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雨霖从不卖哥,也早就看出来了光渡禄同对她亲哥的心思,面上温文尔雅,张嘴信口胡说:“我哥喜欢温柔有礼,貌美动人,打架厉害,做菜还好吃的人,我一直期望我哥给我找一个这样的嫂子。”
只有一条勉强沾边的光渡禄同,听完犹如地裂天崩,崩溃自语:“果然、他果然喜欢女子更多么!做菜我现练来不来得及啊?……不对,女子有打架这么厉害的吗?”
在他身边的宋雨霖听了这话,转身拉满弓,箭离弦,将远处树下的一只灰毛野兔当场射杀。
光渡禄同看着面前这个九岁的小姑娘,瞬间鸦雀无声。
宋雨霖过去捡起兔子,在空中转了两圈:“破口一大,这毛皮就不值钱了。”
光渡禄同呆呆道:“妹妹,你已经很厉害了。”
宋雨霖温柔一笑,“我这点微末本事,比起我哥实在算不得什么,不过,还是谢谢大哥哥夸赞我。”
女孩学武确实少见,但她不止有一个厉害的哥哥,还有一对通情达理的爹娘。
可是他毫发无伤。
这让宋雨霖更加思念起出门几天、至今未归的宋沛泽。
而络腮胡子终于到了他身边,揪起他的脸,“这就是那个打伤了我们好几个人的哥哥……咦?”
光渡禄同拦不住他,只能送他离开。
因为宋雨霖的招供,络腮胡子终于暂时放过了光渡禄同,将两人扔进了黑暗的马车中。
她拎着兔子,跟着光渡禄同在野坡上采药,“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到家?希望他一路都平安,不要遇到麻烦。”
身下的车轮在土地上碾动,土路崎岖不平,马车颠簸起伏。
“这一路上追我和我哥的人!”宋雨霖猛地刹住脚,“不好,对面还有人……快换方向!”
宋沛泽一路西行,竟真的拜访到了宋父同行的契丹商人,也终于确认了宋父死于胡匪之手的讯息。
“哥哥不会扔下我的。”宋雨霖哭过之后,又开始动脑分析。“他一定会找我们的,也一定会救我们的,既然怎样哥哥都要找上来,那刚刚我还不如老实交代,让哥哥少费点劲,还能让你少受些折磨。”
……
而西辽有一个与宋父做过生意的契丹商人,宋沛泽想去找找那个契丹人,宋父在商路上遇难的消息是别人传回的,他的家人心中总是留着一线希望。
挨了一记窝心脚后,光渡禄同缓缓蜷缩起身子,却仍是坚持道:“不能说……”
宋沛泽一路郁郁,却更是归心似箭。他最后的家人与朋友,还在沙州等他。
那只箭向光渡禄同急速而来,根本没有任何闪躲的可能。
……却没想到一路昼夜兼程,他一踏进祖宅时,就发现了不对。
光渡禄同还没有从这变故中反应过来,宋雨霖已经脸色煞白地拉住了他,童音清脆地喊道:“跑!”
络腮胡子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模样,“早说不就是了?用得着吃这么多苦?来人,把他们两个带上马车,先给贵人运到东边去,然后,兄弟们跟我走,咱们去把那个小兔崽子的哥哥抓回来!”
可是随着日子过去,这四口之家如今只剩下两个人,这对兄妹又何尝不明白,这样的希望接近渺茫?
不过……那些日子再也不能重现,从今往后,她就只有一个家人了。
夜幕降临时,两个少年男女绑成一团,被扔到了一个络腮胡子大汉的面前。
一边说着话,络腮胡子一边将在地上的两人揪起脑袋露出了脸,一一给坐上的贵人验看。
于是她也有了和哥哥相同的启蒙武师傅。
光渡禄同这时也反应过来,不用宋雨霖拉着他跑,自发撒腿狂奔,“他们是谁啊!?”
