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点 第9章

他推心置腹道:“哥,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对吧?而且是我有错在先,我明明答应了你不会在家里抽烟,我还是那么做了,是我言而无信……”

商恪不想听应再芒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打断他:“我反思过,我承认我是想纠正你的一些习惯,而且急于见到成果,这点我会斟酌。”

“短时间内你无法戒烟,我理解,以后你可以抽,我会给你适当的空间。”

“商宁,我想你明白,无论变成什么样,不是你的错,我管你,出发点是补偿你,不是为了令你感到困扰。”

商恪对他做出了让步,为他的坏习惯而妥协,但应再芒并没有赢了的感觉,反倒觉得他愚昧顽固的无药可救,商恪是不是放弃了改变他的想法?以后也不想管他了?

应再芒心里顿时浮现出难言的酸涩,他挣扎了许久,最后还是示弱:“哥,我会听话的,别不管我。”

应再芒承认他贪恋商恪管着他的感觉,证明他没那么无药可救,商恪还在为他花心思,他在这个世界上不是随手丢弃,转身就遗忘。

商恪反问:“你向我承诺了多少次会听话,你哪次做到了?”

应再芒心虚地看他。

“现在,我对你只做一点要求。”

应再芒期盼地望着他:“你说。”

“改掉你那副轻浮的样子。”

应再芒知道他那晚表现得太过了,对商恪吐烟,还挑逗他,可他是被气的昏了头才会那么做的。应再芒改过自新的态度很良好:“知道了,我会改的。”

最开始时应再芒还有自己要演戏的认知,所以不管商恪说了什么他都能很精湛地接住,也不会较真,但人是会被环境软化的,他开始有了自己的脾气。那次冲突之后,应再芒本以为他和商恪就这么不冷不热下去,他没想到商恪会来找他说开,他一个不敬业的伪劣者,反倒被商恪包容了不成熟。

那一瞬间应再芒有点羡慕商宁,羡慕他有个稳重,会包容他的哥哥。

曲曼对于做饭这件事乐此不疲,最近还开始烘焙甜点,因为看她精神状态很稳定,而且家里危险的器具都被收起来了,她做甜点时也有人在一旁看着,商恪就没有阻止。应再芒觉得曲曼可能以前有学过,比起她做的早饭,她做的甜点味道算得上不错,因为每次应再芒都对曲曼的劳动成果很捧场,曲曼尤其喜欢让应再芒来品尝。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应再芒面对曲曼已没有了警惕、戒备,他每天都会抽时间去和曲曼聊天,曲曼也最喜欢找他,应再芒去学院后,曲曼就会在家等他,不哭也不闹。日渐相处下来,还真的培养出些许形同母子间的亲昵和默契。

沉浸在幻想里也好,至少曲曼不再声嘶力竭地哭喊,终日沉浸在失去的痛苦中,一家人变得其乐融融,商恪见曲曼的情况转好,也没有强迫她清醒去面对现实,让她从一个假象幸福里的母亲变回精神病人。

纵然曲曼的病情看上去没有好转,但应再芒觉得这并不算是一个坏的开端。

商恪接到电话后,中断会议即刻赶往医院,他一贯淡漠的神情里出现了焦急,甚至去医院的途中还闯了红灯。匆匆停下车,按了电梯上去,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紧密地包裹着他,商恪边走边观察四周,最后在手术室前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应再芒。

他看上去很狼狈,衣服脏了,皱了,半边裤腿上全是泥土,但他无暇顾及,他的表情是呆愣的,就这么无措地坐着,身影单薄,他在重复地扣着手指,宋于慧坐在应再芒身旁,拍着他的后背,像是安慰,但应再芒无动于衷,像是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商恪快步走过去,俯身握住应再芒的肩膀,应再芒感觉到,愣愣地抬起头,凝滞的视线触及到商恪后,像是造成了条件反射,随即他嘴唇动了动,语无伦次道:“我、我不知道……”

应再芒无意识地抓着商恪的手臂,力道很重,焦急又不安地望着商恪,好像商恪的出现是他唯一的解脱,“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她明明还在和我说话,我转过头她就跑到阳台跳下去,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我没有刺激她,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应再芒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坏了,双眼无神地望着商恪,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说,有没有逻辑,他期望商恪能听懂,急于证明自己,曲曼从阳台跳下去导致受伤真的不是他造成的。

应再芒的手指僵硬,带着凉意,神经质地重复一句话,看上去情况很不对,商恪抬手一揽,将应再芒拥入怀中,低声道:“我知道,不怪你。”

应再芒攥着商恪的衣角,被他抱着,商恪的气息强势地扑来,吞没了应再芒心中悬于半空的不安和恐慌,商恪的到来给了他支撑,应再芒不自禁叫了声:“哥……”

