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那种可能,他要采取的举动还是一样的,所以阖宫出动去找人。
宋珧回到宋国后,与师叔孙老积极接触。
宫中给出的解释简单粗暴,贵族与重臣于宴席醉酒,留宿宫中——但这说法太过离奇,人人皆知此事蹊跷。
刀已出鞘,锋芒毕露。
昨夜进宫陪宴的一位大臣,在“醉酒”后,一直下落不明。
可是如今,宫中出了这样的大事,人人都等着皇帝给一个说法,乌图一跑,连个足够资格来替皇帝背锅的人都没有了,这一下,所有的视线都聚焦到了皇帝身上。
看着面前的西风军,白兆睿冷汗不断。
这是李元阙的兵,李元阙的将,李元阙的人。
很美,很残忍,可是他在叫自己躲回去。
这位重臣掌管着中兴府武器库,这个位置对于中兴府之主,意义极之重要。
出宫的时候,他看到了腿脚有些蹒跚的细玉尚书,正在内侍的引领下,向太极宫而来。
皇帝一直以为此人是自己的亲信,但两年前,虚陇确认了此人是细玉尚书的人,那夜皇帝发了好大的火,或许别人不知道,但那夜光渡一直陪在身边,所以才推测出真相。
可是在皇帝看不到的位置,他给李元阙递了一个眼神,神色很严肃,几不可见地对着李元阙摇了摇头。
雪中送炭不如锦上添花,以细玉尚书一贯做派,应该是仔细筹划,设套给光渡一顿打,再给他一颗甜枣来施以恩惠,细玉尚书三朝老臣,活到这把年纪,在拿捏人心上,着实颇懂分寸。
而西风军的兵,愿意为主将舍生入死,锋芒无匹,士气高振,只要看过去一眼,就能比对出双方士气的差距。
“无论是新人,还是老臣。”
或者说,为了接下来的事……这个大臣必须死。
这个人的身份重要,光渡后来问过都啰耶,连都啰耶都不知道其底细,只是在他大哥都啰燮的遗物中找到了只言片语,但自己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掳到了中兴府。
只剩下一个女儿,但女儿为中宫之主,还生下了太子,他这个外孙乖巧却不聪明,登基后大权旁落已是可预期的必然结果,而细玉尚书作为皇后的家族之主,正是把持朝政的不二人选。
这番运作下,他们还真的挖掘了一些当年的秘密,东西送到中兴府,光渡一看就笑了。
光渡拱手见礼,转身就走,却被细玉尚书叫住。
亲密无间的接触,原来真的会影响一个人,光渡开始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因为枕边人吹风,而舍弃原本正确的选择。
……
因为会死。
而宫门口看到光渡,这一次,细玉尚书脸上的神情有了明显的波动。
此时消息传出宫外,就连街头目不识丁的百姓,都能看出这里面的阴诡。
半月前,光渡回到中兴府的时候,细玉尚书一直毫无声响,而如今他竟然主动要见。
细玉尚书之前古井不波,整个人相当稳得住,毕竟是见多识广的老狐狸,他从不曾派人接触过光渡,大概也是在等待机会。
“陛下,臣只是在想,等陛下踏出这个屋子,怕是就要为昨夜之事烦忧了。”
细玉尚书子嗣艰难,曾经有一个儿子,那是一个非常合适的继承人……但这个儿子已经死了。
这一刻,李元阙的眼神黑压压的,像是一场没有声响的阴雨风暴,光渡只远远看了一眼,就觉得心悸。
光渡微微笑道:“细玉尚书所言甚是,但事君之道,只道用心,只论尽忠。如今陛下子嗣绵延,太子即将成家立业,郭妃身怀龙嗣承于国运,陛下恩泽深厚,照拂着诸位皇子公主,也照拂着忠心陛下的臣子。”
宫中没有李元阙出宫的记录,皇帝下令搜索李元阙。
“光渡大人如今之道,终究不是长久之道,光渡大人想必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倒也是个好事。
光渡知道今天井里溺死的那个大臣,表面上是皇帝的人,实则是细玉尚书的心腹。
光渡错过了李元阙的神情变化,因为这个时候,为了不让皇帝起疑转身就撞见那么大一个李元阙,光渡主动来到了皇帝正前。
宫中发动众人寻找李元阙的时候,倒是先把这个臣子给找着了。
昨夜,皇帝最多也就是让李元阙眼睛瞎掉,但绝对不是想要他的命,毕竟李元阙的西风军,不仅是西夏与蒙古涡旋条约的底牌,也是在边境威慑金国的唯一人选。
孙老如今已经安全,但每当他回想过去几个月被套了麻袋绑架到西夏的过往,至今依然是一肚子气,他召集自己遍布五湖四海的徒子徒孙,准备给西夏的皇帝一些震撼。
细玉尚书并没有被轻易激怒,“陛下还在等着老臣,如今就不便多聊了,等此间事了,我细玉府的帖子会送上门,到时候,还望光渡大人赏脸,来见一见老头子。”
细玉尚书怎么可能毫无反应?
可……万一歪打正着,昨夜要真是李元阙出事了呢?
白兆睿率领左金吾卫北司并军司营两支大军,于西风军对峙,已是一天一夜。
无论乌图是故意拿错还是无心之失,皇帝总是需要用他来给出解释,可是在这个关键时候,乌图居然不见了!
