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点 第7章

应再芒看向对面的商恪,此刻他拿着手机的那只手突兀地僵在半空,可以很明显看到他的眼睛微微睁大,表情却是怔愣的。

应再芒从来没见过商恪失控。

曲曼已经分不清过去和现实了,她开始活在自己创造出来的幻觉里,但这一说辞又很不贴切,应该说,她结合了现实的状况,又揉进了自己的幻想。

现在这个情况,无疑是曲曼的病情加重了,但带来的结果又不全是坏的,她没有像之前那样情绪反复无常,不确定性的崩溃、尖叫,她规律地活在自己的幻想里,甚至开始接触商恪,或许,还能让商恪重拾来自母亲的关怀。

应再芒的笑声缓解了停滞于空气中的尴尬,他欢快地晃了晃身体,脚尖在餐桌下碰碰商恪,说:“安安,好可爱哦。”

立刻被曲曼教训:“不许没大没小。”

商恪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应再芒,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早饭。

直到崔阿姨来把曲曼带走送回房间,应再芒看向商恪,语气略带歉意:“哥,好像是因为我昨晚说的那些话,妈才会变成这样的。”

商恪淡淡道:“这不怪你。”

应再芒试探地问:“那……要带妈去看医生吗?”

“崔阿姨本身就是专业的。”商恪说,“妈不能离开熟悉的环境,见太多陌生的面孔,会有应激行为。”

“最近几天我会让崔阿姨观察后出一份精神评估,治疗方面如果妈不配合,那就由她去。”

看来商恪完全没有寄希望于曲曼能够康复,虽然精神类的病不像感冒发烧那样吃个药就能好,但商恪这个态度也过于放任了。

“哥,你有想过送精神病院吗……”应再芒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他有些心虚,他知道这么问很不人道,就算是精神病人也该得到家人的关心和照顾,可他们母子之间能给予的关爱少之又少。

商恪反问:“你觉得瓒臣集团前董事夫人,现在的继承人的亲生母亲是个精神病这种丑闻带来的影响我要花多少精力和时间去平息?”

应再芒听到了预料之外的答案,有些无言以对。他以为商恪把曲曼放在身边是为了更好地照顾她,虽然他们关系不好,但终究商恪还是顾念母子情谊的。事实证明他错了,他被商恪短暂的温情蒙蔽,利益最大化,才是商恪的选择。

“我在规避风险。”商恪侧目,镜片反射的冷光映进应再芒怔愣的眼睛里,“如果精神病院是个捷径,那你现在不会有机会向我提问。”

第12章

应再芒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原本想问如果我也有风险,那么你要如何规避我呢?但转念一想,他实在是没有问这个的必要,为什么会出现对商恪失望的情绪?这实属不该,他是个欺诈者,或早或晚都要离开,他在对商恪寄予什么?

应再芒看了眼时间,假装很开怀地对商恪说:“哥,我到时间该去学院了。”

商恪轻轻点头:“去吧。”

应再芒又想起什么,对商恪嘱咐道:“哥,如果家里出现情况的话,要随时联系我哦。”

商恪说:“不用担心。”

应再芒笑笑:“那我走啦。”

应再芒刚走了没几步,又回头,跑到楼梯,风风火火的:“我去跟妈也说一声!”

到达学院时时间还早,因为他突然不知道该跟商恪说什么,僵持着也是尴尬,所以就逃走了。图书证的办理因为商恪叫他回家而被迫打断,所幸现在时间还充裕,应再芒背上包,慢悠悠地向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图书证的办理的比想象要快,应再芒本想再随意看看图书馆内部,但时间不够了,便动身去即将上课的大教室。

进入教室,应再芒习惯性地要找一个角落坐下,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坐在左侧第三排的段聿对他招了招手:“商宁!来这儿!”

应再芒走过去,刚一坐下,段聿一连串的话语便冲了过来:“我都忘记了!上次说好公共课咱们坐一起,我拿起手机想找你说我占好位置了,才想起来我都没问你的联系方式!”

