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点 第41章

商恪觉得他好像离不开应再芒了。

商恪比应再芒高,身材也健硕,应再芒一只手抱不过来,但毫不吝啬他的怀抱,很少见商恪有主动黏人的时候,应再芒莫名觉得他在寻求什么,也许商恪需要的不是独处的时间。

两人互相传递着体温,一时间也没有说话,应再芒抱紧商恪,放任他沉默下去,伸手关了灯,半晌,在一片寂静黑暗里,应再芒听到商恪略微低哑的声音:“我从来没想过能和她修复关系,谢谢你,宝宝。”

商恪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因为这样显得他很脆弱,不可靠也不成熟,但最后还是选择诚实面对应再芒:“我以为我是令她后悔的存在,以为她恨我。”

应再芒佯装不满:“你总说我爱胡思乱想,你现在不也是吗?”

他又缓下语气:“不是的,妈妈她很在乎你,你应该不知道,我试探过她,就在我刚被你带回来,妈病情比较严重的时候,但她提起你时脸上是很幸福的表情,你看,就算是生病,你在她心中依然占据着重要的位置。后来在疗养院,我去看她,她也总是向我问起你,你是不是很忙,有没有好好吃饭,没有看见你她会失落,她很期望见到你。”

“但是等见到你,又装作平平淡淡的样子。”应再芒叹一口气,“你们两个真的很像,明明很在乎,又故意不说出来。”

应再芒捧起商恪的脸,两人对视,应再芒笑了笑,用赋有耐心的语气:“以后就按照你内心的想法来,你想做什么,想对她说什么话,以及你希望在妈妈那里得到什么,不要再掩饰了好吗?”

“哥,人永远没办法骗过自己的,你渴望妈妈关注你,对不对?”

商恪不自觉收紧了抱着应再芒的双臂,他突然想到,如果应再芒没有出现,没有来到他的身边,今天他所经历、所得到的一切都将失去或者不曾发生。

是应再芒改变了他,拯救了他。

世界上有很多不可或缺的东西,比如太阳于地球,比如空气于生命,比如应再芒于商恪。

无法替代,不可更改。

商恪说了声好。

这种感觉对应再芒来说有点新奇,以往的商恪好像是有什么标准要求着自己,不允许示弱,不允许情绪外露,只能冷漠强大,而现在他的言语和行动都在告诉应再芒,我需要你,需要你的陪伴和安慰,有些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做,需要你来教我。

应再芒见过很多商恪游刃有余的样子,现在的他反而更令应再芒心动,也许是被需要的满足感在作祟。在这一段关系里,商恪曾经给予他认同自己价值的信念,而他也给予了商恪认同自己渴求的信念,商恪需要他,他对商恪的感情也会变得更加坦然。

两人拥抱着,以彼此的体温做慰藉,许久都没有说话,应再芒本以为商恪睡了,突然听到他说:“我想把我们的房间改了。”

“怎么想到这个?你要改什么啊?”应再芒问,他有点困了,靠在商恪怀里揉了揉眼。

商恪沉默了一会,应该是在认真思考,他说:“把我们的卧室打通,改成一个大卧室?”

“如果你喜欢你现在的卧室,那就用闲置的房间改,可以吗?”

应再芒并不是很赞同:“改来改去的多麻烦啊,再说了你在楼上搞这么大动静,妈会怀疑的,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提议被驳回,商恪不满意,应再芒抱着他顺毛:“以后再说好不好?我好困快睡吧快睡吧。”

商恪不情不愿地闭上眼。

清晨,应再芒被闹钟吵醒,拿过手机关掉闹钟,又靠在商恪身上眯了两分钟,才艰难地起床。天气越冷,起床的时间就花费的越久。

洗漱完,两人一同下楼,曲曼已经坐在餐桌前,看起来精神很不错的样子,让应再芒和商恪快坐下吃早饭。

临出门前,曲曼责怪兄弟两人穿的单薄,说今天又降温了,让他们去加衣服。

应再芒说不冷,他坐车去,办公室里也很暖和,加衣服反而累赘,应再芒嫌麻烦,反而是商恪很听话地回楼上加了件大衣,还给应再芒也拿了外套,最后把人一裹,在曲曼满意的视线下揽着应再芒出门了。

到车上应再芒故意逗他:“好听话哦我们安安,果然变成了妈妈的乖宝宝。”

商恪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曲曼作为一个母亲合不合格,应再芒觉得他没有资格来评判,但就他的所见所闻来说,如果没有病情的困扰,曲曼会是一个理想中的母亲,她温柔,耐心,可是太理想了,缺乏了真实,他认知里的母亲,会打,会骂,会爱,会被迫强大,在家会€€嗦,出门在外又时刻挂念,工作顺不顺心?有没有女朋友?什么时候结婚?