事情的发生毫无预兆,周末应再芒不用上课,便想着多陪曲曼说说话。应再芒一开始和曲曼在庭院里,可能风有点大,曲曼说冷,应再芒就带她回了二楼。近来她有好转的情况蒙蔽了所有人,对她放下了戒备,应再芒不久前还在和曲曼聊天,转个身的功夫,就眼睁睁看着曲曼从阳台跳了下去。

应再芒失声地叫她,发生在瞬息之间,应再芒根本抓不住她,他飞快跑下去,曲曼摔落在花园里,腿不知道被什么划伤了,流了很多血。

送去医院的路上,应再芒一遍遍回想是不是他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才导致曲曼这样,可他找不到答案,就算他是冒充的商宁,他从没想过伤害曲曼。

应再芒没有办法安慰自己这件事和他没关系,因为曲曼是他和待在一起出的事,可应再芒真的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才导致曲曼这么决绝地要跳楼,曲曼还在手术室里,应再芒也兀自用愧疚折磨自己。

直到商恪的出现,让应再芒得以在铺天盖地的愧疚里稍稍喘息,随即他又怕,曲曼是商恪的母亲,曲曼是和他在一起出的事,万一商恪来责难他呢?他百口莫辩。

可是商恪在他耳边对他说不怪他。

商恪的话语含了重量,让应再芒相信,那不是顺势而为的轻飘飘的安慰。

商恪有让应再芒无条件相信的魔力。

第17章

手术室里有医生出来,商恪对应再芒的拥抱微微退开,转而握住了他的手,应再芒的手还是冰的。

医生说情况不算坏,楼层不高,再加上掉下去时有花草为曲曼缓冲了部分伤害,但她的左小腿骨折了,还被断裂的木板划伤,伤口不深,没有生命威胁,但也需要住院养伤。

商恪觉得这样也好,失去了行动能力,总不会再一遍遍谋划自己的死亡。

曲曼从手术室出来时还昏睡着,应再芒寸步不离地跟在病床前,到了晚上,商恪提出要带应再芒回去。

应再芒不想走,他心里还是没有办法逃过愧疚,看着曲曼毫无血色的脸,打着石膏的样子,他很不好受,应再芒想留在医院里照顾曲曼。

“回去吧。”宋于慧宽慰道,“这有我和你崔阿姨呢,放心吧。”

应再芒摇摇头:“可是……”

“跟我回家。”商恪强势道,“你需要休息。”

商恪这副冷血无情过分理智的样子,看的应再芒有些不适,被商恪拉着出了病房,走到没人的地方,应再芒终于忍不住:“你怎么能这样?那里躺着的可是你亲妈,她受伤了!你不照顾她,难道连陪着她也做不到吗?这是在医院,你就留她一个人吗?”

应再芒对于住院要有亲人陪着这件事有种执念,因为他小时候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在住院,但他从不失落,就算病痛来袭,有家人陪着,他就觉得自己能承受住。纵然应再芒早就知道商恪和曲曼母子间关系不好,但现在商恪对于病床上曲曼的漠视终于引起了他的不满。

商恪没有回答应再芒的指责,只说:“抱歉,我隐瞒了你。”

“妈有自杀倾向。”

应再芒满腔的愤懑顷刻间被浇灭了,他愣愣地问:“为什么?”

商恪没什么表情:“很久之前,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失去了商宁她就想要自杀,但被折磨的人是我。”

商恪向应再芒走近,因为身高,应再芒不得不仰视他,镜片的清光后是商恪总是盛着薄情的眼眸,但今天他却看到了别的,像是愤恨,又像是不甘。

“你让我怜悯她?她凭什么能得到怜悯?”

商恪的冷清一直以来都让应再芒觉得他难以接近,不会被人窥破,此刻在医院的一角,来来往往是生命的降临或者逝去,救护车的鸣笛不息于耳,在惨淡的月光下,应再芒好像触及到了商恪饱受挣扎的灵魂。

悲剧的降临从来不能归咎于一个人的过错。

商恪无心再谈下去,转身要走,催促着:“回家。”

应再芒回神,加快脚步跟上去,握着商恪的手臂,低声道歉:“对不起哥,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该乱说的。”

商恪没说话,牵着应再芒的手,直到上车。

商恪开车带应再芒回家,进去后,庭院里的狼藉又让应再芒不受控制地回想起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他不久前还洋洋自得就算和精神病人相处也没什么难的,他还是低估了自己,和精神病人相处的压力在于,他们做了什么或造成什么全然不知,因为在他们的世界里构不成逻辑,但却是清醒的人来承担后果。

“还没吃晚饭吧?”商恪问。

应再芒摇摇头,当时兵荒马乱地送曲曼去医院,之后他们一直守在病床前,哪里想得起来吃饭,况且被吓了这么一回,应再芒也没有胃口。

应再芒想上楼洗澡睡觉,但商恪把他留在餐厅,转而去做了顿简单的晚餐,应再芒很惊讶,没想到商恪会做饭。

应再芒吃了几口,仍是忧心忡忡:“哥,以后该怎么办啊?要把阳台封起来吗?”

