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人,李元阙的三百骑兵,再加上那些追杀他们的、以一当十的一百名影卫……在黑夜中乱起来,足够让人分不清敌我。
但如果有了他……有了这西风军的第二人,所有的计划都不会存在失败的可能,他将以最小的代价,取得完全确定的成功。
蒙古黑山驻军的将领,从今夜异常沉闷安静的空气中,察觉到了异样。
光渡特地叫都啰耶挑选了会说金国话的兄弟,结果光渡去点人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令他难言喜怒的事实。
蒙古兵瞬时乱成一团。
前有豺狼,后有虎豹,危机四起,又该如何自处?
这绝对不是最好的时机,可是张四不想再等了。
行军辛苦,仪容难整。
以及他们追着的李元阙,居然径直扎进了……那是蒙古军营?!
实际上,今夜根本没有金兵来袭。
一位颇有威信的首领,顷刻间就能将手下兵士指挥得井井有条。
张四咬紧了牙。
女子迅速掏出火石,点燃一路背上来的包裹,将燃着的巨大火球,放到那简易投石车的装弹凹括,再数人协同用力,搬动机关。
沛泽……
这也远远不是弓矢可以达到的距离,这是只有攻城器械才能达到的射程。
他们的帐篷表面本来做了防水防火的油层,并不怕火,此时却被大火球砸下碎裂时飞溅的液体腐蚀,顷刻间就着起大火。
……
可是那火球砸下来得太快,已经来不及。
光渡给出了答案。
不如驱虎吞狼,借力打力。而如今计划顺遂,只差最后两步。
然后,他们将后面刹不住马的影卫,全部暴露在蒙古军搭起的弓箭射程之下。
若是交手,西风军死伤定然即为惨重,所以都啰耶要按照计划,将这些人往光渡所指定的方向引去。
“救火!有人烧到了!快救人!”
宋雨霖立于夜色之下,毫无废话,“是。”
他面对的,是绝对在计划之外的对手。
蒙古将领走出军帐,“整军出阵!弓骑兵上马前排列阵!余下的人灭火,抢救伤员,抢救粮草!再一百人,守住面朝黑山的方向!”
但他们刚刚在平原冲得太快了,而且蒙古军不知为何帐篷起火,看着并不对劲。
营中深夜遇袭的慌乱,逐渐止息。
哪怕这个任务是最危险的,他会成为所有人的靶子,他也义无反顾。
正如都啰耶不会质疑光渡的决定。
她用很轻的声音说,“第一轮,点燃。”
光渡用来伪装金兵的人,其实并不多。
出发前,都啰耶连脸上都做了易容——光渡变戏法似的带来一个婶子,她巧手在都啰耶脸上一顿动作后,都啰耶都认不出自己的样子了。
结果只在极乐与地狱的两端摇摆。
营地中火光尽熄,彻底于黑夜中隐藏。
刺杀一刻不停,他的兄弟是护着他时倒下的,都啰耶嘴唇咬得满嘴腥苦,却不能回身厮杀。
那么西风军所有的兄弟就会跟着他,不会质疑他的决定,为他生,为他死。
光渡早些年被皇帝一直盯着,能用的人手实在有限,所以他从一开始着重培养训练的,就是不引起任何注意的帮手。
黑山半山腰上,蒙古用来值夜的兵,被捂住口鼻一刀毙命。
足有半人高的火球,带着烈风声砸向他们的帐篷。
他脸上更是不知道抹了什么东西,看上去就是他皮肤的颜色,干掉之后,却连脸型都变了。
只是——
他已经等不及了。
光渡在山上看了片刻,“这件事必须我去做,雨霖,这边你来,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计划走。”
这六十“金兵”早在黑夜中埋伏许久,出动那一刻,是确定了自己的伙伴们——“二老大”与李懋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那一刻,他身边的队伍立刻分散打乱,像分开的裂帛般干脆齐整,骑兵向两侧急转。
光渡告诉他,他今夜的敌人不止一波。
如果……如果沛泽还活着,如果沛泽有能力窥视自己送给光渡的情报途径,如果沛泽出手了…
金人?金国的兵,怎么会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这里?