宋雨霖被揪着头发扬起脸时,仍在用力挣扎,她头发已经散乱,眼神中却全是怒火。
话没说完,他就被重重踢了一脚,宋雨霖甚至听到了他骨头断裂的声音。
“……妹妹,我烂命一条,死就死了,不像你,还有个哥哥,在这世上还有牵挂。”光渡禄同痛苦道,“沛泽、沛泽他不一样……他以后定然了不得,这些人不怀好意,绝对不能让沛泽折到他们手里。”
想到过去一家四口的和睦安乐,宋雨霖的嘴角情不自禁地牵起了笑意。
光渡禄同整张脸都被打肿了,连说话的都不甚清楚,“妹妹,不该告诉他们啊,沛泽该怎么办啊?”
络腮胡子转身就拎起宋雨霖,想给她几拳,让她供出宋沛泽行踪,但是看到贵人警告的眼神,还是不敢动手,将她回原处。
光渡禄同看着那支箭飞速接近,整个人都已经吓傻了。
络腮胡子连忙陪笑道:“主要是那小兔崽子实在机敏,好几次都给逃了,抓他和他妹确实花了不少功夫,但这一次总算是逮住了,这不,立刻就给他们,都送到贵人你面前了。”
可是宋沛泽早有防备,在听到风声的一刹那,他心下还是猛地一沉,然后从原地如鬼魅般闪避。
女孩的声音充满着坚定,“相信我哥哥吧,他总是能完成常人所不能及之事,禄同哥,相信他,也为他撑住,哥哥一定会来找我们的。”
“他已经进来了!就在这屋子里,兄弟们,外面守好大门,绝对不能让他逃出去!”
这里有一种几日不曾生火的冷。
那支箭,终是擦着他的身侧而过,射向了远方的灌木丛中。
而旁边的光渡禄同,早已被这阵仗吓傻了。
宋雨霖用那双和宋沛泽相似的眼睛,冷冷看了他一会,突然眉目神色一变,举起了手中的弓,对准了他的脑袋。
可是和他声音同时响起的,是宋雨霖干净利落的话语:“沙州东南角,光渡氏祖宅!你们往哪个方向去,随便问几个沙州人就能找到,我哥——宋沛泽过两天就会回到那个地方!”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络腮胡看着贵人带来的十几个护院都拔出了刀,惶恐道,“这是手下抓错了人!不过不要紧,只要他妹妹在这里,那小兔崽子就一定会来,大人且安心等待片刻,我这就从他嘴里问出那小兔崽子的下落!”
光渡禄同吐出一口血,虚弱道:“妹妹,别告诉——”
可是他没想到,那灌木里,竟然响起了一人的惨叫。
几日不见,光渡禄同心中愈发思念不已,缠着宋雨霖打探消息,“好妹妹,回头我把压箱垫的钱,都给你买新布、裁衣服,就……你就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哥以前中意过的,都是什么样的人啊?”
那宋国贵客打量着下面的人:“这便是给我提的货?这两人终于捉到了?害得我在这里足足等了这么久,你和你表兄两人,把我耍得好把戏。”
关于过去,终于尘埃落定。
然后他拎起了另一个。
……
“人呢?那小兔崽子人呢?”
他到光渡祖宅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内虽亮着烛灯,却并不是往日里点火的那个房间。
顿时陷入沉默。
听过当时情境后,宋沛泽长揖到地,几次郑重谢过了契丹商人,这才踏上了回去的路途。
宋雨霖与光渡禄同独处的时候,终于是露出了一丝属于这个年纪的无力弱小,可她眼泪虽然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不曾落下。
宋沛泽几日前出门了。
宋沛泽的心一点一点沉到底。
这座宅子里迎接他的,只有一记从身后而来的闷棍。
没过半个时辰。
……原先,宋家未曾败落前,他们家还养着一位姓唐的武师傅,她四岁时,也想跟着哥哥习武,爹娘竟然都同意了。
这位契丹商人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还特地为宋父收了尸,并葬在了当地。
这院子里没有妹妹和光渡禄同的身影,若是往常,他们发现他回来,早该满脸笑容地迎上来了。
“雨霖?禄同?”