李元阙也行踪不明。
可是如今局势骤变,他已经来不及慢慢做局了,光渡已经在细玉尚书下暗手之前,直接截断了这条路。
只是他不知道,光渡也很满意。
这一夜过去,所有人都在问,昨夜宫中发生了什么?
可是再看到李元阙的神情,光渡一下子就站在原地了,他挪不开目光,他从来没见过李元阙这般模样。
光渡想,他本来是想留在皇帝宫中过夜的,因为接下来的事情皇帝定然备受质疑,在这种四面楚歌的时候,他可以利用皇帝的脆弱,他能影响皇帝的决策。
白兆睿已经托人去宫中向白兆丰要消息了,可是宫中情形显然不对,已经一个时辰了,白兆丰居然还没有互通有无。
细玉尚书一抬头,就看到了光渡,脚步骤然停住。
只是还是太年轻,仗着皇帝床笫之间的宠爱呼风唤雨,看上去风光无量,他还不知道,真遇上事情,只有世家出身、众人协力,才是拧成一股的绳子,才不会轻易折断。
他们两人在宫门前无声对视。
皇帝清醒后,立刻询问了昨夜经过,没听白兆丰说几句,他就已经确认昨夜的确出了事。
细玉尚书话语挑不出错,可目光却是冷淡的、朽败的,面对光渡,他总是有一种从上而下的审视。
光渡想,细玉尚书年纪确实大了,最近身体也不好,这对他的决策,有着很大影响。
光渡比任何人都知道他身体因什么不好,为什么不好,当他感受到病痛和衰老,他的想法会改变,他的布局会调整。
那便是光渡的机会。
是他为了自己,为了西风军,为了李元阙……一定要死抓不放的机会。
第108章
从皇宫脱身后,光渡回到自己在中心府的宅邸,这才有机会好好的沐浴。
昨夜的痕迹仍留在身上,端正的衣服,高华的气态,将所有的秘密包裹于其下隐藏。
连同所有秘而不宣的心事。
光渡沐浴时,所有跟着他的人都是要奉旨回避的,他安安静静地沐浴,温热的水都将身体的疲惫缓解。
在这样安静的时刻,光渡却睁开了半闭的眼睛,看向了自己的衣柜。
他看到从暗道中钻出来的人,是李元阙。
光渡就放下心了。
他抬手拿过一件干净的衣服,直接拖入水中穿上,“王爷此番前来,不知我有什么能为王爷解惑?”
光渡这话说的平淡疏离,可是身体的反应却不会骗人的,看到是李元阙后,他的肩膀都有些舒展。
只是他的语气,无法匹配他满身的痕迹。
他刚刚从水面伸出手的时候,连肩膀都有盛开的梅花。
而水中的人,看起来如一截装在玉壶中的冰霜,高华出尘,不可亵渎,连一丝烟尘也不沾。
可当这张脸有了神色,知道他身上有的痕迹,却就有了那种勾人魂魄的魂牵梦绕。
不只是他。
到底有多少人……多少混蛋觊觎过他的人?
……李元阙知道多少了?
“果子自己长熟了,你却来要摘果子?细玉尚书,我乃沙洲光渡氏之后,今天这段话,我就当没听到,以后也希望你不要再提了。”
乌图怔住:“光渡大人,你苦心孤诣蛰伏许久,为何不愿……?”
“我想要我们细玉氏的名字,能传下去!”
菜肴精致,酒香氤氲,而两位尚书却无心于此。
“我问的是,你,怎么回事!?”李元阙胸膛起伏,来到了光渡的浴桶前。
细玉尚书放下筷箸,端详着面前的人。
李元阙闭上眼后退几步,“失礼了。”
乌图震惊的瞪大了眼睛,他已经立刻明白过来,这是何等的要紧之物!
光渡的名声糟糕,着实拿不出手,可是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一路坐到了工部尚书,成为皇帝身边第一等说得上话的心腹人物。
他转身再次推开房门,却听到身后一个幽幽的声音,“既然如此,孙医正留下的那张小纸条,我明日便去呈给皇上。”
“把你还记得的都告诉我。”光渡望向他的眼神很平静,不是指责,更不是问罪,“所有的细节,都说出来,这对我很重要。”
乌图读书不多,不知过往历代夺位之战,总会有失败者阵营的心腹手下极刑而死,在史书上背上一笔骂名。
“……我也不知那夜,王爷怎么就能找得到我们。”乌图苦笑道,“王爷一刀掀飞了我,然后便去查看你。”
近来,白兆睿自觉与这个庶出的弟弟关系融洽,白兆丰的讨好显然让他十分受用,自然也不介意兄友弟恭,将自家人推到重要的位置上。
他有些后悔喂他宋珧的解毒丸了,看来是真的有效果,其他的大臣在那蘑菇幻香的摧残下,已经毫无昨夜的记忆。
既然威逼过了,那剩下便是利诱。
乌图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无论是卜算还是光渡的从理,又或是应承西夏国运的腹中龙子,都给了皇帝更多的信心。
几日时间,细玉尚书又多了几分憋闷,皇帝在朝中对他逐渐针锋相对,不仅当面贬斥太子,甚至连几个关键位置的官员任命,他都不能塞上自己的人。
“即使是王爷登位名正言顺,这终究也是夺位,而夺位后若是处置不慎,总是为天下所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