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手抖了一下,本想在语音放出来的瞬间按暂停,又觉得自己干嘛担心应叙听到?倒像做贼心虚似的。于是不动如山地听着这条语音放完了,之后默默看了一眼应叙。
应叙还在喝粥,看起来是对这条语音的内容毫不在意的,裴砚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心虚什么?自己又没出轨,又没做对不起谁的事情。
他挺直了腰,想回复越冬的消息,坐在对面的人突然开口:“昨晚在酒吧认识的?”
裴砚的腰又塌了一点儿,清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理直气壮一些:“嗯。”
应叙又问:“今天要宠幸他吗?”
……
实在有点儿社死,裴砚调整了半天心态才回答:“咳,不了吧。”
应叙的语气有了些起伏:“不喜欢?”
裴砚这会儿几乎有些羡慕应叙了,因为他反观自己,觉得自己是完全没办法这么神色如常地问应叙喜欢或者不喜欢哪一款。非要问原因,两人在一起生活两年多,并没有生出感情,这样的情况下,对方说出喜欢的类型,任谁都会觉得自己被比下去了吧。裴砚想了一个比较妥帖的回答:“还不太了解。”
应叙跳过了越冬的话题:“那,小裴老师,今天有什么安排?”
裴砚愣愣的:“啊?”
裴砚的私生活说好听些是规律,说不好听些是寡淡。
张博也是gay,跟裴砚同岁,二十七岁还没有固定伴侣,倒不是玩得很花,只是用张博的话来说,一辈子的时间跟一个人绑定在一起的生活太无趣了,他瞧不起所谓的“跟旧人做新鲜的事”这一套理论,他才觉得不断遇见新的人才是维持生活乐趣需要的新鲜感。两人都还单身的时候裴砚偶尔也跟张博一起出入酒吧,但有了婚姻之后他便很少再去,休息日不过是在家备备课,出门爬个山,逛到露天电影点一杯绿茶看一晚上。
他不清楚应叙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回答:“暂时,没什么安排。”
应叙看他:“想跟我一起出门吗?”
裴砚问:“你今天不是休息吗?”
应叙将自己的手机推过来,屏幕上是一个葡萄酒庄园的宣传页,划到最底下显示今天是酒庄投入使用的宴请会。应叙适时解释:“朋友的酒庄,我收到了两份邀请函。”
裴砚有些惊讶:“还有我的一份吗?”
裴砚的惊讶不是没有原因的,两人结婚至今,他从没有进入过应叙的交友圈,应叙也从不会带他出入那些场合。裴砚倒不在意这个,只是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偷偷想过,应叙圈内的朋友是不是根本不知道他已婚的事情?
但裴砚还是摆手拒绝:“不了吧,要是以前我大概还有身份过去,现在我们都离婚了。”
应叙眉头皱起来:“没有别的意思,今天会开很多陈酒,你感兴趣的话不去尝尝会有些可惜。”
裴砚内心坚定的拒绝动摇了一点儿:“但我也没见过你的朋友,好像也没有合适的衣服,我的衣服都挺休闲的。”
应叙神色变也没变:“你穿什么都好,不用太拘谨。”
裴砚败下阵来:“那,好吧。”
话虽然是这么说,应叙让他放松些,不要拘谨,等裴砚真的穿着自己老老实实的休闲针织衫站在酒庄里,还是没由来紧张,总觉得自己跟这里的其他人都格格不入。这酒庄显然不是普普通通的酒庄,就连宴会的服务生都穿着很是夸张的燕尾服,动作优雅,其他的男女来宾无疑都是正装晚礼服。
酒庄很大,装饰华丽,有成片的白色欧风铁架,上头爬满葡萄藤,这个季节正是最后一批葡萄成熟的季节,紫色的玛瑙一样的葡萄坠在上头,好看得很。这跟裴砚印象中那些酒庄很不同,这里就好像是用来做重要宴请的派对庄园一样。
裴砚深吸一口气,打了退堂鼓,不知道自己早上是怎么被诱惑的,竟然真的答应跟应叙一起过来。他站在应叙身后,还没来得及说“算了”,迎面已经走过来一个人,来人是典型的浓眉大眼,长相很是浓墨重彩,穿一套有些风骚的紫色西装,大概是为了呼应成熟的葡萄颜色,裴砚猜这人应该就是酒庄的老板。来人很是惊喜的模样,抬手跟应叙打招呼:“呦,这是谁啊,这不我们应总吗?”
