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显看着他,面上带着笑,心里却想这两个男人还真能这么好?
旁人或许不知叶、赵二人的真正关系,他们锦衣卫却是一清二楚。秦显垂眼看着面前显然还不准备放弃的赵宝珠,分出一份神想到,这倒是看着比不少夫妻都要强多了。
“你们——”赵宝珠咬着牙,不愿就此退缩,忽然一转念想到了什么,质问道:“既然你们是奉皇命而来,那圣旨在何处?“
锦衣卫乃皇帝钦差,抓的还是身为当朝三品大员,宰相之子的叶京华——这么大的事必有明旨。赵宝珠咬了咬牙,若能逼他们当众宣出旨意,至少能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然而赵宝珠没想到的是,听到他的问题,秦显的神情竟然极为明显地一滞。他没说话,也没有动作。
赵宝珠见状,骤然睁大了眼睛:“你们没有圣旨?!”
秦显的神情中略有些不自然,下颌微微一动:“我等尊陛下口谕,前来捉拿叶京华归案。”
赵宝珠一听,那还得了,他还从来没听说过光凭口谕就能将三品官员下诏狱的!
“仅凭口谕你们就能来拿人?!”赵宝珠上前一步,就要和秦显理论:“你们——”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冷厉的声音传来:“宝珠!”
赵宝珠被喝住,转过头看向人群中,便见叶京华神色冷硬,朝他克制地摇了摇头。赵宝珠看他如此神色,一时也不敢说话了:“……少爷。”
叶京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而看向秦显,道:“宝珠上京不久,冲撞了指挥使,还请您见谅。”
秦显闻言,看了赵宝珠一眼,到底是回过了头。
他看向在包围下依旧面色淡然、长身玉立的叶京华,略挑了挑眉锋,抬起右手在空中挥了挥,旁边的锦衣卫立即上前,’啪’地一下将镣铐扣在了叶京华手上。
赵宝珠叶京华被那玄铁镣铐扣住,心下一痛,眼圈立即红了。
叶京华的神色倒是很平静,依旧如同万里玄冰,由众锦衣卫簇拥着走上马车,从头到位都未再回头看赵宝珠一眼。
待北镇府司的马车绝尘而去,连车轮碾起的烟尘在空中消散,赵宝珠依旧站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马车离开的方向。
楚午、言林二人站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看着赵宝珠苍白的侧脸:“大人……”骤然遭逢此变,两人也不知该如何劝起,只得干巴巴地道:“大人,您别着急。”
听到他们的声音,赵宝珠才像是骤然清醒过来一般,脚下一软,若不是言林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差点整个人都软倒了下去。
“为什么……”赵宝珠面上血色尽褪,喃喃道:“为什么不回头?”
“大人!”楚午和言林两人吓得不轻,赶忙搀着赵宝珠往府里走,一边还朝旁边吓懵了的下人们道:“快去请大夫——“
他们怕赵宝珠一时气急攻心,身体出了岔子,那样他们真的就万死不能辞其咎了!
赵府的下人们乱成了一团,倒水的倒水的,请大夫的请大夫,丫鬟玥琴满脸担忧地用打湿了的帕子擦拭赵宝珠额上的冷汗,不知从什么地方翻出了万金护心丹,要赵宝珠服下。
赵宝珠神色怔怔,在玥琴试图将丹药喂进他嘴里的时候才有所动作,推开了她:“不用,我没事。”
玥琴满脸担忧地看着赵宝珠说得上是惨白的脸色,担忧道:“可……可是——”这可看着不像是没事啊!
赵宝珠抬起手顿在空中,玥琴见状不敢再说什么,垂头退开来,赵宝珠抬头看了看满屋的仆人开口道:
“都下去。”
下人们闻言,只好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活计,都退了下去。
屋里很快安静下来。楚午、言林两人侍立在赵宝珠身侧,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他们十分小心地打量赵宝珠的脸色,生怕他被气出个好歹来。赵宝珠沉默着,在脑中将方才的变故一帧一帧回放,过了小半刻,他抬起头看向言林、楚午两人:
“你们是禁军,可以凭腰牌进宫。”他紧紧盯住二人:“你们能见到太子殿下马?”
楚午,言林一愣,遂对视了一眼,在赵宝珠充满压迫感的目光下缓缓点了点头:“应该……可以。”
他们从属禁军,是可以凭腰牌出入皇宫。且太子说过若是赵宝珠这里有异动,他们需随时进宫汇报。只是今日发生的事太出人意料,他们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且若是其中与太子有关——
楚午和言林有些犹豫,然而下一瞬,赵宝珠便道:“那就进宫去,找到太子。”赵宝珠冷声道:“告诉他今天发生的所有事。”
二人被他的目光所摄,登时僵在了原地。赵宝珠烦躁地皱了皱眉头,冷喝了一声:“还不快去?!”
二人一抖,赶忙称遵命,遂转身小跑着朝府门去了。
赵宝珠看着他们的背影,咬紧后牙,抬起手揉了揉抽疼的额角,若是此事真的与太子有关——
赵宝珠并不想揣测到太子头上,因着在赵家村时的种种,他很难把任何阴谋诡计和那个温和仁厚的铁牛哥联系在一起——可还能是谁呢?在听说过叶京华近日来暗中与太子相争的种种后,他便知道两人之间已经结下了不小的梁子。加之这京城中还有谁能使唤地动锦衣卫?但是,少爷不是说他没有留下把柄吗,到底是什么罪名能够让锦衣卫来得这么突然——
赵宝珠两手抓着头发,脑中飞速思索着,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小厮忽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赵大人,兵部的常大人来了!”
