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只觉前所未有的冷。
他们真的害怕了。
“陛下。”尾牧硬着头皮道,“只要法阵无恙,亡魂就不得超脱飞升,同血不曾相渡,生死两无期,若虚统领已经完成法阵,想必……”
白兆睿猛地变了脸色。
皇帝喃喃道:“腰斩……怎么做到的?”
皇帝的沉默,让所有人都深深的低下了头。
以为万无一失的,竟能在这要紧时候音讯全无。
原来以为能用的,竟如此不堪一击。
而那些御前侍卫,已在白兆丰的命令下验查祭台废墟。
李元阙的斩-马-刀……六十斤的重刀,鲜有人能熟练掌握,在这祭台的方寸之地间连斩六人,却不惊动祭台十步之外的枪兵,足可见其实力奇诡。
光渡看着那废墟,已然明白皇帝心病。
御驾马车,前后皆是重兵把守。
皇帝沉默许久,最后道:“你说的对,天不亮,孤不能亲往,白兆丰,你点宫中侍卫五百人,前往北郊搜索虚陇下落,并驰援左金吾司。”
随即是第二具、第三具……
他和白兆丰隔了一段距离,方才没找到机会和白兆丰私下交谈,但是,他也没曾想到自己这个庶弟,竟然能看出这许多门道!
万幸的是,两个时辰过去了,天大亮了,他们夜没有碰到李元阙。
而都啰燮已授首。
时隔三个时辰,光渡再次来到这熟悉的地头。
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左金吾卫北司精锐,数千名好儿郎,原来与那支沙场生死历练出来的杀神对比下……竟然什么都不是。
张四对这些人的出现,显然并不意外。
如果虚统领死在里面……
没有人敢抬头看皇帝的脸色。
他来到原本祭台的位置。
白兆丰深吸一口气,发现自己都在颤抖,“臣已辨认过,其中一具尸骨身形酷似虚统领,连手臂和胯骨旧伤都吻合……他的死因是颈椎断裂。”
此为六人计,若算上都啰耶,那便是该有七具尸体。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皇帝脸色难看至极,“都啰耶呢?这里哪一个是他!”
阵未成,同血相激,怨魂从阴间归返,手持旧刃,大开杀戒。
在发现祭台烧死的不只一具——即原定烧死的都啰耶后,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斩首或可用剑,但腰斩——必然是极快的重刀。”
昨夜大雨已经转成淅沥沥的小雨,天色业已大明。
六十四骑,将两千精兵杀得落花流水。
皇帝眼神扫了一下尾牧,尾牧立刻就闭上了嘴。
久闻李元阙赫赫战神之威名,他们从不曾真正面对过,更不曾想过,这第一次直面,自己竟是战神之敌。
“回禀陛下,昨日李元阙不曾闯入这座祭台,祭台就已焚烧坍塌。”白兆睿深深埋着头,“只是虚统领,自始至终也不曾驰援,至今也不见踪影。”
如今看着现场,果然事情不小。
见皇帝微微点头,白兆丰点头领命而去。
在今夜城郊之战后,王爷与皇帝,已进入水深火热的局面。
白兆丰深深埋下头,“未……未曾在废墟中发现斩-马-刀。”
七具烧焦的尸骨,一字排开,堆放于面前的空地。
光渡同乘一车,坐在皇帝身侧。
但雨水还没完全冲淡土地中的腥味,皇帝到来时,甚至还能看到被刀索切断的马腿,散落于土地之上。
皇帝又何尝不知道等天亮之后,才更安全呢?
而众侍卫高悬的心,也随着天亮逐渐放回肚子里。
没有人说话。
仿佛他已从皇帝的沉默中,知情识趣的得出了答案。
他们举着火把寻找,却也知道这在黑夜中,手中这束光让他们变成移动了的活靶子。
光渡沉默片刻,安慰道:“今夜天色黑暗,又适逢大雨,想必城郊传回的信息也是混乱的,虚统领武艺高强,除李元阙外无人能敌,他至今没有回信,说不定是因为追杀李元阙,才暂时失去联络的呢?陛下不要过分担忧。”
在周围侍卫和死士的保护下,皇帝下了车。
每个人都如惊弓之鸟。
他前日设阵之后,意外得了一个至凶至险的象,昨夜便故意推脱,不曾亲临祭台。
一夜之后,这里如今只是一片漆黑的残垣。
马车边,随行的尾牧面如菜色。
皇帝轻轻颤抖起来,“那祭台中,那逆贼的斩-马-刀呢?”