裴砚的话憋在了肚子里,默默往后撤,想跟应叙拉开距离。
但只往后退了一步,他的手腕突然被一只手扼住。
男人还在说话:“请柬发给你石沉大海啊,我以为你肯定不来了,怎么有空过来?”说完这话,男人才将视线落在两人的手上,他又看裴砚,笑眯眯的模样:“你就是裴老师吧?你好你好,你叫我路三就好,我家里排行老三,他们都这么叫我。裴老师,早就听说你了,没想到今天能看见真容啊!”
裴砚只能往前站,硬着头皮回答:“你好,我是裴砚。是……”他在自我介绍这一步上卡壳,不知道如今应该如何介绍自己。
应叙接上他的话:“裴砚,我先生。”
裴砚吸了口气,好像听见自己的心跳。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中秋节快乐呀!
第9章
这种场合,来的这些人当然不是为了品酒,而是为了社交。
这是裴砚第一次见到真正意义上社交场合的应叙。
路三带两人往里走,替大家互相介绍,说这位是应总,这位是应总的先生,裴老师。对方大多是笑着的,伸出来一只手,显然是该握手。
裴砚是看不出对方在商场中的地位的,不过是社交礼仪,无论地位如何,今天在路三的场子,既然都来了,总得给路三点儿面子。但应叙只是点点头,什么话也不说,连手都不屑于跟对方握。于是裴砚也不伸手,站在应叙身后点头示意。
路三撇嘴,当着应叙的面跟裴砚说:“脸真臭啊,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我,不知道他来干什么的。”
一路到了甜品桌,应叙见到另一个老朋友,被叫走说话,路三在裴砚身边说悄悄话:“出了名的难约,今天可算见着你了裴老师,你都不知道,我早就想找个机会跟你告状了,他但凡见了人有点笑脸,不知道多谈成多少生意。”
裴砚心里有些想笑,心想应叙这人的笑脸他也是没见过多少的,大概天生是个冷脸王,实在是求不来他一点儿笑脸。
路三又问:“他在家跟你也这样啊?你真能忍着他啊裴老师。”
裴砚抿唇,表情上露出来一个笑:“不是故意冷着你们,他就是这样。”
路三端了盘子,亲自给裴砚夹了块儿蛋糕:“尝尝这个裴老师,那边的都是在外头订的,这边这些是我专门找师傅做的。”蛋糕送到裴砚手里,路三又说,“我们这几个朋友都挺想见见你的,前几年突然就结婚了,跟谁结婚也不让我们见,什么年代了还整金屋藏娇那一套,估计是心里不自信,怕你见了我们之后发现他其实也就那样儿。是吧?你说他哪儿好啊,成天臭着一张脸,话也不爱多说,更别提什么生活情趣了,裴老师你这么好一个人,跟他真是可惜。”
路三这话显然是开朋友玩笑,裴砚听听也就罢了,给手里的蛋糕一个满意的评价,又说哪里是金屋藏娇,只是工作忙。这场品酒会路三是主人,自然没有时间一直在裴砚这儿,话都没说完就被人叫走了,临走的时候跟裴砚说放开了玩儿,就当自己的地盘。
裴砚这才真的松了口气下来。
手里的蛋糕他叫不上名字,他平时很少吃甜品,不过味道确实是好的。周围站着的人不少,男男女女,光鲜亮丽,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是带着笑的€€€€人脉得以拓宽,真实或虚假的恭维,裴砚自己站在这里的时候其实是不引人注意的,如果有人将视线放在他身上,肯定是因为他站在应叙或者是路三的旁边,此时此刻裴砚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跟这个圈子是格格不入的。