应再芒笑笑,拿出手机与段聿互加了好友,段聿晃晃手机:“好啦,以后我占到座位就喊你。”

段聿一笑,就露出了他的虎牙,眼睛弯弯的,所呈现出的是那种没有被生活压迫的轻松恣意,一瞬间让应再芒恍惚,好像他真的回到了那段最无忧无虑的校园时光。

但在这所商学院里出现的人,绝不会是他上大学时,周围处处环绕的普通人,这里有低调的公司老董,也有家喻户晓的成功企业家,再有就是像商宁那样,富贵人家的小少爷,段聿为人随和,热情,没什么架子,但他的衣着以及用的东西都价值不菲,应再芒能肯定他不是普通人,但到底有什么背景,现在不好问的太细。

不能怪他势力,他工作时天天琢磨这些东西,已经潜移默化成为了习惯。

应再芒拿出电脑,商恪在他入学前一晚就给他配好了一系列电子用品,但应再芒觉得没什么用,完全属于差生文具多了,打开后,装作不经意地问段聿:“你从商学院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啊?”

段聿一听,就苦了脸:“你怎么问的跟我爸一样,我爸就天天问我这些东西,规划规划,规划的再好有什么用吗!”

段聿一手支着下巴,颇为苦恼地鼓了鼓嘴:“我没有自己的打算,我爸送我来读商学院,就是为了让我以后帮他。”

应再芒觉得段聿这个样子很可爱,同时心里也有了大概的定夺。

“但是商宁,你知道吗?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些,我对金融一窍不通!”段聿手舞足蹈的,“我的梦想,是当一名兽医!”

应再芒笑出了声,说:“那确实太渺茫了。”

两人插科打诨到上课,令应再芒出乎意料的,段聿上课的样子看起来非常认真,搞得应再芒也不好找他说悄悄话。

今天的排课很少,只上午这一节公共课,下课后,段聿兴高采烈地说:“商宁,走啊去喝奶茶,就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家咖啡厅,奶茶也不错的,我请你!”

“等下。”应再芒拿出手机,确认了今天有约好小提琴课,遗憾地对段聿说:“不好意思啊,我今天还有小提琴的课,要是不去我哥会骂我的。”

段聿一脸讶异:“你哥管这么严吗?”

应再芒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很快段聿表示了理解,并颇为羡慕地说:“真好啊,我也想有个哥哥,那样我就不会被我爸抓着摧残了。”

应再芒又被逗笑,背上包,安慰地拍拍段聿的肩膀:“下次我请你。”

坐上车,出发去往商恪为他找好的练习室,在他的身侧,躺着的是那把商恪给他买的非常昂贵的小提琴,应再芒都要用双手捧着,生怕磕了碰了。

今天是第一次去,应再芒心中不免有些紧张,他很怕被小提琴老师看出来他完全没学过,继而又向商恪汇报,以此引来商恪的疑心。但也没办法,行骗的过程本就如履薄冰。

练习室距离学院的距离不算远,到了之后应再芒背着小提琴下车,乘坐电梯上楼,小提琴的授课还不是类似于培训班的那种,商恪直接找了个老师一对一教他,让应再芒连蒙混过关的机会都没有。从电梯出来,应再芒深吸一口气,接着敲门。

门一打开,看到对面的老师,应再芒心道:完了。

这位老师身上的气质很突出,应再芒觉得她实在太像他上高中时那位年级主任,专断、凌厉、一丝不苟。

小提琴老师自我介绍,说她叫乔嫣然。应再芒乖乖说道:“乔老师您好,我叫应……商宁。”

乔嫣然一板一眼的:“商总跟我说过你有基础,想必我就不用介绍太多了吧?”

