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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已经长成了,要下大功夫去养,慢慢养上几年,甚至养个十几年,才能把心捂热了,到时候或许还有有父慈子孝的局面,他也可以享受晚年的天伦之乐。
“这些年来,我越看你越觉得像她,也陆陆续续仔细查过你的年纪,什么都对得上。”
细玉尚书看得出皇帝在蒙古态度上的转变,也看得出太子最近颇不受宠的原因,念及光渡如今的影响和分量,一时就连这“耻辱的身份”都变得可以忍耐起来。
光渡冷冷道:“若是细玉大人当年有此遗憾,就不会放任那女子流露在外,而多年不曾派人找回。若是你真对我有恻隐之心,便早该在我流落后宫之时将我捞出来,而不是等我自己爬出泥沼,成为工部尚书之后,你才起了将我认回的念头。”
细玉皇后的孩子,怎么就不算是细玉氏的孩子?甚至直接跳过生子的步骤,直接现成,拿来就有。
也正是因此,白兆丰一举成为皇城未婚人选中的香饽饽,无人再计较他只是一个庶子,只看得到他未来无比灿烂的前程。
而这中兴府“第一佳婿”,在这半月一次的轮休时,却出现在宋氏酒楼。
光渡看着他的眼睛,提起了被刺伤的那一夜,“黑山之时,王爷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
那怕是沛泽不情不愿的时候,表情是冷的,可望着他的眼神深处,却依然有温度。
是昨夜的触感。
可是现在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到时候,王爷未必保得住我,天下物议如沸,奏折雪片一样弹劾于我,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告诉他。”
“光渡,我不会害你,我只是想要你为我送终,你是我最小的儿子,你要认回我这个爹,而爹手上的资产、手上这些人,最后都会交到你手里,细玉氏的名字,最后是要你来传承。”
光渡抽空与宋雨霖见过一面,隔日,光渡便让皇帝从几个候选人中,挑中了白兆丰。
中兴府武器库的位置太过重要,皇帝要用完全忠于他的人。
可是这句话真的奏效了。
留后是吗?
但光渡还是依他所言,发了一个毒誓,“我必当为细玉氏留后,否则便天打雷劈,神佛不容。”
若当年那个女奴不逃出细玉府,这个孩子应该是被他自幼养在身边的,虽是庶出,但决不至于现在名声如此难听,以这孩子的本事,再加上家族的助力,一定能稳稳当当坐到高位。
接下来一夜半日,西风军驻扎在城外,而李元阙却在城中私下里见了几个要紧的人物。
乌图叹道:“什么都瞒不过光渡大人眼睛,是,我与王爷暗中牵过线后,向皇帝通风报信过几次,王爷也曾经主动找过我。”
细玉尚书的思路,终究是太过狭窄。
人为什么都是会变的?
他一直在等。
“这是夜袭皇宫后,都啰耶从皇后宫里挖出来的东西。”光渡笑了笑,“放在我这里,已经不再安全了,便都交与你了。”
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他不仅在等,还在暗处推手。
美色亦是利器,不拘男女,只是生而为男,却被皇位之上的人肆意掠夺,便是一种耻辱。
光渡点了点头,“乌公公,我有些东西交给你,拿着它,走得远远的,等到王爷大事即成那天,再把东西带回来。”
细玉府内养的七房小妾,城内外养的十房妾,都没能给他生一个孩子,他竟然把主意都打到自己这里来了。
光渡在水中,李元阙渊却站在浴桶外。
李元阙确实对他有感觉。
“待王爷登上皇位之时,这些东西都能为他正名,凝聚天下之心,稳固众臣之力。”
白兆丰同时领天子禁卫,并掌管着武器库大门和钥匙,他将武器库中的人又是一次变更,白兆丰提拔了一些西夏旧将,也重用了一批自己的人。
这顿饭,细玉尚书取得了他全部想要的结果,自然放光渡离开。
李元阙用另一只手,轻轻点了一下他的唇。
明明李元阙以前对他的诱惑毫无反应。
光渡站住了,关上了门。
原来在那个时候,李元阙就已经怀疑过他了吗?