这没有让裴砚产生其他情绪,理所当然的事情,他反倒有些庆幸。刚刚应叙跟路三介绍自己,用了“我先生”这样的介绍语,听得裴砚心虚,不太明白应叙这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选择这么拙劣的回复。两人的婚姻已经迈出结束的第一步,今天裴砚还是应叙的先生,一个月之后便不再是了,到时候又要费口舌去解释。
没过太久,应叙端着两杯红酒过来,动作很自然地递给裴砚一杯:“尝尝,别喝太多,尝个味道就好,昨晚已经喝了不少了,今天不要多喝。”
裴砚伸手接了,酒液入喉很顺,就算再不懂得品酒的人也能喝出价值。只抿一口,裴砚将目光放在应叙身上,应叙靠在甜品桌的边缘,看起来并不打算再去哪里社交。别人来这里是为了社交,今天来了这么多人,都是路三的朋友,都是有些身份地位在的,任谁都能找到自己想结交的人。可应叙好像对谁都不感兴趣,他这么站着,整个人是修长的,这会儿是傍晚,天色是蒙蒙的蓝,将面前的人衬托得极其冷。
想起路三刚刚的一通抱怨,裴砚开了句玩笑:“应总,你也该多笑笑了,你朋友刚刚找我告状,说你总是不爱笑。”
应叙没说什么,脸上的表情变也未变。
于是裴砚又说:“其实刚刚,说我是你的朋友便好,反正他们没见过我,不然之后还要再解释,多麻烦。”
应叙手里捏着的酒杯无意识晃了晃,半晌问:“裴老师,方便问你个问题吗?”
裴砚点头:“你问。”
应叙看他:“我们约定过,如果喜欢上了别人或是在这段关系里有什么不舒服,双方可以随时提出结束。本不该问的,提出结束是你的自由,可我还是想知道,你是喜欢上了别人还是在这两年里觉得不舒服?”
裴砚有些愣,没想到应叙会在这时候问出这样的问题。
裴砚扪心自问,他跟应叙提离婚绝没有别的目的,不是小情侣之间闹分手的把戏,等着应叙来挽回,可他还是有所期待,希望应叙在自己提出离婚的时候问一句“为什么”。这样也好显得应叙对他也有过那么一丝情感,就算是合作伙伴之间的友谊也好。
傍晚的天色变化是很快的,好像上一秒天空还是蓝色的,只不过一个抬头的瞬间便已经是黑夜了。酒庄的灯光在裴砚发愣的空隙里亮起来,那些白色的欧风铁架上全是星星点点的灯光,酒庄中间的一条主干道两边也全是路灯,一下子将应叙身上那暗沉沉的冷照亮,那张脸都好像鲜活了不少。
裴砚的视线顿了一下,默默从应叙的脸上挪开,然后开口:“没有,我没喜欢上别人,你也没有让我不舒服。”
应叙又问:“那是为什么?”
裴砚反问:“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可以先问你一个问题吗?”
应叙淡淡:“你问。”
裴砚说:“我还以为你不在意,毕竟那天你没问我为什么。”
应叙视线往下落,盯着酒杯里的酒液:“我们关系平等,你有结束的权力,所以我没有追问。”
裴砚看他:“那今天为什么要问?”
这个问题没有得到回答,灯亮起来之后,品酒会正式开始。路三拿了个话筒站在最前面,致辞说得不太官方,吊儿郎当的腔调,感谢大家今天出席,打断两人的交谈。
周围的人往前聚拢,裴砚不得不跟着往前走,走了几步,能感觉到有一双手揽住他的腰,将他护在身前。配上那个没有回答的问题,裴砚几乎要误会难道是应叙对于这段婚姻真的还有其他的想法,他将自己的心按下去,不许它胡乱地为了模棱两可的态度而乱跳,可鼻尖又全是应叙惯用的香水的味道,那香味就好像一根丝线,这边牵在裴砚的心脏上,那边牵在应叙身上,就算以裴砚看不见身后的人,仍然被牵引着心动。
心动?