“用的用的!”应再芒急忙道,接触到乔嫣然疑惑的眼神,应再芒硬着头皮,又开始编瞎话:“情况有些复杂……我小时候走丢过,伤了头,所以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包括小提琴。”

“我现在……其实和新手没有区别的。”

乔嫣然没有过多地问也没有表示出怜悯,公事公办地说:“好,我先简单介绍一下。”

接下来乔嫣然非常专业地介绍了小提琴的起源与演变,乐器的组成、材料、音色以及如何发声。应再芒就是个新手,第一节课自然拉不成曲子,首先学习握琴的姿势,和一些非常简单的入门音律知识。

这一下午应再芒只觉心神俱疲,比在商学院还难受,在商学院就算上课时间他也能感到是自由轻松的,不像现在时时刻刻被人盯着,压力剧增。况且还有个看起来非常严厉的老师。

终于捱到结束,乔嫣然说应再芒背来的那把琴从下次上课开始就不需要带了,他是个新手,用再好的琴也是无益,反而糟蹋了。她这里有练习的琴,并且毫不留情地指出,以应再芒的生疏程度,未来一个月都别想拉曲子的事。

应再芒垂头丧气地回到家,吃饭时也闷闷不乐,也是他故意装给商恪看的,他上班时遇到的事比这难受多了,还不至于难以接受,应再芒想装一下,看能不能引起商恪的可怜,继而取消小提琴的课。

果然,应再芒脸上的哀怨太过明显,实在不能让人忽视,很快他就得到了商恪的询问:“怎么没精打采的?”

“哥……”应再芒垂着头,看上去很累,“能不能不学小提琴了啊?”

“理由?”

应再芒咬咬嘴唇,为难地说:“好难啊,我不可能学会的,哥,求求你了,能不能……”

应再芒还没说完,就被商恪不留情地打断:“不能。”

“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别拿得过且过那一套来对付我。”

应再芒哑口无言,又被商恪过于冷血的态度气的吃不下饭,却不敢发作,只能在商恪垂眸吃饭时才狠狠瞪他。

商恪眼睛都不抬:“骂我?”

应再芒立刻窝囊地往嘴里扒饭:“我没有……”

第13章

自那一次诡异的早饭之后,早上能看到曲曼已经成为常态,她或是一个人在厨房里忙碌,抱怨做饭怎么这么麻烦,但每天还是能看到她的身影;又或是风风火火地催促应再芒和商恪赶紧吃完早饭去上学。虽然有些不习惯,但总比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曲曼什么时候会发病来得好。因为她这种状态维持的很稳定。

应再芒不挑剔,但商恪坚持了没几天之后便让宋于慧再为他另做一份,他吃不惯曲曼那种赶时间而做出来的西式早餐,他只吃中餐,而且商恪早上一定要喝热汤或者粥。

应再芒觉得他好矫情。

上次尝试装可怜好让商恪取消小提琴的课结果反被讥讽一顿后,应再芒就放弃了,商恪太过独断专制,而他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逆来顺受,最近应再芒时常感到烦躁。

“商宁,怎么愁眉苦脸的啊?”

咖啡厅里,应再芒和段聿相约喝奶茶,看应再芒总是唉声叹气愁眉不展的,段聿很关心地问,闻言应再芒用手托着下巴,长叹一口气:“我哥逼着我去学小提琴,可我不喜欢啊,跟他又讲不通,好烦。”

段聿喝一口奶茶,小料很多,段聿鼓着脸颊嚼,看上去像个小仓鼠,他颇为同情地看着应再芒,拍拍他的肩膀:“我懂,我懂。我爸也是,总是逼着我去做我不喜欢的事,打着为我好的名号,但又完全不听我的想法。”

两人同病相怜地叹气。

奶茶还没喝完,应再芒看一眼时间,哀怨道:“又到学小提琴的时间了。我那位老师,她竟然真的打算在一个月内让我拉出完整的曲子,她简直比我哥还可怕!”

段聿做了个握拳的手势为他打气:“加油!愿你早日脱离苦海!”

应再芒背上包,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这和你当兽医一样渺茫。”

段聿怒道:“不要攻击我谢谢!”