光渡吩咐他扮作李元阙,走上一圈,去引出他们的敌人。
黑夜中人声喧嚣。
假的李元阙引来了足够多的敌人,来到了蒙古的驻军地。
他们听见金国人在大喊,“冲啊!杀啊!”
他夜能视物,黑夜在他眼中,是一种特异的白昼。
待到了合适的地段,山上的女子一字排开,五人一组,清理地面,将自己背来的东西汇聚一处,熟练而敏捷地组装着。
光渡在这一刻,相信即使自己不出现,李元阙也有留好的后手。
心中的感情喷涌翻滚,几乎将他的甲胄烧化。
……
而光渡的身影已经完全落入黑暗。
蒙古对西夏的忌惮与觊觎,早晚有此一战,他只是将一种必然提前。
光渡悄无声息地杀掉最后一个蒙古卫兵,收起刀,对着后面的人一挥手。
守夜的蒙古兵看到山腰处亮起火光时,便大声呐喊,用蒙古语出声警示:“敌袭!敌袭!”
“今夜营帐附近,再加强守备。”将领命令道,“连那边山上都布置人守着,等天亮后再撤。”
自己如今这幅邋遢的样子……他只希望,故人还能认得出他。
——会说金国话的人,李元阙早就为他备好了。
宋雨霖看到下面火势,轻声道:“第二轮——结束,好,拆车,立刻撤!”
那个未知的答案,就在那里等着他回去,等着他回去亲自揭晓。
他身边已经有兄弟跟不上了。
他的帮手,多是女子。
离得足够近,蒙古人认出了这不是火矢。
张四瞳孔瞬间紧缩,“躲避!跟着李元阙走!”
即使看不清脚下的路,只要所有人踩着他走过的地方,就知道该如何在夜色中行走,也不曾有一人掉队摔倒。
他要拿着老大的刀,带着铁鹞子兄弟们,协同老大的副将李懋,装作溃败而逃的西风军,吸引敌人的注意。
或许是默契,或许是李元阙只是单纯猜到他有使用这种战术的可能,李元阙在城中的据点,不仅准备了近百套从战场上缴获的金兵刀刀、甲胄、旌旗,甚至,李元阙还特意在城中留下了二十个投诚的金兵,他们最知道金兵该如何行军。
黑夜之中,这样就足够了。
但李元阙还在前面。
皇帝派出了一百个影卫,他们并不准备交手,也不可以交手。
李元阙根本就不在这里。
第一波弓矢飞离蒙古军营时,光渡将手中的弓收回背上,请出了手上的刀。
但如果有更多的人呢?
这是光渡叫他去做的事。
李元阙用力抹了一把脸,他的胡子长了出来,已数日不曾刮过。
此处军营位于黑山脚下,一面临川,两面平地,地势并不复杂,周遭若有异动,会被立时知晓。
都啰耶本就是用作诱敌的。
“金兵来袭!”
而前面那队“仓皇逃窜”的军队,突然,“李元阙”举起了大刀。
是时候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张四不退反进:“不惜一切代价,诛杀李元阙!”
再加上都啰耶点回来的人,这一队“金兵”,有六十人。
而他一刻都没有办法再忍耐。
没有人行军时会戴着面具,也没有人故意在逃跑时穿着银铠。
但这你死我活之局,在金蒙之战后,只会解无可解。
一群纤细窈窕的身影迅速抹黑跟上,她们身影在山林中穿梭,月色被枝叶遮蔽,她们排成一条整齐的队,每个人都严格遵照前一位的脚步行走。
他的眉毛被剃掉了,婶子在他脸上不同的高度画上了逼真的眉毛,他鞋底垫了东西,让他健步如飞的同时,还能看上去和老大差不多高。
虽看不清身影,却能听到地面的震动,那是骑兵在黑夜中迅速接近。
只要他拿着二老大的军令符牌。
一团火如坠星般从半空中出现,向营中急射而出。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便是杀死李元阙……以及,消耗他自己带出来的一百影卫,能多消耗一个,他张四的计划,就多一分成功的可能。
蒙古今夜面对的挑战,不止如此。
“听令——蒙古全军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