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便有了今日的局面。
他相信宋雨霖前些日子的确是忙不开,无法脱身,可这数日来他也逐渐看清,宋雨霖不来是在消极拖延,不想与他见面。
光渡卧室里留了两人,其中一人正要跟着光渡进去,按照皇帝的要求检查一下床,却见光渡刚刚走进卧室,就顿了一下,然后站在门边,就开始解开腰带,除下外袍。
——只见他的卧床上,正有一位不速之客占据了他的位置,睡得很熟。
可是今日宋雨霖,情状也与以往不同。
佛像底座安装了暗轨,滑开后,露出了一条通道。
光渡表情严肃,“还要什么时间?再拖一阵子,你难道还真想嫁给白兆睿那个混蛋?”
都啰耶还没猜出点皮毛,就已经收敛神色,假装冷酷地跟随着光渡,继续随着另外四名暗卫,监视着他下面的行动。
可光渡会看白兆丰,从不是因为白兆丰长的俊俏,而是因为他从白兆丰身上,看到了一种可能。
他远远看了一眼那与往常一般无二的床榻,昏暗中也没什么不同寻常的,暗卫便告辞退下,退至屋外。
却见光渡横眉冷目地瞥了过来,“滚出去!”
“白家这对兄弟之间,并不和睦。”宋雨霖柔声道,“哥哥,你比我更知道白兆丰姓白的价值。”
光渡第一次看到白兆丰,目光就在他身上停留得比别人久,当时跟在光渡身边的还是张四,张四因此很不高兴。
光渡注意到她今日一直双手交叠放在腹前,忍了一下心中的火气,再开口,语气都缓和了许多,“今日身体不适?”
“有一点,近来总是有些疲惫。”宋雨霖柔声细气道,“就是我真的嫁给那个混蛋,也不打紧的,我不会一直做他的妾,我总有办法脱身的。”
她往日这个时辰,都会梳洗齐整,可今日她的头发却只是懒懒散散的挽着,仿佛刚睡好醒来。
光渡端坐在席上,他今日虽然是一身平民布衣,却自有一种威仪,“雨霖,我一开始还在怀疑,但我今日才确定——你并不想见我。”
他想到了自己最有可能的下场,终究还是改口:“等时局安稳之后,有的是适龄儿郎给你选,挑你喜欢的,一个或几个,不喜欢就一个都不挑,但绝对——不该是现在这样。”
光渡说到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停顿了一下。
“哥哥,你那日在东胜州烧毁的名单,我确实看到了。杀掉一个人,尤其是一个熟悉的人,不难,但如何在空出来的位置上,换上我们需要的人,就需要一番谋划了。”
是以这一日,光渡从工部出来后仍是下午,他如前几日那般走入静室,无人起疑。
“我知道不是时候,你现在暴露的话,就什么都没了,但是在特定的时机,对特定的人,反而会成为我们的底牌。”
光渡用过饭后,接下来的安排都平平无奇,与前两天没什么差别——光渡看了会工部的文书,回了几封信,见过了火器厂前来请示的属下,将今天的事情安排妥当后,就准备歇息了。
他神色比往常还要冷漠,或许别人看不出,但都啰耶自认远远比别人熟悉光渡,自然看得出一二。
宋雨霖眼神幽幽,那种执拗的神色,让光渡微怔。
光渡看了她片刻,见她始终不开口,只得道:“你宋珧哥前两天还写信给我说,他这次入宋,竟然真的把你大伯二伯的那条线给谈下来了,你若是还这样让我担心,我就把他叫回来,让他来亲自看着你。”
这让他直觉感到不安。
光渡很少会对宋雨霖摆出这样严厉的长兄态度,宋雨霖自幼早慧,从来都是让他省心的,根本没有让他操心的时候。
行走间,光渡更是佝偻着腰,隐去一切端正笔挺的仪态,在黄沙中更是毫不起眼,这一路上没引起任何怀疑。
光渡定定看了她许久。
见人彻底走了出去,光渡才猛地转过身,大步走到自己的卧床边。
看到这张脸,光渡心中便是猛地一跳。
兄妹面容虽有相似,但在这一刻,却泾渭分明的不会让任何人错认,这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
“……宜归故人。”光渡凝目,若有所思,“倒也没错。”
光渡大人如今不同以往,稍微有点颜色,便不愿去触霉头,只需要告知陛下,让陛下定夺便可。
床上不是旁人,而是本该在千里之外、正慢悠悠返回中兴府的那位王爷。
他的妹妹来得同样迅速。
光渡做了足够的准备,不仅换上了普通百姓的深色麻衣,还将深色布半包在脸上。
“白兆丰其实心思很细,也大胆,他想做的事情,他会做得滴水不漏,只是缺个人在后面狠狠推他一把。”
她亭亭挽着裙子,坐在了茶桌的另一侧,“这世界上,只有我们兄妹相依为命,我是永远都不会害哥哥的,只是……再给我一些时间。”
而宋雨霖这边的人,一看清他的脸,就立刻将他迎了进去,光渡被请进屋中,茶水很快上桌。
白兆丰在御前当值,但光渡与他的第一次见面,却是春华殿被毁那夜。
宋雨霖眨眨眼,“哥哥,我只是有些事还没有完全确定,既然不能确定,就不该来打扰你。”
光渡深深吸了一口气,“但这其中,从来都不该包括你!”
屋中昏暗,不曾点燃烛灯,可对于夜可视物的光渡来说,屋中的一切都分毫毕现。
光渡抬起头,表情严厉,“雨霖,你有事情瞒着我,你到底在做什么?”