坐上车,怀里抱着那把用来练习的小提琴,应再芒眼神放空地盯着车窗外,他陷入了一个怪圈。

出于不知名的心理,应再芒很想展示给商恪更好的一面,所以他在商恪面前已经收敛了很多不好的习惯,但问题是,商恪总是给他定他完不成的目标,就好比小提琴,所以应再芒再怎么精心营造,他在商恪面前始终是拙劣的,不合格的。

应再芒心里也知道,单论个人来说,商恪很不满意他,甚至是反感他,这在商恪刚带他回来的那几天里表现的淋漓尽致,如果不是商宁这个身份,他应再芒对于商恪来说是渺小如尘埃的,他们一辈子都不可能有相遇的轨迹。现在给他好脸色,是因为这个失散多年的亲弟弟的身份,绝不可能是因为应再芒。他从前的工作不光彩,应再芒很怕商恪还是介意他不入流的过去,所以某些时刻才想急于表现,却没有分毫的效果。

所有的事情都不顺利。商学院的课程他一窍不通,小提琴也是困难重重,学习都有黄金时间,显然他已经失去了这个时间段,所有的能力趋向于平庸。他还没要到钱,不能穿帮,只能硬逼着自己接受、做一遍又一遍无济于事的练习。

今天练习时应再芒因为走神,不小心伤到了手指,血色染红琴弦,他的恼羞成怒比这还要刺目,应再芒气的把琴弓扔了出去。乔嫣然看到后,面色复杂地说应再芒今天状态不对,从一开始他就不是真心热爱这个乐器,让应再芒的课先停几天,调整好再过来。

乔嫣然眼里带着失望,应再芒看着,开始无端地感到害怕,怕在商恪眼里看到同样的失望,郁结堵在喉咙不上不下,他忘记了手指伤口的疼痛,滚落的血珠砸在地板,他垂头丧气地背着小提琴离开了。

应再芒不想被商恪看出来,觉得他笨、无能,便自己买了创可贴包裹住伤口,他故意把创可贴贴的歪歪扭扭,不想被商恪看到,但又想让商恪同情他,哪怕一点也好。应再芒从没觉得自己是个这么别扭矫情的人。

回到家,直到晚饭,应再芒都没有看到商恪的身影,发了消息问,才知道对方今晚要参加一个酒会。应再芒嘲讽地想这就是上流社会的生活,把手机熄屏,无心再回消息。

洗完澡,躺到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内心里莫名的烦躁鼓动着他,应再芒突然特别想抽烟,上次被商恪明令禁止不许在家里抽烟之后,应再芒再没碰过。

反正商恪不在家,应再芒有恃无恐。翻出那盒没抽完的烟,应再芒拿出一根,放在鼻端嗅了嗅,揣着打火机,偷偷摸摸地躲在花房里,他也不开灯,打火机按下后有橘黄色的暖光短暂地照亮一小片区域,点燃香烟,应再芒用两指夹着放在唇边深深吸一口,尼古丁的毒素在体内流窜,却将他的烦闷和不安驱赶,在令人上瘾的呼吸中,应再芒终于平静下来。

应再芒有点不舍得,便一口一口慢慢抽,快抽完时,应再芒用手撑地起身,打算掐了烟回房间睡觉,一转身,就看到商恪正站在晦暗的夜色里,他今天的西装很不一样,少了平时那份古板,稳重,今天的衣服将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端着贵公子的风流,眸光却是冷淡,保持无声地,不知道看了应再芒多久。

应再芒一瞬间慌了,下意识把夹着烟的手往身后藏,语无伦次道:“哥……你怎么、你回来了……”

在被抓包的紧张里,又有恼怒悄然而生,应再芒想他不该今天抽烟的,现在被商恪看到,很难说不会认为他趁着商恪所有不在的时间里偷偷抽烟,可他明明只有这一次,他之前都很听话,这一晚直接前功尽弃。

应再芒喉结滚动,磕磕绊绊地想要解释,商恪却问:“你手里的烟,多少钱能买?超过十块钱吗?”

应再芒愣住了:“什么?”

商恪垂眸,睨着应再芒,月光落在银色的镜框,划出冰冷的微光,含着他薄情的眼眸,话语同样也不留情:“我花了几百万培养你,依然掩盖不了你廉价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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