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渡突然道:“那夜药乜氏嫔,到底是因我之故意外受伤,我至今不曾探望过,说来也是十分过意不去。”
“成吉思汗对方术颇为笃信,甚至数次礼请全真教的丘处机道长出山相辅,可汗确对观星论命、风水地理有兴趣,但以臣之能,比之中原诸子百家,实在是不值一提,蒙古使臣所言,不过一种借口。”
如往常一般,屏退众人后,光渡行礼后,正准备起身坐在皇帝身边,可没想到,他还没站起来,就被皇帝拉了过去。
可是皇后又不在这里。
满脸为难的乌图,只好亲自守在了门外。
“别说满朝文武,就连太子如今长大了,都有了别的心思。”
光渡最后缓缓抬起手,轻轻在皇帝后背顺了顺,“重要的是,只要陛下拿定了决议,臣就会全力以赴。”
皇帝喃喃道:“朝中,到底有多少与蒙古里应外合的臣子?”
“不用乌公公作任何隐瞒,如实说明就好。”光渡又加了些分量,“乌公公做事,陛下和卓总管都是放心的。”
乌图苦着脸,“这真的不妥,这么大事……光渡大人,我算是上了你的贼船,下不来了!”
光渡慢条斯理地从袖子中抽出更多的银票。
乌图立刻变了一张面孔,满脸笑意,“光渡大人为陛下用情良苦,奴才亲眼所见,甚是佩服!”
第48章
光渡在药乜氏殿中的所作所为,没过多久,就被后宫名义上的主人知道了。
“外男擅闯后宫,不合宫规。”皇后身边的女官,板着脸挡在了光渡面前,“光渡大人明知故犯,不如跟着奴婢去皇后的地坤宫中,走一趟吧。”
乌图已经开始后悔自己收钱时手太快了。
往日里光渡大人都谨慎低调,怎么今日就这么能惹事呢?
更有些奇怪的是,皇后娘娘一向漠然,对于皇帝喜欢哪个、宠爱哪个,从来都安安静静的闭口不言。
皇帝留宿光渡大人已不是一年两年,皇后娘娘不是第一天知道,怎么就突然今天发难了?
此时皇帝更是商谈朝中要事,偏偏后宫出了岔子,这里只有乌图一个,他还不得不顶在前面,否则回头皇帝先赏他一命归西。
乌图满脸恭敬道:“皇后娘娘有管理六宫之权,奴才们自然不敢不遵守宫规,可这位光渡大人是前朝臣子,不是后宫中人,既然说起宫规,那么按理来说,皇后也不得传召外男,这事为难,不如晚些请皇上定夺?”
女官不置可否,转头问:“光渡大人的意思呢?”
光渡象征性的拒绝了一下,“乌公公所言甚是,臣不该去。”
这句话后,女官拍了下手,她带过来的侍卫直接列队,甚至还有几个会武的宫女,将乌图强行请离了光渡身边。
女官冷冷道:“光渡大人,请。”
这等武力差距,于情于理,光渡都得乖乖跟着走了。
乌图被人制着,眼睁睁地看着光渡被皇后的人带走,急得差点哭出来了。
这可是他伺候这位爷时搞出来的事,最后光渡要真的出事,他肯定讨不来好。
光渡并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地在这片枣树左近踱步,闲适地逛了起来。
拙帖满面笑容,十分满意,“蒙夏联手,定能让金兵有来无回,成吉思汗赏罚严明,定然会论功分赏,不会叫陛下空手而归。”
光渡看了看他,感觉自己仿佛在欺负一个小朋友,“我们彼此都达成了约定,太子殿下,臣先告辞了。”
真正的小朋友暴怒,也没什么杀伤力的。
皇后丢下花剪,起身就走。
太子迷茫道:“啊?”
拙帖笑道:“久闻司天监少监之名,他虽年纪不大,但本事却不小,在观星之术上颇有造诣,我蒙古可汗向来对此道颇有兴致,还望陛下割爱,令其一同出蒙。”
只是太子见到光渡的表情很是不爽,“说好了,你要帮……”
鬼鬼祟祟的闯宫,怎如就这样正大光明的进来看?
东南角正是那个有些奇特的三角拱顶的亭台,亭台中放着平平无奇的石桌石椅,三角拱顶铸着绿红陶带角的兽形鸱吻,观其颜色,已经有些年头。
虽然她容貌平凡,也不再年轻,但到底有着书香门第的气质和大族的沉稳贵重,即使知道光渡此时在她的宫中,依然宠辱不惊。
……光渡绝对不敢这样对待他的父皇。
皇后动作顿住,“发生了什么事?”
拙贴抚掌而笑,“那么我明日便启程回蒙!等成吉思汗知道这个好消息后,想必会心怀大畅。”
一阵风刮过,枣树树叶飞落于地,光渡低头看了一眼。
“至于具体的出兵时日,大概是两三月后,可汗会另作告知,此事机密,还望陛下配合遮掩。”
光渡心中有答案,但他并不准备与这个太子分享,“多谢太子殿下招待,臣不便在皇后宫中久留,该出去了。”
看着太子喜形于色,光渡又道:“但实际上什么都没有真正改变,皇帝已与蒙古使臣达成密约,过两日朝堂上当众拒绝,这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把戏。”
皇后端坐地坤宫,正在亲手修剪花瓶里的花枝。
今日一切都如此顺利,光渡心情不错,同样也转身行礼,“太子殿下好。”
光渡跟着人一路走过了地坤宫大门,真真切切地站在了皇后宫中。
这才过去了不到一天的时间,昨日闯车的太子就已经达成承诺。
即使乌图不回去通风报信,皇帝该知道的,也都会知道。
此时,一个婢女匆匆忙忙跑进殿中:“娘娘不好了,太子动手打人了!”