对了,为什么从来不见曲曼问商恪感情上的事?

母亲不都是盼望自己的孩子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家庭吗?

想到这,应再芒好奇地看着商恪,试探问道:“商恪,为什么我从来没听到过妈向你催婚?你都三十了诶。”

商恪面无表情地说:“三十和结婚之间没有直接关系。”

应再芒笑笑,不太自然地问:“如果以后妈要你结婚呢?你会吗?”

“你同意的话,我明天就带你去登记。”

“商恪,我不是说这个。”应再芒喉间滚动,话语有些艰难,“其实那天在公寓我就想问了,但是当时我觉得说这个有点扫兴,我们真的有可能瞒住妈一辈子吗?”

“哥,你觉得兄弟乱伦和我不是商宁这两个结果,对于妈来说哪个比较好接受一点?”

商恪很配合地想了一会,说:“第一个吧。”

应再芒附和地点点头:“嗯我也觉得是这个,虽然很荒谬,但至少对妈来说她的两个孩子都在的。”

应再芒下定决心:“我会找个机会跟妈妈坦白的,总是让你为我遮遮掩掩,对你也不公平,但不能是现在,毕竟你们的关系刚刚缓和,还是过一阵子再说吧。”

“你决定好了,就由我来说。”商恪握住应再芒的手,“就说是我逼你的。”

应再芒轻笑:“好啊,你比我抗揍。”

但应再芒的计划并没有机会得到实施。

他们一同度过了一个平和、温馨,不太漫长的冬季,原以为一切就会这么慢悠悠地进行下去,以为还会有很多时间,去筹备很多事情。

看到来自应再芒的未接电话时商恪刚从会议室出来,他回拨过去,等待了几秒后接通,应再芒没有说话,商恪便问他怎么了?

会议室的门口陆陆续续有人出来,有些嘈杂,应再芒说了什么商恪没有听清,他换了个安静的位置,让应再芒再说一遍。

几秒后,商恪终于清晰地听到。

“商恪,妈自杀了。”

商恪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转身向电梯的方向走去,边问:“伤到哪了?在哪个医院?我现在就过去。”

“商恪。”

应再芒就这么轻飘飘地叫他,商恪的脚步突兀地停顿,人来人往,唯有他被定格,就好像凭空生出一股力量将他生生按住,他的心跳毫无预兆地加快,陷入某种恐慌,明明他还没准备好,他的情绪已经开始为他铺垫。

“这次她成功了。”

“是吗?”商恪发现他又出乎意料的平静。

“那恭喜她,终于解脱了。”

第72章

从公司到医院的路程在地图上预计只需要17分钟,商恪抵达却用了一个小时,仿佛他的意识和行为都在排斥这件事。

其实之前的每一次,商恪去往医院的时候内心都没有多大的起伏,因为在他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结果,“没什么大碍”,“幸好伤势不重”,“是虚惊一场”,他来医院,只是去见证一下曲曼失败自杀的后果,不咸不淡地过问几句,妄图她能吸取教训,没有?也不必担心,反正她不会死的,想闹就闹吧。

他有恃无恐,曲曼不会死的。

或许是他对生命不够尊重,他终于也迎来了报应。

早该习惯了,商恪告诉自己。曲曼闹自杀也不是一次两次,她得逞了,应该会很开心,不用再被病痛折磨,不会再被他不省心的儿子烦扰,能去找她最爱的商宁团聚。不止曲曼,他也解脱了,不用再承受那一次次的自杀带来的惊慌和漫长治愈的痛苦,曲曼一劳永逸,他们再也不用担心下一次会在什么时候发生。

原来之前都是他做错了,罔顾曲曼的意愿强留她在人世是他的错,没有办法治好曲曼的病,不给她解脱,每天重复痛苦是他的错,不该挽留,不该强求,不该去奢望修复关系,也许曲曼恨他也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念头,而他也不会后悔、难过,他本不该产生这些感情。

纷乱的思绪将商恪的心包裹,密不透风,快要窒息,等他想找清楚到底是什么的时候又发现一切都是麻木空洞。

全都没有了。

曲曼和他,都自由了。

抵达医院时,那一刻商恪的憎恶达到了极点。

但他又不想以这种状态出现在应再芒面前,商恪站在楼下调整了一会才上去。

商恪在手术室前看到了应再芒,他蹲在地上,哭的泣不成声,他的肩膀在颤抖,不断问着为什么,商恪看着他的背影,又开始憎恶,曲曼甩手离开了,走之前还要把痛苦附加给他们,明明应再芒该与这一切无关,还要他为此难过。

商恪走上前将应再芒轻轻抱住,应再芒抬起头,在朦胧的泪水间看到了商恪,某种情绪得到加剧,他无助地放声哭了出来:“哥,怎么办,怎么办……”

这一幕似曾相识,那时应再芒也是守在医院,哭着问他怎么办,唯一不同的是,不会再有曲曼的参演。

应再芒哭了很久,眼眶红肿,说话的声音也沙哑了。

“哥……”应再芒紧紧抓着商恪的衣袖,哭着问他,“为什么?不是都有在变好了吗?为什么啊?”

