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渡投桃报李,直接透露了药乜绗最关心的、却没有办法得到的宫中情报:“皇帝指了宋国神医亲自医治,药乜氏嫔昨夜就苏醒了,她恢复得很好,再过些时日,等她伤势再好些,就安排行动。”
“虽然我是头一次与药乜族长相见。”光渡坐得四平八稳,八风不动,“但族长如此手段,无论所求为何,想必已是势在必得。”
这样的局,一眼看上去前后恩怨都格外合理,毕竟满朝皆知,光渡独得帝心,让皇帝整整三年不理后宫。
光渡早就感到异样了。
光渡完全不按照他的节奏走,见状直接沉默下来,仿佛兴趣寥寥,这等小事不值得他追着问。
但皇帝高兴的时间显然并不持久。
那富商眼露惊奇,显然也是没想到光渡这样难以对付,见张四真的过来薅他,他不得不闪身拆过。
张四直接拔剑。
而那木盒里,赫然装着两颗人头。
光渡面不改色的看了片刻,关上了盒子,“张四,你在外面守好。”
他脸色不虞,当场宣布罢朝。
可拙帖面上带着微笑,“在下久闻夏国王爷用兵如神,此次前来西夏,倒是愿意一见。”
早朝还未结束,光渡已经知道了成吉思汗要求西夏协助出兵的要求。
药乜绗眨眨眼,笑得邪气横生,“你猜?”
光渡立刻听懂了其中险恶。
“蒙夏既是盟友,不如联合伐金。”拙帖意味深长道,“而成吉思汗身边,从来只追随最好的将。”
张四颔首。
“把我妹妹从宫里弄出来,周全的、好好的、正大光明的弄出来。”药乜绗轻声道,“你也有个亲妹子,最后的亲人被别人给算计的那种滋味,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我找你帮这个忙,我最放心。”
光渡默然片刻。
一石激起千层浪,满朝哗然。
这句话一说,光渡便确认了,这人真的在西凉府见过少年时期的自己……甚至更早,或许在童年时,他们就曾经有过自己毫无印象的交际。
至少此时,光渡判断药乜绗全无恶意。
但现在不是光渡去见皇帝的时候。
而拙帖却谢绝了游览中兴府的提议,主动提出道:“你们司天监里,有一位光渡大人颇具盛名,对吧?”
皇帝是走了,可成吉思汗的使者没人敢怠慢,礼部尚书亲自陪随。
仿佛走进来了一只开着屏的孔雀。
除了当事者,没有活着的人能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事……只除了那一个。
“既然要结盟,对于这些藏在暗中的人,你也该多个心眼。”药乜绗撇了眼光渡,和盘托出道,“我从宫中得到的消息是,我妹跟你争宠输了,被你杀了,皇帝包庇你,勒令封锁消息。”
光渡想到宋雨霖昨日所见,今日又亲自接触了这位难以捉摸的药乜绗本人,不由得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那把离奇出现在祭台百米外的斩-马-刀,皇帝这次问了光渡的意见,直接拿去熔毁了。
此人虽来势汹汹,但看上去很有合作的诚意。
“观天地解人间事,听说倒是个奇人,前日郊外,我只远远瞧过他一眼,并不曾交谈过,我对天象奇闻向来也好奇,倒是想与这位光渡大人论解一番,大人可为我引荐?”
只一句话,又让众臣猛然安静下来。
他的动作很是灵巧,显然也是会武的,张四一招落空,更是面色肃然。
光渡完美的全身而退。
光渡一眼认出,其中一个是宋珧数年前曾经帮过的农夫,而另一人,根据外貌和年纪推断,大概就是宋珧家落败前用过的老仆。
此人所穿所佩,无一不贵,就连头上扎着的辫子,每一人发绳都穿着一颗拇指大小的彩色宝石。
偏又长了一张薄情又多情的风流面孔,看到光渡,未语先笑,“久闻光渡大人美名,今日一见,确实名不虚传。”
富商走进来时,穿得颇为花里胡哨。
那请贴上的身份,是一位西凉府富商的名目。
而蒙古使臣暗示的人选,是李元阙。
他叹了口气,只得退了一步,“药乜族长,说明你的来意吧。”
光渡慢慢道:“其实这已经不是族长第一次出手了吧?”