见光渡走远,皇后的人放开了乌图。
毕竟这是皇宫,到处都是皇帝耳目,而他们只需要让光渡顺利被带走就好。
女官不解其意,“娘娘何意?”
“当年娘亲曾经在父亲外出的时候,发卖过他的一个女奴,那女奴极其美貌,堪称绝色……时至今日,我对她尚有些印象。”皇后语调毫无起伏,“父亲第一次在朝上看到光渡之后,就派人去找那个女奴的下落……呵,若是能善加利用,这位光渡大人,不一定就是敌人。”
见光渡收敛了表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太子才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我……我遵守约定,带你来我母后宫中的枣树林了,你呢?你打算如何履行承诺?”
太子才十五岁,确实没见过这等阵仗,话说一半,人先愣了。
太子心中突然漫上巨大的不悦,他不依不饶地去拉光渡,“我已经兑现了,你的呢?”
这枣树林有些荒僻,显然皇后并不如何钟爱此处,周围虽然干净整洁,但看得出并不曾精心修缮。
女官:“娘娘,宫中不好动手,可需要与咱们宫外的人联络?”
今日罢朝,但皇帝在宫中秘密召见了蒙古使臣拙帖,而拙帖也得到了他想要的回应。
“可汗既然想问询观星之术,那么这位司天监的少监……待出兵之时,孤定会安排他随军。”
皇帝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自然,贵使不必担心,孤自然会派出夏国最精锐的儿郎和最勇猛的将领,此战攻金,必当战无不克。”
“既然今天见到了陛下,那在下就再提一事。”
拙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十分知情识趣地主动起身,“既然陛下尚有有要事,在下便不多打扰了。”
皇后始终不见踪迹。
太子耐着性子陪着光渡转了一会,往日里太子养尊处优,身份又贵重,对别人耐心不多,能被光渡无视这么久还陪着,已是前所未有。
他并不立于一处,始终走走停停,目光在四处环扫,迅速将这一处的全部布置在心头盘算,一草一木,亭台楼阁之间的距离,都依靠目视而整理默记。
…
“这里有什么好看的,你非要指定这里见面?”太子观察着光渡的动作,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太子怒道:“太敷衍了!你是来耍我的么?”
下一刻,光渡转过身,他看到了光渡唇角的笑意,坚冰因暖芒而容光焕发,像是贺兰山雪中的日出,剔透无暇又辉光满目。
女官在皇后身边恭敬地行礼。
两长一断,东南为巽,巽在木中。
“陛下会拒绝出兵助蒙攻金,大概明日或者后日,就会在朝上正式宣布,你会亲眼见到。”光渡袖子一摆,躲过了太子的手,也终于回答了他的问题。
但这位马上十六岁的大朋友,已是青年男子身形,他不甘心就这样让光渡回去,直接上手去抓他。
今日密谈何等重要,若非重要之事,卓全绝不会打扰。
皇后一边修剪花枝,一边重重叹了口气,“这个光渡,果然如你所说那般,生得宛若一个妖孽?唉,也不知道太子费这么大的力气找他,到底要做什么。”
更何况,此行还有太子帮忙遮掩。
太子彻底愣住,不敢置信道:“为什么……父皇为什么还是要这样做?”
也不枉他在药乜氏宫里闹了一下,特地往皇后面前递了这个把柄,而太子心领神会地抓住了机会。
“原本奴婢们按照娘娘吩咐,都远远的跟着,见太子殿下和光渡大人聊着天,在三角亭附近闲逛,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一言不合,太子动手打起了人。”
皇帝语气也是温文尔雅的,表情也还好,只是那双眼黑意幽深,毫无笑意,“但说无妨。”
往日里,光渡是绝对没有任何机会来皇后宫中的,更别说来到这一处枣树林,看看都啰耶誓死保守的秘密。
女官不与他交谈,只低头带路,她没有把光渡带去任何宫殿,只一路将他引到僻静处。
光渡左转右看,观天望地,就是不理他,也不回答他的问题。
皇帝点点头,“为防金人密探走漏消息,孤明日便会当众拒绝使臣的提议,之后两月,军备粮草之物都将转到暗处秘密筹备,只等攻金之令,必然全力而出。”
“尊贵的西夏皇帝,我仅代表成吉思汗,感谢你英明的决议。”
这场对话到这里本该差不多结束,可是皇帝却看到了卓全在远处探头探脑。
“待到成吉思汗归回蒙古之时,皇上就会出兵伐金,十有八九会点李元阙的将,一切正如你所预料的那样,陛下之意已不可动摇。”
皇帝在蒙古使臣提及光渡时,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他有皇帝赐下的张四大人贴身保护,并不容易得手。”皇后面不改色地剪下分岔的花枝,“更何况……以前,他不值得我们动手,以后,他更不需要我们动手。”
“这里是皇后宫中南角,旁边有这座三角拱亭,木生引火,小心天干物燥。”光渡随口乱答。
可是光渡都不看他。
而女官将光渡带到枣树林边后,行了个礼,就无声退下了。
“所以……你明知道父皇的意思,却什么也不说?”
等人都退出去后,卓全低声说了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