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皇帝甚至派来了御医。
光渡像是说不下去了。
“陛下!”光渡却打断了他的话,神色着急又伤心,“陛下,张四对陛下忠心耿耿,这多年的功劳和苦劳,实在罪不至此,更何况臣本就不习惯身边有人日夜相伴,除了张四,臣实在……实在……”
乌图露出喜气洋洋的笑:“陛下体恤光渡大人,生怕光渡大人身边无人护持,再遭遇危险。”
这三个字没有发出声音,光渡站在白兆丰的身后,嘴唇微启,然后极难得的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看来这几年,孤太宠你了,让你有些得意忘形了。”皇帝冰冷地叹息,“你不该忘的。”
竟然一次派给他五个暗卫?
光渡可以为张四求情,他可以救张四一命,就像过去那样。
光渡定然不会让他冷静,“是呀,刚刚说的,都是骗你的。”
而面前这鲜活的、血淋淋的头颅出现的瞬间,光渡认出其人身份,身体一软,直接昏了过去。
“光渡——”
常太医一见光渡醒来,一刻都不敢多待,当即退到外间,远离了这是非之地。
“孤换个问法。”皇帝脸色整个都沉了下来,以前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做不到,只好一直守着身边这颗未经雕琢的宝石,可他却从没想过监守自盗,“或者孤该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面前就是一把出鞘的长刀,白兆丰神色沉静,瞄准着张四的要害。
乌图让身后的小太监上前,那小太监双手托着一个铁盘,全身忍不住发着抖。
不听话的鸟儿放出去,心野了,那便该好好收回来,生生折断羽翼后,他便明白谁才是主人。
乌图掀开了铁盘上的黑色厚布,上面是一颗新鲜的头颅,怒目圆睁地对上了光渡的双眼。
乌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常太医,请来看看。”
乌图拍了拍手,“这不,陛下这次直接派下了五个高手,来贴身护卫光渡大人,此五人互为犄角,彼此监督,如此一来,他们保护光渡大人得力,皇帝用着也放心。”
地牢里发生的事情,在光渡回到中兴府的同时,就已经传进了皇帝的耳中。
“是不敢,还是不能,不想?”皇帝怒而质问,“张四在你身边三年,你们……”
张四的愤怒与不敢置信停在了脸上,扭曲的神色十分荒谬。
这事传到皇帝耳中,决不能善了。
一个人尚且需要时间收买,在五个人互相监视的情况下,他该怎么突破?
皇帝冷冷唤道:“乌图。”
皇帝神色沉沉,“之前,孤就对你们之间有所怀疑,尤其你失踪之后,张四的反应更是奇怪,而今日,张四竟然敢直接……”
那是张四。
看着他如今单薄的身形,楚楚可怜的风姿,皇帝心中终是有所怜惜,可是片刻之后,便已被冷酷取代。
但代价,是皇帝对他的宠爱。
“你该知道,孤要是叫你躺到龙床上,你都没有说不的选择!”
光渡的心沉了下去。
皇帝声音很冷,“就像孤之前所说,孤的工部尚书,身边总不能无人护卫,孤会重新为你指派……”
自从光渡活着回来后,皇帝惊喜交加,加之心中有愧,又是久别思念,这几天来,对光渡是极好的,大小赏赐如流水般不绝,更是每日召见,和颜悦色,一时连后宫那位新得宠的美人都疏远了。
白绢纸上铺满了墨色乌云,翻滚的乌云,带来狰狞的雷雨,落入那漆黑的山水间,黑云欲摧,压抑缓滞,亦如太极宫寝殿里此时低沉的气氛。
光渡在白兆丰身后侧立,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领,垂在阴影中的侧脸,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慌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压回帝王的威严,“张四不能再回到你身边,他护卫不利,孤会将他贬为贱民,远远发配到边关,至于你——”
他跪行大礼,“陛下,我们之间绝无关系。”
“再等等。”
光渡跪在地上,“陛下。”
果然还有,甚至还特地等他清醒了,才继续上演。
众人皆知,光渡大人见血,轻则呕吐,重则昏厥。
但他也从来都没想到,或许在光渡眼里,他的威胁,他的势在必得,原来如此渺小可笑。
他知道,他从来都比不过光渡的头脑。
这完全是意料之外。
以往他都不舍得让光渡跪,可光渡今日在他面前跪了一个时辰,皇帝也没有叫他起来。
杀得要足够快,李元阙的事情才不会泄出去。
只有眼前这个露出了以往完全不同一面的人,像毒蛇一样露出自己的爪牙,以前那些惹人垂怜的脆弱,原来都只是一种刻意的伪装,在此刻尽数掀开,嘲笑他清澈的愚蠢。
常太医探过光渡脉搏,便拿起针在他穴道刺了几下,传来微微刺痛。
张四不甘地喊道:“光渡——光渡!你刚刚是在骗我,对不对!?”