曲曼已经很久没有再过激,她的病情已经稳定了下来,她和商恪的关系也在慢慢修复,虽然还有许多的潜在矛盾,但应再芒已经在计划怎么去化解了,他们是一家人,只要按照这个设定走下去,一切都会变好的。

为什么?

怎么突然之间就都来不及了?

是啊,商恪也想知道为什么。

曲曼的死因是药物中毒,医生说她在短时间内服用了过量的精神类药物,送到医院已经太晚了,错失了抢救的时间。

应再芒听着,只觉得恍然,曾经曲曼需要靠这些药来稳定病情,现在却成为了结束她生命的一把尖刀。

这是最平常不过的一天,应再芒和商恪都像往常那样去上班,宋于慧说曲曼回房间吃药后,告诉她想休息,不要让人来打扰。

最平常不过的一天被赋予了意义€€€€曲曼的祭日。

宋于慧也受到了惊吓,说话间都小心翼翼,脸上是内疚悔恨,说她该早些就留意的,不该太相信曲曼的话。

商恪和应再芒心里都清楚,这不能归结于是宋于慧的过错。

没有人会参透一个决意自杀的人死前到底在想什么。

曲曼的遗体在太平间,医院已经出具了死亡通知书,要家属可以找殡仪馆把遗体带去火化了,医护人员公事公办的口吻让应再芒突然生出一阵不适,一个生命消弭了,再也没有了,决定这一切的只是一张白纸。

“我想再见她一面。”应再芒望着空荡荡惨白的墙壁,怔愣地开口。

护士说当然可以,为他留出了时间,应再芒又望向商恪,问道:“哥,你陪我,好吗?”

商恪其实不想去,他不想记住曲曼死亡的样子,好成为他对曲曼所有记忆最后的定格。

商恪说:“我不去。”

商恪的话音落下,应再芒的眼泪也随之涌出,他哽咽着,去抓商恪的手:“可是哥,以后我们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人间的面,见一次便少一次。

似是被应再芒的话触动,商恪沉默半晌,最后和应再芒一同进去。

印象中曲曼从没有这么消瘦过,躺在那张病床上几乎看不到身形的起伏,她双眸紧闭,面容变成了很苍白的颜色,几近透明,但依然是美丽的,她就这么静静的,了无生气地在进行着一场漫长的沉睡。

应再芒轻轻去触碰曲曼的眉眼,手指传递给他的不再是温热,曾经曲曼握着他的手,叫他宝贝,记得加衣服,要吃饱饭,这些记忆此刻穿插着,与曲曼紧闭的双眸,消弭的呼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妈妈,一直没敢告诉你……”应再芒没有办法说出完整的一段话,他擦了擦眼泪,才继续说,“其实我不是商宁,对不起,一直以来都在骗你。最开始我告诉自己我只是假扮一下商宁,哄你开心,但在之后,我不知不觉就把你当做家人了,想你健康,想你长寿,想以一个虚假的身份,留在你身边,被你关心爱护,我叫你妈妈,都是发自内心的。”

应再芒低下头擦眼泪,语气里有一种近似于无助的呜咽:“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喜欢商恪,你知道后会不会很生气?会不会教训我?我都想过很多遍了,怎么……怎么就等不到呢?”

商恪站在应再芒的身旁,听着他断断续续的哭诉,而他在望向曲曼的面容时内心并没有多大的起伏,他没有眼泪,也没有什么想对曲曼说的话,他不像应再芒那般情绪泛滥,直到现在,他依然觉得曲曼是一个自私的母亲,关怀和爱都对他吝啬,现在就连存留于世的温度也剥夺带走。

商恪记住母亲的最后一眼,在荒凉冰冷的房间内,他低声说:“妈,下辈子过得开心一点。”

“我们别再遇见了。”

曲曼的葬礼在一个很漂亮的晴天,天空澄蓝,阳光和煦,落叶扑簌簌的在空中旋转飘舞,最后归于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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