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寄遥思,从此无音讯。
光渡注视着自己的妹妹,心中年头纷杂
宋沛泽有一位朋友医术高妙,而他妹妹叫宋雨霖,且与他容貌相似。
可是宋雨霖看了他一会,却突然问:“哥哥,元哥是谁?”
若非光渡这个当事人还活着,恐怕所有人都没办法知道,乌图竟然曾经参与其中。
说到这里,宋雨霖的脸皮抽了一下,指节用力绞到发白,“那个时候你舌头都是僵的,连药都喝不下。”
沛泽雨霖意味雨水丰盈,一义分为两名,在贺兰山的时候他又隐约提过,怎能不叫人起疑?
忠良贤臣,出世人杰,文武能将。
见宋雨霖如此谨慎,光渡心中那空落落的不安,稍稍有几份落回实地。
分别那日,光渡将自己的一枚玉送给了李元阙,那是一枚圆环祥云玉佩,这是他除了那枚烧焦一半的如意结外,最体面的贴身之物。
“哥哥,我从没见他来看过你,你们唯一单独接触的机会,便是他带着你去找宋珧……”
宋雨霖如此谨慎,这让光渡心中的疑惑却更深了。
宋雨霖立刻响应:“王爷虽然派了人把守外面,但我却没见他来过这里,既然你要见他,我去请他过来,哥,你想现在见,还是改天?”
光渡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宛若虚脱般靠在一边。
比起如今朝局大事,他自己个人之事无足轻重。
他本能将自己的身体缩起来,“不能说。”
凭这三个足够关键的信息,李元阙现在不是瞎子了,他总不可能真的视而不见。
乌图这个人,似乎从所有人的视线中淡去了。
宋雨霖神色也慢慢严肃,“那晚许多人在黑水镇外找你,张四、乌图、皇帝的人、我和宋珧等人……但最后只有王爷找到了你,我一直以为,是你叫王爷去找宋珧的,哥,有件事我想问很久了,你胸口的伤……到底是谁干的?”
光渡这口气松得太早了。
隔着经年的时光,现在的光渡,几乎没有办法与回忆里,李元阙的双眼对视。
李元阙识他,信他,待他以国士之礼,竟然将这样重要的东西,交给了他。
这两个字,又让光渡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
两个月,足够光渡熟练掌握了李元阙的斩-马-刀法,足够李元阙将战史兵法倾囊相授,足够光渡初窥一位君主拥有的胸襟和才德,足够他们对彼此从一无所知到信赖相知。
“并不轻率,我认真想过。”
宋沛泽已经死了。
光渡依然记得那个时候的心情。
“我说过什么?都有谁听到了?”
贺兰山雪风的凛冽,从梦中吹到今日。
唯有昨日历历在目。
就让宋沛泽永远干干净净,永远在李元阙心里,做那年贺兰山上如雪般无暇的故人。
“没有任何人听到。”宋雨霖双手死死绞着,“你只是在……只在去毒最痛苦的时候,不小心嘟囔过几声,宋珧没听清,只有我知道,我就堵住了你的嘴……后来我更是亲自守了你很久,你低烧昏迷时,我一刻不曾离开过,所以我可以保证你之后什么都没说过,也没有人听到过。”
宋雨霖小心的打量着光渡的神色,“一个半月前,蒙古黑山营遭遇夜袭一事,已按作金兵突袭论结,我只确定蒙金交战前线不在黑山附近,也不是这东胜州,具体在哪里……得问王爷。”
光渡这个名字,永远都不该与李元阙再做牵扯。
“……元哥,如此重要之物,你怎么能这样草率?”
到了最后之时,他也只是说:“……我们来日方长,沛泽,我先行一步,在西风军等你。”
“你掌此符,位同西风军副帅,可调遣我西风军半数兵马。”
宋雨霖听到光渡反问,不仅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神色有些古怪。
他如今是皇帝床笫宠臣,满朝皆知的第一男宠,阴险狠辣,陷害忠良,负情离心,不贤不义。
……这一次,他没有说出任何不该说的,太好了,他的计划可以继续推了。
李元阙珍而重之地接了过来,然后在光渡的掌心上,放入了一枚印符。
李元阙声音安稳而笃定,也正是因此,更看得出他的决心,“你秉性纯正,又有此才能,在朝必为忠良贤臣,在野必为出世人杰,在军必为文武能将,哪怕你不来到我身边,只凭着你的能力,也必将有一日出将入相。”
他猛地转头,眼神凌厉的直视自己的亲妹。
宋雨霖沉默片刻,还是问了出来,“哥哥,你已经在背后押注了王爷,是吗?你什么时候和王爷有了交集……难道是,你与我、宋珧分散的那个冬天,对吗?”