想到这个词裴砚叹了口气,这算心动吗?他没有心动的经验,所以缺少参照物。可真是很没有骨气,离婚都提了,民政局也去过了,偏偏在这个时候要不合时宜地来一场分别痛,语文老师的素养体现出来,这一刻裴砚觉得人类真是自找苦吃的恋痛动物。
腰上的手突然一紧,裴砚如果有尾巴,现在尾巴肯定已经竖起来了。
然后他听见应叙沉沉的声音:“裴砚,看路。”
裴砚低头,看见脚下挡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小花坛,自己差点要被绊倒。他不动声色地呼了一口气出来,出声:“知道了,应总。”
第10章
显然,应叙不太参加这种场合,所以许多想结交他的人平时找不到机会,今日应叙站在这儿,品酒会正式开始后,便不断有人端着红酒过来跟应叙搭话,开场白通常是相同的:“哎呦,应总,久仰大名,没想到今天在这儿能碰见您。”
应叙的手仍然揽在裴砚腰后,他一只手揽着裴砚,一只手端着酒杯,真是分不出手同来人握手了。裴砚安安静静当一个不讲话的花瓶,实则偷偷观察这些来跟应叙搭话的人,心里有些想笑,有的人年纪看起来轻一些,叫一声“应总”,尊称一声“您”也是正常,可有的人脑袋上的头发都没剩下几根了,仍然叫一声“应总”,尊称一声“您”。
应叙还是给了路三面子的,来搭话的人都很有礼貌地点头示意,回上几句话。有人问起裴砚身份,应叙一律回应以“这位是我先生”,那些人大多惊讶,不知道应叙已婚的消息,甚至还是跟一个男人结婚。实话实说,虽然同性婚姻已经合法许多年,可异性之间相爱结为伴侣仍旧是被所有人接受的主流。
裴砚这时候便会笑一笑,说一声“您好”。
大概是因为应叙这人看起来太难相处,而裴砚却更加随和一些,在这声“您好”之后,大多数人会选择恭维裴砚。问裴砚的职业,惊讶到好像老师一种多么珍稀的职业一样,连着夸上好几句;再问裴砚的年纪,问年纪其实是不礼貌的,可这些人的目的是听到“二十七”这个数字后惊呼“裴老师您看起来最多也就二十五岁”。
这么经历了几轮,裴砚自言自语:“我看这些人才适合去当语文老师,夸人的时候文采都很好,看起来是对着一张空白作文纸也能写出满分作文的好苗子。”
这话说完,裴砚听到耳边似乎有一声轻笑,他有些惊讶,偏头看见应叙弯着的唇。
应叙看过来:“嗯?”
裴砚赶紧清清嗓子:“啊,没有。我就是觉得他们太夸张了,我穿成这样也硬夸,是不是你身边就算带一个丑八怪也能夸成男明星?”
应叙说:“不是硬夸,你今天很出众。”
裴砚几乎以为应叙是听得恭维太多,自己开口的时候也受了影响,他笑了笑:“应总,你也学会这一套了。”
应叙却很认真:“不是,裴老师穿什么都很好看。”
……
裴砚梗着脖子,偷偷转头,用后脑勺对着应叙,顺便甩了甩头发,想用发梢盖住自己疑似发红的耳朵。
真让人想不到,应叙嘴里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见的人多了,裴砚便开始想应叙带自己来这里的原因到底是什么,若真是让他来尝尝名贵的葡萄酒,大可不必向所有人说自己是他先生,两个人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想到最后,裴砚想出结果,多半是商场上近期有应叙不喜欢却不好拒绝的人正在追他,所以需要自己这位“先生”来当挡箭牌。
真不愧是应叙,在这段婚姻即将分崩离析的时候还能榨干自己最后的利用价值。裴砚这么想着,笑容也更得体些,平心而论,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两人相处应该还算不错,应叙也给了他许多包容,尤其在裴砚父母身上,二老对应叙热情,应叙每次也都不厌其烦地给出了反馈。
可他仍然忍不住八卦,在周围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低声问应叙:“是不是有人在追你?是哪家的千金还是公子?”
应叙好像听不懂:“什么?”
裴砚耸肩:“今天带我来不就是为了让大家知道你结婚了吗?没关系,互相利用一下,挺正常的,这也是我该为你做的,看在两年多的情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