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企图避开视线但顾西洲偏偏钳住他下巴。
四目相对有人平静有人含泪。
伸手抚平他褶皱的衣领,顾西洲说:“现在回去休息,别再乱发脾气。”
嗫嚅着嘴唇,顾南绝望地哀求:“哥哥,我求求你了。”
明知心软这个词对顾西洲很奢侈,但要反复尝试。
“你再求。”顾西洲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警告,“我一定会把顾屹为骨灰拿去喂狗。”
倏地,顾南呛出一声急促的哭腔。
朦胧错落的视线里,顾西洲已行至顾屹为房门。
房门密码哔哔作响后,他追过去企图通过短暂闭合的门缝见到顾屹为。
但房间太大了,要想真正进到卧室得先穿过门厅、起居室,最后才是改造的病床。
€€€€砰。
房门被顾西洲摔关。
一片死寂的长廊上,顾南哑声张了许多次口,最终在保镖“带领”下离开主楼。
而一墙之隔后,顾屹为枯坐在病床边缘。
视线垂落在地板上,听见背后脚步声他才僵硬转过头,露出毫无血色的脸以及绀紫的唇。
顾西洲停驻于转角,两人隔着几米距离,一模一样的脸猝然相撞。
半晌,顾屹为扭回去,望着紧闭的窗帘,艰涩问道:“小南怎么样。”
在落地窗边的沙发坐下,顾西洲说,“不是都听到了么?”
“房门太隔音,听得不是很清楚。”顾屹为解释。
“哭得很厉害,从没这么闹过。”顾西洲面无表情地问,“你很得意吧?”
“西洲,你才得意吧。”顾屹为轻叹,“半年能发生多少事啊。”
“原来你也知道害怕。”顾西洲无情奚落。
显而易见顾屹为沉默了,良久后说,“如果当年我没有冒认你,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小南会不会......”
这句话就像点燃了导火索。
“如果你没有冒名顶替,没有在家族聚会上暗示陪他玩的人是你顾屹为,就不会引得他要拿去保险箱的玩具,他就不会被顾政希和顾明€€绑去开箱。”声量不大,但顾西洲面色阴沉至极,“更不会被他们砍断小臂!”
“最后再向你确认一次,你会保护好小南对吧?”没戴氧气面罩,顾屹为呼吸完全紊乱,“就像这些年......负责我的安全一样……”
顾西洲冷冷看着他,“没有,我真心祝愿手术失败,那么我将既往不咎。”
顾屹为苦笑着,问出最后一个也是最想问的问题,“当年的事,你不会告诉他对吗?”
“回来后他还是依赖我的,是么?”
“首先你得活下来,其次,你敢在事情没解决之前私下联系他。”顾西洲并不正面回答问题,只是说,“我一定让你死在美国。”
心智不成熟的人通常才会放狠话,倘若实力足够,那这只是普通表态。
“你不会害他。”顾屹为急喘着反问,“难道我会吗?”
“回来后解释清楚一切。”顾西洲面无表情,“当年怎么李代桃僵,保险箱到底是谁的。”
但很多事情已无法解释清楚。
四五岁和十二三岁,在成年之前的任何陪伴都与爱情完全无关。
更遑论在顾屹为冒认之前只有短暂两年,敌得过成长至今的漫长岁月?
“西洲,转移股份这件事由你提出,也是你决意瞒着小南。”
“我不信你的初衷只是为了解决事情。”抬起眼,顾屹为温和的双眸变得凌厉,“这么多年来,你对他到底什么心思?”
“一小时后启程,希望接下来这半年你安安静静当个死人。”不欲多言,顾西洲迈腿离开。
背后,顾屹为缓缓起身,“西洲,回答我。”
停住脚步,顾西洲扭头问,“只是半年你在担心什么?”
故作镇定地摇摇头,顾屹为轻声附和:“也对,只是半年。”
不知哪句挑逗了神经,顾西洲饶有兴趣地插着兜,“听过等闲变却故人心这句话吗?”