可措施做的再多,他们真的能阻止一心求死的人吗?

商恪说:“别想太多,吃饱了就去休息,我会解决。”

有很多时刻,应再芒觉得商恪的魅力就在于此,他成熟,可靠,强大,独属于年长者的稳重和丰富的阅历在应再芒无措不安时会包容着他,好像有商恪在,他就无需为琐事烦恼。

今天商恪也是丢下公司一堆事跑去医院,回家还有的忙,应再芒吃了点东西,回房间洗完澡躺到床上,但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今天的事给了他惊吓,同样心里还挂念着曲曼。

应再芒又从床上爬起来,想去花房,他想事情或者不安的时候很喜欢待在那里。应再芒刚一打开门,恰巧碰上从书房出来的商恪,两人对视后,商恪问:“睡不着?”

应再芒点点头:“脑子里有点乱。”

“等着。”商恪说,在应再芒困惑的目光里下楼,不多时回来,手上拿了两杯红酒。

“喝一点吧,可以助眠。”

应再芒轻笑,接过一只杯子,和商恪并排坐在花房前的秋千椅上,小口抿着红酒。

“不让我抽烟,倒是纵容我喝酒啊。”应再芒玩笑般地说。

商恪喝一口红酒,应再芒托着下巴以慵懒的目光看他,红酒浸湿了他漂亮精致的嘴唇,应再芒看着商恪的喉结滚动,再次开口时,嗓音也沾染了些许醇厚:“我说了红酒是为了助眠,那么你抽烟是为了什么?”

应再芒哑笑:“为了快乐啊。”

商恪侧目看他一眼,应再芒支着下巴,眼睛微微眯着,有种说不出的风情,喝了口红酒后他舔舔嘴唇,商恪即刻挪开目光。

“助眠么?”应再芒晃着酒杯,看着流动的暗红色液体,若有所思道,“体质不一样,我喝了酒会兴奋。”

应再芒说完,微扬起脖颈将剩余的酒喝完,意犹未尽地问商恪:“没有了吗?”

商恪嗓音冷淡地提醒他:“你醉了,回去睡觉。”

“没有啊。”应再芒用脚尖点着拖鞋,一晃一晃的,看上去像个小无赖,他歪着身子凑近商恪,得意地说:“哥,我酒量很好的。”

商恪直接掐着应再芒的下巴把他按回去,眉眼间带了些不耐:“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改掉这副轻浮的样子?”

“我哪里轻浮了?”应再芒眨眨眼,很无辜地说。

“你哪里不轻浮了?”

商恪的下颚紧绷,固执地别过脸,应再芒就在他身侧,但他偏不去看,应再芒觉得再逗下去他又要挨骂:“好,好。”他举着双手,做投降的手势,从秋千椅下来,把杯子丢给商恪,留下一个懒散的背影,“我回去睡觉了。”

第18章

宋于慧昨晚留在了医院,他们的早饭便无人照料,今天是周日,应再芒不需要赶时间去上课,但商恪还要去公司。商恪像往常那样身着西装下楼,本以为这会应再芒还在他房间里,还没走到餐厅,就听见一阵叮叮咣咣餐具碰撞的声音,商恪向厨房望去,看到应再芒手忙脚乱的背影,有些意外。

“你在做什么?”

闻声应再芒也没回头,擦了擦手将保温桶打开,活力满满地说:“哥你起床啦,我问了宋阿姨,她说妈昨晚就醒了,情况还不错,我煮了粥,带去医院给她喝,也留了你的份。”

应再芒说完,又风风火火地去拿碗给商恪盛粥,商恪上前:“我来吧。”

“好。”应再芒弯着眼睛笑了笑,也不推让,他们之间平和自然的氛围看起来就是一家人。

商恪将粥盛在碗里,浓郁的米香扑鼻而来,氤氲着热气,米粒煮的软烂,火候也刚刚好,看起来费了些功夫,应再芒应该很早就起床了。

商恪盛了两碗,坐在餐桌前等了一会,见应再芒抱着保温桶急匆匆地要出门,商恪叫住他:“你不吃吗?”

“不了,”应再芒在商恪身前站定,说,“我怕妈饿肚子,要快点过去。”

应再芒仰起头看着商恪,眼睛很亮地求他:“哥,今天有空的话,去医院看看妈好不好?”

商恪凝视着他,喉结动了动,说:“好。”

应再芒露出满足的笑容:“我走啦哥。”

应再芒的头发有点乱,商恪想替他整理一下,但应再芒走的很急,商恪抬起的手又空落落地垂下去。

周日的早晨路上并不拥堵,应再芒很快就到了医院,他按电梯上楼,昨天从手术室出来商恪直接为曲曼安排了单人病房,应再芒找起来也不吃力。不确定曲曼有没有醒,应再芒推开门的动作很轻,进去后看到曲曼已经醒了。

“宁宁过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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