光渡走进静室后,是不允许他们跟过来打扰的,暗卫们守在门外,心想光渡大人总不能从一个闭门关窗的屋子里飞出去,一连三天,都毫无异状,光渡会在夜色黑下来后到点出来,他们也放松了警惕。
他以前就发现过,宋雨霖有会让他感到陌生的一面,只是每一次都是稍纵即逝,他察觉到了异样,可又因为妹妹的贴心,下意识放过了那些端倪。
见光渡已准备就寝,都啰耶和另外两名暗卫就退了出去。
光渡亲手推开了那尊佛像。
如今经过了一段时日的磨合,五名暗卫已经在光渡大人的住处,达成一个微妙的平衡。
谁惹二老大生气啦?
光渡眼中难掩心痛,“你不告而别,从东胜州一路赶回中兴府,我一直以为你是中意那个白家那个弟弟。比起白兆睿那东西,白兆丰勉强算是好的,但我从不想让你这么早就嫁出去,等我……”
宋雨霖平平静静道歉:“哥哥,别追问了,别的我就不能多说了,因为比起欺骗,我宁愿对你一字不言。”
宋雨霖几乎从来没有被光渡说过重话,此时脸色有些苍白,抬起头的样子,楚楚可怜。
光渡这些年是经过大起落的,遇到什么事都稳得住,可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稳重聪颖的妹妹,会有现在这样的一面。
光渡推了两次,才把李元阙推醒,压低声音问:“你怎么在这?”
“……想你。”李元阙还未睡醒,声音中仍带着困意,“便提前回来了。”
尾韵带着放松和信赖,就像贺兰山他们相处时,李元阙未醒时,对他说话时的神色和语调。
光渡心中打了个突,“……你说什么?”
李元阙终于清醒过来,他在黑暗中找到了光渡出声的位置,慢慢道:“我是说,想有些事,该听听你的说法。”
第98章
光渡在心中默算,从他所知道的、李元阙所停留的上一个位置,到中心府,如果按照李元阙明面上的速度,至少还要慢慢悠悠走上大半个月。
可这才过去几天,他就见到了活生生的李元阙。
他应该是不眠不休的赶了差不多五天的路,才能以这么快的速度出现在中兴府,再出现在他的床上。
怪不得会如此疲惫,对刚刚身边的声音都毫无回应,连光渡都差点没能叫醒他。
……但怎么说都不太对。
以佞臣光渡与李元阙的关系,李元阙怎么也不该跑到他这样一位“见利行事”的卑鄙合作者的床上,睡得如此安心踏实,天地不知。
光渡怀疑道:“什么事让王爷如此着急,竟不惜一路风餐露宿、日夜兼程地赶过来?”
李元阙立刻道:“我是洗过、换过干净衣裳后,才来到你这里来的。”
“不是嫌弃。”
光渡几乎要深深叹气了,“王爷王孙贵胄,我也不敢嫌弃,这段时间朝上发生的事,我叫人将密报送至西北塘口的周记酒铺,已交给了王爷的手下,不知王爷还有什么事,要当面与我问询?”
“就是收到了,才亲自跑过来问你。”李元阙醒来不久,声音还有些哑,“皇帝要赐我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之权……这是你的提议?你想干吗?把我架到火上烤吗?”
他虽然这样问话,语气里却听不出慌乱和愤怒,只像一个刚睡醒的人,在温和的抱怨,没有一点紧迫和压力。
但意思却是质疑,这符合他们现在的关系。
光渡刚想开口,又警觉地止住。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光渡和李元阙两人,都听到了门外那放得很轻的脚步声。
李元阙制止了他并不想说的话。
只是两个月的修养,对于光渡的身体来说,显然是还远远不够。
李元阙收回了手。
这一次,光渡回得更快,“杀了无用,总会有别人来,而门外这几个我有办法处理,只是不到时机……他走了。”
而下一刻,微凉的指尖,便落在他的手心。
其实光渡未必不知道,以皇帝对李元阙的惧怕,即使是李元阙独身进攻,皇帝也不一定敢真刀真枪地动手。
过了好一会,他才反抓过光渡的手,在光渡的掌心,效仿他刚刚的模样写道:“你如今的处境,已这样不易?”
果然,光渡即使听出李元阙的试探,也只是滴水不漏地回道:“确实有曾听说过,王爷因此在民间、世族间名声大震,还未恭喜过王爷。”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李元阙身份贵重,不立于危墙之下,不自蹈险地,才是自珍之举。
可是光渡却抓过他那只手。
于是两人默契的不再交谈,光渡从另一边翻身上了床,弄出一些被褥翻动的响动,自己又躺了进去,这样不致屋外的暗卫起疑。
手脚稍微碰一动,一动就会碰到另外一具身体,接触另一种与自己全然不同的温度。
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那些需要拿下的人,再给他一些时间……即使李元阙不来中兴府,他自己一个人,总是等得到机会。
李元阙借着隐隐透入的月光,看着光渡那黑暗中模糊的轮廓,他的目光追随描摹着光渡长发落在被面的阴影,闻着他身上揉杂了药香的冷香。
或许是因为李元阙动作太柔太缓,让他的掌心隐隐发痒,也或许是因为李元阙体温太高,让他的手心出了一层微微的薄汗。
光渡立即写道:“王爷三思,此行过于危险,没有必要。”
手却牵绊在一起,在彼此的掌心上,轻轻写着无声的话语。
李元阙深深呼吸几次,忍住拉过这个人的冲动,还是顺从光渡指尖的力度,摊开了自己那只握拳的掌心。
光渡不愿多谈,很快回答:“我在朝上呼风唤雨,何来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