他盔甲已卸下,被捅了一刀的肩膀如今已经厚厚包扎了,白布上渗出血迹,看上去十分严重。
……但他们也没能找到虚陇。
“……望如卿所言。”
白兆睿负伤,却不曾敢离开,仍于此处主持收拾残局。
“臣粗通武艺,只能勉强判断死因,若有不妥之处,还请陛下恕罪。”白兆丰态度谦虚,但以他为人,既然敢说出口,心下已经有了九成把握。
庭院中雨声淅沥,就连光渡一时都不敢随便搭话。
只希望没有人认得出王甘,否则他必然难逃大罪!
光渡态度始终温和,“陛下万金之躯,一身安危重抵万钧,即使陛下心存疑虑,想亲临现场探看,臣斗胆恳请陛下等天亮后视野清晰时,再谋行动。”
除了李元阙自己,就只有都啰耶已死的长兄——都啰燮得过斩-马-刀的传承。
不仅如此,六十四骑并李元阙竟全数生还,连一具能定罪王爷无诏调兵的尸体,都没给他留下!
李元阙如此声望,再配上如此统帅之能……又怎能不让皇帝深深忌惮?
那么这大概就是皇帝在暗处畜养的死士,并无军职,与左金吾北司那些有出身的青年不同,这些人毫无显赫身份,且各个武艺极优,手上见过血,只听命于皇帝一人。
同为西夏子弟,没人希望与同族开战,他们是被迫卷进上层大人物权力交叠的小卒。
“虚统领五名手下,押送都啰耶在此。”
看不到他们后,光渡收回视线。
皇帝叹了口气,“你在这里歇着,别过去了。”
不从就是立刻死,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茫然四顾,发现身边竟无一顺手可用之人。
可惜夏朝内乱之变,已迫在眉睫,由不得他们。
光渡看了张四一眼。
…
在地势空旷的地方,光渡看到了坠在不远处的黑衣武者,人数约有百人,光渡从来都没见到过其中任何一人,等到了树林近处,这些人又会分散隐匿身形。
白兆丰顶着压力,吐出了惊人之语,“尚不能完全确定。”
当他们看过左金吾军如今的惨状后……
一处林泽,两面荒山,剩下的一面布置过刀索阵,如今那刀索已经撤下。
他隔着车与白兆丰交谈,“陛下既已亲至,不如将祭坛确认清点,才是妥当。”
此等战威,即使是皇帝,也感到不寒而栗。
皇帝罢了早朝,带领心腹,前往城郊。
沿途路上,能看到远处的山林也有数处火势,而昨夜的雨水不曾浇灭。
未曾上阵杀敌,却已同室操戈。
周围有这么多人保护着他,他却从没有一刻,发现自己暴露于不可见的危险之下,仿佛是被无数双黑色的手拉入地面的泥沼。
“陛下。”光渡倚着车边,虚弱道,“皇帝真龙天子,又岂有鬼怪能近身作祟之理?陛下不必……”
光渡没能说完这句话。
只因他眼光扫到这骇人的场面,不堪如此重负,身体缓缓软倒,柔弱的昏了过去。
皇帝拦腰接住光渡,将人抱起,几步抢上马车,“回宫!”
第38章
人固有一死,本是常理。
但令所有人都无比意外的是,虚陇居然会死得这样无声无息。
其他认识虚陇的侍卫也纷纷前去查验,都得出了和白兆丰相似的结论——这具尸首,极有可能就是失去消息的虚统领。
西夏内廷第一高手,让无数人胆寒的虚陇,带着那么多响亮的名目……甚至昨夜都不曾与李元阙轰轰烈烈的交过手,就这样在角落里,无声无息的死掉了。
只余下一地谜团和荒唐。
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已经快马加鞭去宣刑部的人过来了,但刑部能查出什么,皇帝其实并不抱希望。
他甚至想求助于仙鬼神佛,寻求一个答案。
可是那把失踪的斩-马-刀,在祭台那被重刀斩杀后的一地尸体,他却又熄了这个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