光渡从宫中出去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他刚回到住处,乌图便来传旨。
本来没晕的光渡,便借故幽幽转醒。
皇帝叫他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光渡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很虚弱,脸色煞白,皇帝这个时候,才想起来他身上受着伤,才好没多久。
皇帝既然做戏做全套,那么光渡就看看,今夜还能有别的什么后招?
皇帝自己都说不下去了,他甚至不敢细想。
如果说,张四一开始,还记着外面有皇帝的耳目,那么方才,光渡已经将他刺激得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而这场戏,显然还没唱完。
当天傍晚,皇帝便召见了光渡。
光渡甚至连头都不敢抬,整个人微微发着抖,“ 陛下,张四不敢。”
如果他真想救张四一命,他就不会在皇帝面前跪着求情,不会顺着皇帝的猜测,持续加重皇帝的疑心……
“你黑山之行前,曾经为孤留了一封信。”皇帝沉声道,“后来世事难料,孤一度以为你已经不在,每当翻阅那封信时,都会心痛得难以安眠。”
只一走进太极宫,光渡就知道皇帝心情很糟。
头脚搁置在柔软的被褥上,光渡知道自己被放到了床上。
这番对峙,在光渡意料之中。
不过借刀杀人罢了。
“孤以为你心里是有我的,只有我。”
张四心中深恨——早该下手的!他就该亲自去索要、想用光渡哄骗他背叛皇帝的酬劳,是他愚蠢的怜悯,让他错过了那份甘美的回报!
……
黑山之战中,皇帝畜养的暗卫几近损失殆尽,如今十不存一,就这样,居然还能一次给他派五个?
皇帝定定看了他片刻,“是吗?”
小太监们惊慌地抬起他时,光渡心中很平静。
皇帝走过去,从地上掐起光渡的下巴,“过去,孤给了你太多的自由,你总该知道你到底是谁的人,你也该知道,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走到今天的位置。”
如今皇帝对他不满,连明面上的监视都会做得更加不予遮掩,日后他私自行动,只会颇受掣肘,怕是要比从前难上太多。
得了乌图的命令,那五人直接来到光渡面前,齐刷刷站成一排,一个个着黑衣劲装,长腿蜂腰,果然皆是好手。
光渡一眼扫过,目光却凝了。
其中一个年纪不大、个子却高的少年,一只眼上戴着眼罩,正面无表情看过来……至少他以为自己是克制了,但在光渡看来仍是挤眉弄眼的。
这正是自黑山之战后就杳无音讯的都啰耶。
第89章
这十年间,皇帝所用的暗卫,都只在他宣化府心腹之地机密培养,这些年,外人极难插手,就连光渡跟在皇帝身边这几年,都没有一丝一毫机会。
所以光渡很震惊。
……都啰耶还活着?他为什么会以暗卫的身份出现在这里?他是怎么混进去的?
光渡的目光,倏地投向乌图。
皇帝重新整合虚陇死后的人手,据光渡推测,其中一部分高手,极有可能吸入了暗卫的组织,而且等整合稳定后,皇帝不会事事亲自打理,那么他指定代为管理的人选,必然是对皇帝有极为的忠心。
忠心。
这是皇帝如今选拔人才的第一要紧之物,在皇帝连续两场失利、和对蒙古过分软弱的态度后,西夏的望族世家中,被李元阙所动摇的年轻弟子实在是太多了,人心浮动,皇帝并不是一无所觉。
对皇帝最忠心的,又毫无家族势力牵绊的,只有宦官。
——太监总管卓权死后,如今便是乌图。
他知道他带来的暗卫,是都啰家的二公子、都啰燮的亲弟弟吗?
乌图微微躬着腰,摆出一副奴才相,“光渡大人,你……这不赶紧领旨谢恩?”
光渡脸色惨白,却将一双幽幽的眼珠转到了乌图身上。
他猛地发作,把床上的枕头、被子都推到了地上,暴喝道:“滚!滚出去!”
乌图愣住,他似乎没想到光渡是这个反应。
“都滚!滚出我的房间!”光渡的头发披散下来,与往日模样大不相同,看上去十分失控,“你们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别杵在我这里,滚啊——”
“我不明白,王爷为何不惜暴露自己,也非要救你。”
屋中一人坐卧于床,两人站立于地,对峙无声,没人开口。
李元阙双目已盲,他委托光渡来主导这场突围。
他们有以后,有很长的未来。
此言一出,光渡便明白,他两人果然有私下接触。
乌图抬起袖子擦了一把额上的血,露出十分为难的样子,“光渡大人,这几位大人留下来,可是皇帝的旨意,大人何苦为难我一个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