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沉默片刻,猛地推开桌案。
桌案上的东西稀里哗啦碎落于地,卓全低眉垂目,知道皇帝见完蒙古使臣后,这是将气一起撒在此处了。
皇帝面色不渝,大步踏出,往后宫而去。
第49章
太子哪里想跟光渡打架,这只是个意外。
一开始,太子只是想抓住这个狡猾的光渡,好好地问上他一问,可是凭光渡身体的机巧灵敏,自然能轻易躲开这孩子般的玩闹。
他躲得并不明显,但太子一下抓空后,踩到滑石,没站稳,整个人摔了出去。
太子摔倒的时候,本能去抓身边所有能稳住身体的东西。
他身边最近的就是光渡。
光渡在太子摔过来之前,还认真想了一下自己就这样跳开,会不会让人怀疑这是习武之人的反应?
满宫皆有皇帝耳目,自从李元阙闯宫后,光渡感觉得到,这宫中暗处更是多了许多双眼睛。
于是他顺从又柔弱地被太子一起抓着摔倒了。
事情发生极快,场面又闹得很大,远远看上去就像是太子给了光渡一下,把光渡都给直接按到在地上了。
“哎呀!疼疼疼,你……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太子殿下,你这样……”光渡后背的伤还没好,倒下时虽然调整过角度,但这一下仍是疼得钻心,“是想弄死我吗?”
太子也摔得正懵着,看到光渡脸色苍白,心中更觉抱歉。
可是当视线微微偏移时,又看到光渡微微散开的衣领里,脖颈上微微渗出一点鲜血的皮肤,是太子自己刚刚倒下时,在光渡身上不小心乱抓出的伤口。
他怔怔地伸出手,光渡却躲了一下,那个反应,仿佛是以为太子要打他,才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太子一下子毛了,张牙舞爪地将光渡从地上弄起来,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拉起来光渡后还半抱着不松手,“我打你干什么,你在想什么?”
不知想到了什么,太子脸红透了。
等与皇帝一同回到太极宫后,只剩下君臣两人独处时,皇帝终于在光渡面前,抛下了云淡风轻,露出了深深的疲惫。
“孤叫太医院备上最好的伤药给你送回去,伤处别沾水,不要留疤,剩余别的,孤会给你交代。”
光渡愿意维持表面的风平浪静,但皇帝看上去并不愉悦,“太子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孤会给你交代。”
皇帝终于露出一点笑模样,“如今孤不是只同你得乐?若不是为了那药乜氏本家,孤都不会多看她一眼,她哪有半分及得上你?”
摇曳生姿,招人觊觎,颓靡时颜色更见鲜艳。
“是臣不慎,引来皇后规训。”光渡主动开口揽过了一切,“陛下,其余都是意外。”
光渡来到皇帝面前,跪坐在兽毛白毯上,清凌凌地仰视皇帝,“对了,陛下刚刚说到那个……蒙古使者?陛下,你已经做出决定了?”
皇帝面无表情地想,他的海棠花长大了。
光渡知道自己今天行踪诡异,若皇帝细究起来,他很难给出完全不惹人怀疑的解释,但好就好在,如今皇帝对他圣宠不怠,又有太子横来一挠,这事差不多能混过去。
大概就是误会。
那是指甲抓坏的伤,伤口还很新鲜,随着揭开的纱布,血珠轻轻渗出,在这片无暇的皮肤上出现,让人深觉可惜,又隐隐勾动人心藏得最深的欲念。
他不曾问过光渡皇后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皇帝随意说出的话,明明白白告诉光渡,如果他愿意,他可以知道这座皇宫里面发生的每一件事。
“那是陛下的妃子,臣怎敢自得其乐?陛下有这许多乐,而我也只能在边上看着。”
皇帝不顾光渡些微的挣扎,亲手解开了他的衣扣,将领口下那包扎过的布层层拆开,神色未明地看着包扎藏起来的痕迹。
光渡深深看他一眼,“陛下的话,臣记住了,也望陛下不负今日之言。”
“你亲自过去,妥善处理了那边的情况。”皇后转身离开,“在陛下来到之前分开他们,务必不能让陛下看到这个场面。以及,整理一份适龄待嫁女孩的名单,等年后,我就回禀皇上,给他娶个太子妃吧。”
“你不是不谨慎的人。”皇帝有些无奈,“说吧,直接告诉孤,你今日这一出,到底是想干什么。”
更何况,后宫前朝唯一会对光渡所有举动穷追不舍的虚陇,已经死了。
“她那夜因臣受伤,臣心中始终有歉意。”光渡眼波轻飘飘地瞄了皇上一眼,“今日一看,药乜氏清减许多,神色也略见恍惚,仔细想来,她实在无辜可怜。”
皇帝没有问他为什么在皇后宫里,也没问皇后对他做了什么,他打了个手势,周围所有的宫人一起转身。
光渡欲语还休,“臣就是想去看看药乜氏。”
她不由得一声叹息,“真像……若他真是的话,那可真是造孽。”
皇后在远处藏身看着,看到此处,已经知道太子并未莽撞到在她的宫殿里动武打人。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光渡脖颈上包扎过的伤,“你说,这是意外?”