更别说院子里的养的母鸡,从早到晚都会发出咯咯咯的动静,今夜却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对方一击未中,暴露身形,而宋沛泽已经抓住了这个破绽,干脆利落打了那人的后脖颈,将那人击晕。
只是,总是缺那一个确定,才能彻底了断这最后的念想。
只可惜养父长眠异土,终究是与娘亲分隔两地,没能同穴而葬。
四面八方奔来的脚步声,让宋沛泽已然明白,这是一个请君入瓮的陷阱。
沛泽启程前,还自己起过一次蓍草,那一卦的结果令他消沉了数天,但他还是决定启程前往西辽,去拜访那个可能知道宋父生前最后消息的契丹商人。
那宋国的贵人重重地摔下杯子,勃然大怒道:“喂,西夏人,你和你那表兄是在玩我?人都没抓到,就传信叫我过来验货?且不说你们比说好的时间晚了三个多月,只说如今,你们当我是傻的,就敢在我眼前玩这手偷梁换柱?”
行迹败露后,附近躲藏的人直接冲了出来,“抓活的!都抓活的!别伤了他俩的皮肉,老大发话了,这对兄妹一个都不能少!”
宋雨霖叫停道:“我说!我说,你们别打了——我哥出门去契丹了,再过两日就能回来了,你们现在停手,我告诉你们我哥会去哪儿!”
这段时间来,他追捕宋氏兄妹这五个月,无数次铩羽而归,更没想到他那表哥直接叫了宋国的贵人来让他伺候,好几个月,他还要伏低做小,好不窝囊。
他话还没说完,宋雨霖搭在弓弦上的箭,已经满弓离弦。
夏去冬来,这段时间城中的盘查松懈了不少,宋沛泽找准机会离开西夏,进入西辽国的疆域,毕竟沙州与辽国接壤,出入最是方便不过。(1)
天色已经黑了,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可光渡禄同,却能听到小姑娘的哽咽声:“可是禄同哥,我也不能看着你死呀。”
他们在一路向东走,那是离开沙州的方向。
宋沛泽掏出了一把匕首,缓缓打开正门,走了进去。
“瞎嚷嚷什么!”络腮胡子直接给了一脚,制止了他的唠叨抱怨,然后转头给一位主座上的宋国人毕恭毕敬地端上了茶。
“头儿,按你吩咐,这对兄妹都抓住了。”为首那汉子神色得意,“就是这小臭娘们,拿着弓伤了我们好几个兄弟,要不是记着头儿的吩咐——”
光渡禄同吓了一大跳,“我不问了!妹妹你别……”
他抓在手里的这张面孔,虽然也是非常俊美出众的,但绝对不是那张被开出一万两白银之价的美貌,更不是之前见过的那张摄人心魄、明珠顾彩的美人。
如今这一通怒气与怨气,都借故发泄在光渡禄同的身上,毕竟那兄妹金贵,碰都不能碰,打也不能打,但别人,自然就没有这种待遇了。
没有回应,没有声音。
他仗着自己对房中各处方位烂熟于心,在众人赶至前,就已经藏匿起身形。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熟人。
络腮胡子满眼赤红,大喊道:“小兔崽子,你妹妹还有那个叫光渡禄同的小白脸,如今都在我们手里!要是不想他们出事,你最好自己乖乖出来!”
“我只数三个数,他们是死是活,还是缺胳膊少腿,就看你的表现了?”
第67章
络腮胡子打量着这间颇有年头的祖宅,大声道:“三……二……”
他在倒数,而他带来这群人,正在每个房间里搜寻着宋沛泽的下落。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