李元阙不忍地闭上眼,他猛地转身,回到暗道边。
“皇帝那不举之症,你知道,皇后也知道,你之前不愿侍奉皇帝,我也明白,多年佞臣虽然于你名声有碍,但你到底不曾受到什么侵害。”
他太笨,以前一直看不懂,他心中有偏见,不想受容色所惑,便选择去不看不听。
细玉尚书走了过去,重重握着光渡的手,等他拉了回来,“这两年,估计皇帝是不愿意见到你我连成一体的,何况皇帝对你心思……再过些年,等皇帝对你的心淡了,你就和皇帝断了,到时我出面把你认回来,一定为你物色一桩好亲事,娶一个贤妇,好好的成亲生子。”
看到面前青年依然冥顾不灵的样子,细玉尚书心中有些冷,却仍是把这话说了下去,“你现在发誓,日后必定娶妻生子,为我细玉氏留后,否则便天打雷劈,神佛不容!”
光渡点点头,不发恶言,直接转身就走。
而这些年,皇帝耳目确实厉害,细玉一族明面上的党羽明升实贬,许多他再暗处保存的人,都已经不再联络往来,这些年也逐渐生了二心。
乌图见到光渡到来,姿态放得很低,“有一事没机会和大人说,奴才离宫那夜,白兆丰大人帮奴才遮掩过。”
光渡刻意道:“到时候,我还指望王爷念着今日之功,把我再提拔一层,赏我个更高的官来做呢。”
一开始,两人饭桌上聊了一些朝上的政事,光渡很有耐心地陪着,直到细玉尚书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才进入正题。
“等我。”
他没有再道歉,他不需要光渡言语上的宽恕,他要用自己的行动来赎罪。
细玉尚书确实是老狐狸,孙医正当年为了出宫,给他传递的小纸条丢了一张,皇后掌管宫中,竟然是落到了细玉氏手中。
无人知道矫诏,便是圣诏。
而宋氏酒楼中的另一处包厢,则被细玉氏的人严密地把守着,不给任何细作靠近偷听的机会。
他这双眼睛还不如瞎着,什么都看不见了,反而能分辨真伪,拨云见雾。
“你走什么?我这把老骨头了,我能认错自己的儿子?我这辈子一共就两个儿子,你大哥早些年病死,光渡,我也只有你一个指望了!我这把年纪还能有几年可活?死后这些东西,除了你,我还能交到谁的手上?”
“他把你从地上抱起来,抱在怀里,双手搂着你……然后就没再松手。”说到这里,乌图有点尴尬。
光渡面无表情的想,他听着细玉尚书说着过去的往事,说他娘年轻在府中的时日,说自己曾对这一位美妾的疼爱。
“你是真的失礼,你每次对上我,都不是一般的无礼。”
“王爷,我记得你可是说过,你对我可是毫不在意。”他侧过头,端详着李元阙的神色,“你这么在意我和皇帝的事,会让我误会,你对我是……王爷!?”
若是不出意外,等再过几日城中盘查松了之后,他会将乌图送去远一些的村镇中藏着。
光渡没想到昨夜李元阙虽然迷迷糊糊,但竟然不是毫无记忆!
“他没杀你,是因为他认识你。”光渡准确地挑出他话中的信息,“你在朝中给他通风报信过,他知道你的名字,对吗?”