光渡恍然回到那一年的冬天,回到他们在山洞中朝夕相伴的那两个月。
这是李元阙对他的评价。
光渡心中宽慰几分,虽然他这段时间无法插手,但显然一切,都大差不差滴按照他预想的那样走了,“能借此机会看清朝上众臣的立场,筛选出真正可以用的人,到时候,我们就更好办了。”
那一刻,李元阙只是静默地、长久地“看”着他,那个时候,有些话停在李元阙的唇边,他最终没有说出来。
相见两不识,便可两不负。
这何尝不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东胜州今夜乌云蔽月,天色昏暗如许。
也正是因此,无人发现在东胜州这处被层层把守的宅院屋顶之上,有一人藏于黑暗中许久,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久到屋中的少女离开,久到寅时天边血日一线,久到卫兵换过夜班,他才轻轻放下了手中一枝枯干的梅花。
第78章
“这是……梅花?沛泽,你竟然也会喜欢花。”
“我不喜欢花。”那年,光渡是这样回答他的,“但梅花安心凝神,以前在西凉府时,我家中常备着梅花,即使不是梅花的时节,我母亲屋中也备着干梅花,都是这个味道。”
四年前,李元阙就知道了光渡这个隐秘的喜好。
宋沛泽家境并未落败之时,家中供香不断,娘佩戴的香囊、家中所用熏香,皆是梅香。
时至今日,光渡依然能因梅香环侧而睡得沉稳。
贺兰山二月时,冰雪消融,现出山中路途,两少年下山寻了住处,布置数次,光渡独自出去避开周围搜捕李元阙的人,窥探可行之路,并替李元阙联络旧部。
某日归来途中,发现路边竟有梅花零星盛开,他便折了一枝带回,那梅花花枝香气清新,枯干之前,让他们栖身的山下民房中,都多了几分怡然春息。
光渡从不暴露自己对于梅花的偏好,只有极亲近的人,才窥得一二,知晓之人更是寥寥无几。
李元阙是一个。
亲妹宋雨霖,是另外一个。
光渡的身体在重伤清毒后,又经过漫长的沉睡,如今苏醒后,他很快就已经能下床,缓缓行走,也不需要旁人搀扶。
他闻到了那清爽雅致的梅香,而这个疑问,也一直在光渡心头。
他转身问宋雨霖,“……干梅花?是你买的?”
宋雨霖:“我昨日买的,梅花如今不到时候,算算时间,要再一月才抽出新枝,我昨日在这东胜州街头,看到有人叫卖干梅花,颜色香气俱好,我才买了些拿进来。”
宋珧在旁边搓手,嘻嘻笑:“光渡,你刚醒来,嘿嘿、嘿嘿,总不能自己一个人洗,受不住热,晕在水里可怎么办?”
李元阙来之前,匆促整理过仪容,甚至特意刮过胡子,光渡从他侧脸的伤口看得出来他方才的心不在焉。
他好不容易才到了这一步,为什么会为此犹豫?这最后一点的牺牲算得上什么?这是在他踏上这一条路,早就舍弃的东西。
那么他的身体彻底恢复,也只是时间问题。
再稍稍等些日子,等到他身体完全恢复,他便可以像过去那样,在皇帝和张四的眼皮子偷偷恢复训练,维持一个足够拥有强壮的体魄……
在这个时候,他格外需要皇帝的信任和皇帝的欢心。
光渡独自在屋中脱掉衣服后,难免有些沉默。
李元阙至此,终于抬起眼看了光渡。
“……醒过来了,恢复得很快。”李元阙露出了一个短暂的笑容,低下头,压了一下自己的帽子,“光渡大人既是盟友,守望相助,本是分内之事,倒不必如此客套。”
从多年前的梦境,光渡完完全全地落回了现实。
光渡面现郁色。
光渡本该转身就走,可是竟然也迈不动脚步了,仿佛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他们明明一字不言,可谁也挪不开对视的眼。
如今走到这一步了,之后,他极大概率没有再出战的必要。
李元阙缓缓开口:“你要回到皇兄身边?”
虽有办法拖延,但他究竟有多少时间?就连光渡自己也很难说,回去之后,朝野局势势必瞬息万变,即使是他,也必须全力以赴。
他和李元阙,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了。
皇帝若有意,他虽然可以推却一时,但长久下来,终究是不可能避过去。
“……我也不曾,既然光渡大人也毫无印象,这凶手日后只能慢慢找了。”
在沐浴后,光渡穿上新衣服的时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抗拒。
他们都变得认不出来了。
目光接触的那一瞬间,李元阙面色是平静的,光渡心里却猛地一突。
可是……这还有必要吗?
或许更加消瘦、不那么有力量的身体,反而更加不会引人怀疑。
“想必此时,陛下正在四处找我,既然伤势见好,我就该回中兴府了,我感念王爷相救之恩,定然对王爷的下落守口如瓶——也请王爷对收留我之事尽数忘却,毕竟之后,你我不要过多接触,对彼此都好。”
这具身体消瘦得太明显了,只剩薄薄的一层肌肉了。
光渡愣了一下,猛地回过身,看到了……那个此时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光渡竟觉得看不懂他了。
他手上同样缓慢地擦着头发,直到一阵声音扣在门上。
片刻后,光渡就沉默下来。
这些年横亘在他们中间,但每一次与李元阙见面,光渡都看得出来,李元阙身上留有一部分从来不曾变化过的部分,那是李元阙最难得的特质,随着时间过去,他身上一直发生着一些细微的变化,可从未有一次,李元阙变得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