皇帝没有立刻表态。
光渡再也没听说过尾牧这个人,司天监里再没有见过这个人,朝上也没人再提起过这个名字。
他敢长途跋涉来到中兴府,还在虚陇窝点明目张胆的抢人,故意杀了好几个细玉家的仆从,或许这里面有别有缘故。
光渡默然片刻,第一次有被全然看穿的感觉。
不过这药乜绗好生厉害,不仅心狠手辣,心思还如此细致。
…
光渡凝视他片刻,道:“送客。”
他这次学会配合了,拿出一个镶满宝石的金色礼盒,往光渡面前桌子一放。
药乜绗终于听到了关于妹妹的确切消息,眉目顿时舒缓了许多,“这个自然。”
他占得皇帝独宠,对皇帝影响力日益变盛,果真有人忍不下去了。
他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真是要了老命。
药乜绗一定知道他全部的底细。
但光渡对此人没有印象,药乜绗却完全相反,对他的了解,比他预期还要深、还要久。
“而今日这份礼,就是我的诚意,所有关于你的过去,从我这里帮你出手斩断,此事过后,没有人再会以你的身份做要挟,包括我。”
光渡鲜少看到有人穿金戴银满身珠宝,不仅不可笑,反而因为脸长得好,显出几份特立独行的富贵。
只是……他这样相信自己,为什么?
光渡记性不差,他回想过去在西凉府度过的近十年,却从来不记得自己与这位药乜绗有过任何交集。
药乜绗大族公子,身份贵重,相貌又颇扎眼,若真的见过,他不会毫无印象。
药乜绗笑容健康,“我查过谁给我放的消息,虽然不确定到底是不是细玉氏的人,不过既然遇到了,那就先杀了,正好最近心情不好,很想杀几个人。”
药乜绗眼光凝在光渡身上,晦暗片刻即逝,又是一副笑脸,“想算计我的,都后悔从娘胎里来到这世上了,而我盯上的,也没有失过手的,除非自己长腿跑了的那种,差点抓不回来了。”
第43章
药乜绗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仿佛话中有话。
凡有所予,必有所求。
唯有坦荡君子行事从正,不问回报,光渡确实见过君子,却也只见过一人。
这个药乜绗毫无相关,不在此列。
药乜绗太了解光渡,态度又如此亲善,将计划和盘托出不说,从始至终都毫不怀疑光渡会谋害他的妹妹,对他的人品信任有加。
不仅如此,他还亲手除掉光渡最大的把柄,再双手奉上自己所知的情报,一切都如此都恰到好处,连私心都偏向他,结盟的态度是如此的诚恳。
这一切都天衣无缝得让光渡心中发冷。
将药乜绗的妹妹从宫中带出来,这是药乜绗的目的不假,却也只是他的目的之一。
此人所图,必不简单。
光渡坐在桌前思索着,张四重新走了进来,他目光落在光渡身上。
空气中仍有淡淡血气。
那份药乜绗的“礼物”,仍在桌面上摆着。
张四:“这些,我来处理掉吧。”
光渡恍然回神,“张四。”
这个花里胡哨的年轻男人走进来后,看光渡的眼神,就让张四本能的感到危险,那个时候,张四就想留在光渡身侧,而不是被光渡赶出去。
张四执着追问道:“光渡大人,刚才那个,是谁?”
但张四想不到这些,他也不愿去想。
光渡知道张四差不多快忍不住了,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我特地留出来了这个时间。”
隐藏在暗处的恶犬,露出了嗅到肉味后的尖齿与涎水。
只要露出一次芬芳柔软的内里,就会被恶劣地咬住索取,狠狠咬穿,至死方休。
在此关键之际,虚陇已死、白兆丰自顾不暇,皇帝又多疑,光渡是他唯一依赖信重的心腹。
如果只要忍受皇帝一人,还不至于让张四如此煎熬。
可是现在……
他只想在光渡的屋子外,睡那又窄又小的床,伸不开腿,却安然舒心。
张四享受这样占据光渡全部注意力的时刻。
在这种让皇帝深感不安的时候,皇帝一定会询问光渡的意见,而光渡意见之重,更是与以往截然不同。
光渡神色微微变了。
今日早朝,蒙古使者当庭表示要皇帝出兵协同出击,又近乎明示要李元阙领兵,这个提议彻底搅乱了皇帝的心境,也狠狠动摇了西夏当前本就脆弱又微妙至极的权力平衡。
他今夜,要忍受光渡睡在另外一个男人的床榻上。
张四突然问道:“那么光渡大人,可否为我留出晚上的时间?”
但他不会当众违背光渡的意思。
对,就是这样,那双冰雪一样清澈明亮的双眼,经过漫长的等待,终于重新落回他的身上。
光渡歇在宫中的夜晚,是张四不用守在光渡身边自行休息的酣眠之夜,可是现在的他,却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交易,你总说是交易。”张四那张向来木讷的脸,今日多了几分生动的嫉恨,“可你究竟有什么,是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的?光渡大人,你最不可替代的,就是你这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