光渡深褐色的眼球,泠泠清清地锁定了他,他这样子不言不语,像一只水中的艳鬼。
皇帝的态度明显强硬了许多。
可权力便是权力,哪怕来得羞耻,光渡如今依然手握权位。
细玉尚书将这个把柄在手里捏了这么久,竟然一直隐忍不发,甚至冷眼看着他行动达成,将孙老并药乜氏嫔一同从宫中成功送出。
没想到,今日却以这种方式揭了出来。
“便如皇帝所说那般。”光渡缩在水中,乌黑的头发呈扩散状飘在水面,“所有人都醉了,只是让你们醉的不是酒,是香。”
“他详细询问了城郊之战那夜,虚陇的死因,和那夜你的去处,我均告知了王爷。”
他正式遣使向蒙古提出减少份额并延期分付的要求,他态度的改变,一是因为李元阙的回归,将西风军带去了前线,二是因为光渡的劝解。
即使是他打乱了细玉尚书拿捏他的节奏,但是他还是低估了细玉尚书的手段,只这一张小纸条,就足够让他做出让步。
细玉尚书缓缓开口:“你或许不知,我当年家中有一妒妇,曾经将我一个小妾逼得从府中流落而出,自此下落不明,此为我一生之痛。”
这是最重要的时候,光渡不会去打扰他,只是李元阙近来对他的态度改变,让光渡有些措手不及。
一份宣布李元阙继承正统的矫诏。
光渡有瞬间的默然。
不费一兵一将,以最小的代价,取得尽可能平稳的过渡。
皇帝心腹重臣白兆睿,以举贤不避亲的名义,举荐了自己的弟弟白兆丰。
李元阙幽幽暗暗的目光从他的肩膀移开,压下了里面的汹涌,“昨夜,宫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找到了被他安置起来的乌图。
而面前这个光渡,则是他细玉氏族的继承人,他们细玉之名会长久留青史,在西夏世世代代威名不衰。
过了一会,光渡才猛然讥讽地笑了出来,“你在期待什么啊?王爷?”
细细想来,着实让细玉尚书颇为心惊。
等了几日过去,皇帝才勉强平息了朝内外关于宫宴那夜的争议。
细玉尚书开始觉得满意了,“过几日,你秘密来我府上,你不信我待你的心,那你便亲自来见我的人,我会告诉他们,你是我的幼子,等过段时间,再把你名正言顺的认回来!”
包厢里,坐着细玉尚书和光渡。
光渡的埋怨也是轻飘飘的,他那湿透的衣服裹着身体,几乎什么都遮不住,明明是狼狈的,可是他眼神却很明亮,像夜晚腾古拉沙漠盐湖之上,倒映的那抹月光。
细玉尚书看到光渡,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那个将七窍玲珑心藏在皮下的狐狸。
光渡这一刻的神色很安静,“如果结局不能改变,至少不要让他难过。”
乌图瞬间来了精神,“是!光渡大人放心,皇帝这些年的阴司我都看在眼里,我一定会好好活下来,等到王爷登基那日,全都一五一十的抖落出来。”
“我便知道,药乜绗他胞妹和离出宫,你与他都必然参与其中,更或者……你早年便与那药乜绗有旧,他才愿意如此为你尽心尽力。”
腰也是这个尺寸,一把就能圈起来……他早该认出来的,从第一次重逢于春华殿大火那夜,把他抱进怀里的那刻,就该把他认出来的。
太子是他心中最完美的皇位继承人。
他不曾告别,只留下两个字。
可李元阙却偏偏有印象!
细玉尚书将怀中贴身带着的一张帕子拿了出来,摸索着那针线,眼中透着痛惜和怀念,“可惜我没能护住她,致使她和我的骨血流落在外,光渡,你还不明白吗?”
皇帝已经对他动手了,他需要帮手,光渡就算不能在明面上出手帮他,也绝对不可以再去给那个郭妃倡什么龙运之说了。
光渡从水中出来,扫过李元阙,视线却停住了。
但这不妨碍光渡花了一段时间,熟悉先皇笔记,再做了一份以假乱真的矫诏。
乌图:“光渡大人,奴才这一去,宫中便再也帮不上大人的忙了,不知大人以后可还有什么用得上奴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