但也借此机会,皇后终于第一次看到了光渡的长相。
这处抓伤,本就暧昧,红色的血痕留在他泛着冷香的雪色皮肤上,更是一眼瞩目的明显。
“你倒是很怜惜她。”皇帝眼神幽暗,“孤甚至不敢和蒙古使臣多谈,生怕你在后宫中被为难,急匆匆赶来,你却在那边自得其乐。”
皇帝招手叫光渡靠近,面带笑意,“真难得,能见到我们光渡大人胡乱吃醋。”
这也是他一开始选中光渡的原因,可随着时间过去,皇帝的心境也发生变化,他原本乐见其成的分享,如今变成了难以忍耐的独占。
皇帝赶到的时候,光渡已经离开了皇后宫殿,他们是在地坤宫门口相遇的。
皇帝没想到这个回答,顿了一下,才问:“……她怎么了?”
光渡轻轻摸了下自己脖颈上的小擦伤,将血随手擦了,没让太子上手,轻轻挣脱了太子的手,“我在想,这处伤,一会该如何向你父皇解释呢?”
光渡无奈道:“陛下,这也……只能是意外。”
皇帝拉着他的手,收起笑意,沉默许久后,才长叹一声:“是,光渡,孤也不知道,走出的这一步,待孤百年之后,后世史书该如何评议孤。”
“既然但已经决定,就不可更改。”皇帝眼中神色落寞,抚摸着光渡的长发,“就像孤有时也不知道,把你放出去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可是,孤如今身边没几个真心信过的人,真的算起来……也只有你了。”
皇帝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等过些时日,你交接下火器厂的公务,替孤出去看看吧。”
光渡慢慢抬头,“陛下,你真的确定了吗?”
第50章
两个月的时间飞速流逝,时节已过冬至,初雪未至,地面已有薄霜。
贺兰山毗邻沙漠,天气愈发苦寒。
朝上一切事情如常,风平浪静下的表面下,隐藏着在深处翻涌不息的浪涛。
皇帝隔三差五就能找到由头将太子申饬一番,有时只是很小的事,但皇帝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他对太子的深深不满。
而君王的姿态,连带着朝廷的风向都发生着改变。
今日,太子从太极宫走出去的时候,脸上神色十分难看。
两月后,事态变得愈发清晰,一切果然如光渡当初预言的那样发展着。
皇帝明面上拒绝了对金出战,暗地里却截然相反,在秘密筹划用兵。
边境筹调军备粮草之事虽是机密,但太子已从诸多痕迹中,看得清清楚楚。
就像光渡说的那样,皇帝已经拿定了主意,他没有任何办法改变。
助蒙攻金一事在暗处几成定局,于是太子准备直谏,甚至死谏,只要能让皇帝收回成命,他什么都愿意试试。
但在他决定付诸行动的那一天……却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到。
不仅如此,第二次、第三次……在第五次被不咸不淡地挡回来后,太子已经完全没有死谏的欲求和感觉了。
他心中的这口气,如今已经变成了心灰意懒。
太子逐渐理解光渡当初的袖手旁观。
可是光渡好好站在众臣之末,脸色没有一丝变化。
“再依可汗之邀——着司天监少监为军中祭酒,随军同行,同往蒙古。”
两个月来,许多事情的影响都在慢慢散去,无论是曾经被议论一时的李元阙城郊之战,乌龙混淆的国之祥瑞,虚陇的离奇之死,还是蒙古使者被拒绝后慨然离夏。
等皇帝这难言之疾治愈后,皇帝就会杀他灭口,可是如今他已是进退两难之境,只后悔自己当时治得太彻底,让皇帝好得如此之快。
两个月过去,宫中也有些半喜半忧的消息。
只因光渡十分低调,无论是宫中还是朝野,他仿佛都从众人讨论中悄然隐身了。
喜的是都啰耶在经过两个月的修养后,恢复了大半生龙活虎,不过他一直藏在光渡妹妹宋雨霖的商会里,这种人物混杂之处,反而最能掩埋一个人的身份。
白兆睿仍掌管着近宫军营的精锐,虽然城郊一战的失利让他受过皇帝斥责,但他到底是皇帝的心腹,两个月过去后,这几日更是领了差,已是渐渐恢复过去的圣宠。
而宫外也有些半喜半忧的消息。
解毒丸每三月要服用一颗。
甚至有一次他连上数十根金针,才勉强将光渡的异样压下,情势十分凶险,虽然光渡不介意,但宋珧自责到好几天都没睡着觉。
这和他之前去皇后宫中“逛逛”的嚣张截然不同,但那日之后,太子也没见到光渡做什么事,太子一开始还警惕着,后来都逐渐放松,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忧的是他越好越有精力闹腾,听宋雨霖说,都啰耶自从能下床后,就时不时地吵着要来见光渡,但是光渡从来没有理过他。
那个随着光渡进宫的那个魁梧侍卫武艺高超,是父皇亲自指给光渡的护卫,叫做张四。
光渡始终不曾与细玉氏接触。
李元阙接过信报,解开信筒,一目十行地看过,“知道了。告诉李懋听令行事,见他如见我,无有犹疑。”
……
三日后丑时,接你出宫。
一件件事情,如一颗颗种子埋了下去,只是时值入冬,万物栖眠,所以也看不出它未来会长成的模样。
那位被李元阙重伤的左金吾卫北司正将军——白兆睿,如今已经重新出现在皇帝身侧。
他手里若是留着证据,那定然会是白兆睿的大把柄。
孙老擦着额头的汗,从太极宫离去后,回到了自己太医院的住处。
不止他,许多人的伤都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