
宋珧傻眼了,“啥?哥,不是,这种东西,你放在我这,是想让我天天晚上都睡不着吗?”
光渡安静地看着他。
宋珧坚持跟他对视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受不了道:“好好好,放我这,都依你。你别这么看我,你这么看人,谁能拒绝你?”
“多谢。”光渡沉吟片刻,“你在宫里遇见那位师叔,他是宋地有名的医者?”
宋珧想了想:“我那位师叔?他挺厉害的,但他也是有脾气的,看病挑人,宋国有地方官以百金求诊,他照样甩脸子不去看,就因为那是个贪官,我师父说他脾气轴,这样下去,早晚被人麻袋套头上绑走。”
光渡想了想,这位老先生被皇帝的人麻袋套头上绑过来的可能。
“那你可知,他擅长什么?”
宋珧思索道,“我这位师叔,擅针灸,擅治外伤,就连常人不敢轻易做的断肠续接和金针拨障术,他都游刃有余,不在话下。”(1)
师叔擅长的医术,宋珧其实也很有兴趣追过去学学,但他始终记挂着光渡的毒,因此他在宋地也都是以学药为先的。
他师父就擅毒擅药,所以宋姚就在那鸟不拉屎的荒山里陪着蹲了一年多。
宋珧本来还想再和光渡说两句,可张四回来得太快了。
他一转头,就看到张四沉默又高大的身影,抱着手出现在屋门边了。
所以宋珧只能白眼一翻,“知道了,我先睡一觉,一切都听你的。”
这人跟个狗皮膏药似的,宋珧看得烦躁,于是将被子拉到脸,倒头睡回床上,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但他也是真的累了,一晚上的精神紧绷,终于在这个时候得到放松。
光渡关门的时候,已经听到了宋珧被窝里响起有节奏的鼾声了。
宋珧可以睡下了。
但光渡还不可以休息。
火器厂里面有一间很小的房间,里面装满了各种账本、图纸与书籍。
光渡走进这间平常用来处理事务的小书房。
格隆正在把一沓沓的文书往桌子上搬。
本就不宽敞的房间,显得愈发狭窄,满地书本与账目,柜子上放了一半各种材料,几乎难以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