顾屹为语气肯定:“一定不会。”
顾西洲冷嗤一声:“拭目以待吧。”
第02章
沉重悲痛的哀乐飘散在檀山上空,夏末微凉的晚风携带尾音钻进副楼三层一片死寂的起居室。
低垂的昏黄路灯将后苑楠木林照得影影绰绰,顾南呆滞地坐在露台。
隔很久他眨了下眼,恍恍惚惚回到经年。
回到4岁那年,在楠木林与“顾屹为”相识的烂漫夏天。
两名保姆刚阖门出去,4岁的小顾南摸索着倒退下床,抱着心爱的小火车先贴在房门听了会儿动静,接着悄悄溜出副楼。
十天前母亲司韵带他住进顾家,告诉他以后不叫司南叫顾南,同时叮嘱他除了不能乱跑,因为他们并不是檀山主人。
顾南乖觉地遵守了十天,直到今天司韵跟顾承亦叔叔出国旅游了,他不乖觉了。
因为在他第一次带着好奇宝宝住进这个房间时,第一眼就看见了,楼后那片苍翠劲绿的楠木林里有座游乐园。
夏日午后很是炎热,小顾南抱着小火车一路小跑穿过草坪,期间被开满鲜花的后花园所吸引驻足两秒,依依不舍地离开去到心心念念的游乐园。
圆筒状弯曲的滑梯、挂树秋千、沙地转盘,淘气城堡!
小顾南看得眼花缭乱,跑到另一侧去看波浪滑梯,刚过去唰地停住脚步。
这里并非他一人,在通往滑梯的楼梯上,坐着个看起来有点凶的男孩。
在对视中小顾南很紧张,后退着离开。
“等等。”男孩叫住他来到面前,上下打量后肯定道:“你是顾南。”
攥紧小火车,小顾南罚站似地点点头。
“东南西北的南?”男孩问。
幼儿园中班,哪懂什么东南西北。
小顾南小声纠正:“是南瓜的南。”
男孩笑了下:“喜欢吃南瓜?”
小顾南摇摇头,却说:“喜欢。”
可以离开了吗?可男孩再次叫住他,“你来玩滑梯?”
小顾南抿着唇不说话,男孩又问:“小南瓜,玩不玩?”
毫无疑问这个邀请很心动,小顾南目不转睛望着波浪滑梯,半晌更小声地说:“不是很想。”
不管他别别扭扭的性格,男孩带着他一步步登上楼梯,让他坐在滑梯口,自己则重新坐回楼梯位置。
“滑吧,除了我没人知道。”
小顾南没动,他偷偷瞄,发觉男孩正专注地看他,“怎么?”
犹豫了下,小顾南答:“太高了。”
“哥哥,我有点怕。”
司韵和老师都教见到人要有礼貌,要礼貌称呼。
哥哥愣了几秒,很快起身靠近,“不用怕,不会摔。”说着将手伸向小顾南,“火车给我,我让它给你演示一次。”
小顾南交付出全部信任,任由哥哥把火车放上滑梯。
“看就是这样,中间会起伏两下然后稳稳落地。”
奈何理论与实操往往不一致,由于火车太轻遇到起伏的波浪不受控制飞了出去......摔掉的左轮子咕噜噜滚了好久才滚进沙地......
最心爱的小火车摔坏了,可哥哥是哥哥,小顾南不敢责怪只敢将嘴巴瘪成向下的弯月,眼泪二话不说往下掉。
然而在泪眼朦胧间,哥哥伸手接住了眼泪......
这下小顾南哭都不敢哭了。
近半分钟后,哥哥说:“你哭起来很好看,特别是眼泪悬在这里的时候。”
小顾南看到哥哥指了指自己的眼角,又看到哥哥把手掌暴露在日光下端详了很久,收回来放在自己面前问。
“你看这像什么?”
圆滚滚的泪珠摊在微红的手掌上,小顾南吸吸鼻子:“像荷叶上的露珠。”
哥哥眼睛染上笑意,“我也这样觉得。”
“所以......你能不能再哭一次给我看?”
小顾南惊呆了,哇地一声嚎啕起来。
捡回小火车和左轮后,哥哥尴尬又认真地道歉:“对不起,明天这个时间来这里好吗,我会给你修好。”
想说没关系,可是还有更要紧的,小顾南抽噎着答:“可是我没有时间。”
“那明天下午我都在这里等你。”哥哥伸手揩掉他腮边眼泪,“睡了午觉再来也可以。”
第二天小顾南如法炮制溜到楠木林,哥哥果然在等他,哥哥修好了他的小火车,还带他玩了滑梯。
于是两人很快熟稔起来,默契地牺牲掉整个暑假的午觉。
不过小顾南觉得很奇怪,因为跟哥哥无论在楠木林还是后花园玩,主楼三层某个房间的窗帘后面好像总站了个人。
再眨眼,脑海画面再度变幻。
彼时小顾南跟“顾屹为”关系已经非常好了,好到“顾屹为”常常带他去主楼玩,可小顾南总是粗心大意,把小火车丢了好几次。
“顾屹为”说可以把小火车放在他的保险箱里,怎样都不会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