小厮高声道,遂又回头看了一眼,慌张地说:“还有兵部尚书府上的王公子!”
赵宝珠猛地抬起头,便见两道身影自府外走进,正是常守洸和王瑜仁。
常守洸大步流星地跨入屋内,剑眉紧蹙,看向赵宝珠的第一句话便是:“叶京华被抓走了?”
赵宝珠抬眼看向他,眼底猩红。
看他的神情,常守洸什么都明白了,他心下一沉,问道:“谁来抓的人?”
赵宝珠看着他,喉头动了动,声音有些发紧,道:“锦衣卫。”
闻言,常守洸面上一震,遂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赵宝珠偏头看向他,几乎是有些急迫地向前倾身:“常兄,你与军中之人相熟,你知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常守洸看了他一眼,接着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王瑜仁:“瑜仁,此事你比我清楚,你来说。”
闻言,赵宝珠猛地转过头看向王瑜仁。
王瑜仁在他的目光下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见赵宝珠面色苍白却眼圈通红的样子,又有些不忍:
“大人——”
他趋向前去,站在赵宝珠身旁,低声将知道的事情快快说了一遍:
“消息是昨天夜里传进京城的,说是邕州有个名叫王华之人不知怎么的忽然开始胡言乱语,说是他知道当年太子在掸国一战中失踪的内幕,要将密信献给岭南五管都督钱广宁大人。”
赵宝珠闻言一愣,遂蹙起眉:“什么意思?什么叫掸国之战的内幕?“
掸国之战,不就是战况太过激烈凶险,所以太子在乱局中失踪了吗?
王瑜仁顿了顿,神色也不自觉地严肃下来,压低了声音道:“据那王华所说,当年与掸国一战中是有人通敌,提前泄露了军情,才导致了太子殿下兵败。”
听到这儿,赵宝珠若有所感,心中一震,嘴唇抖了抖,面上更是苍白了一分。
王瑜仁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咬了咬牙,闭了闭眼,横下心一口气全说了出来:“而王华声称,当时那个暗中通敌、泄露军报的反贼正是受了叶京华的指使,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暗害太子殿下,只要太子殿下死在乱军里,他就可以趁机扶五皇子上位,夺取社稷——”
听了这话,赵宝珠的脑中有一瞬的空白,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王瑜仁,似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一般。过了数息,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数下,猛地从座上站了起来:
“这都是些什么浑话?!”
赵宝珠简直要气炸了,只觉血气一下子从腹部窜到了头顶,脸颊迅速涨红:
“这等无稽之言,分明就是恶意中伤,岂可当真?!”他瞪着常、王二人,急道:“那满口谎话的混账是什么人!”
常守洸在他的怒火下小心道:“……听闻,这个王华曾在皇寺中修行,还俗后不知行踪,有人说他在当地算风水,有人说是给邕州当地守军当过一段时间的军师——”
赵宝珠闻言,眼中几乎喷出火来:“那不是个地皮流氓吗?!此人疯癫之言、岂可信乎!他有什么证据?!”
王瑜仁也觉得这件事太过儿戏,有些无奈道:“只是一些似是而非的信件,王华指出了那叛贼的名字。说他曾是叶家的下人,后来受叶京华指示从了军,成为了太子身边的一颗棋子——”
赵宝珠深觉荒谬,感情这是在编书呢!一个小小的下人想从军就能从军?就算是他真从了军,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士卒罢了,怎么就能接触到如此重要的军报,同时还能里通敌国呢?
要知道叶府是世代大儒清流,一向是从文仕的路子,和武官军队想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连叶相都做不到的事,叶府一个小小的下人难道能做到不成?!
赵宝珠冷笑出声,满眼冷意,甚至有没有那个所谓的’下人’,恐怕都是个谜!
这招实在不算明智,赵宝珠稍稍冷静下来,坐回到椅子上,略微思考后道:
“这倒也不难办。”
他右手抚了抚额角,抬起眼来:“将那贼人押送进京,交与衙门严审,一切便可明了。”
这等市井流氓、赖头和尚之流,略一审问便会露出马脚,更不用提他的故事简直是漏洞百出!赵宝珠恨恨地想道,这个胡乱诬陷的小人,必得将他绳之以法,好好治个散布流言、诽谤朝中重臣之罪!
谁知听了他的话,常守洸和王瑜仁齐齐神色一变,互相对视了一眼。
赵宝珠注意到他们的异样,神色一滞:“怎么了?”
常守洸看了他一眼,微微趋向前,看向赵宝珠,低声道:
“问题就在这儿。”他沉声道:“钱都尉当即就羁押了这个王华,可就在两天前,这个王华离奇死在了狱中。”
赵宝珠睁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被一刀封喉,凶手是谁尚未可知。”常守洸皱着眉,手在空中晃了晃:“当然,你知道那些人会怎么说——”
“他们会说人是少爷杀的。”赵宝珠喃喃道。
这个「王华」只是幕后之人立起来的一个靶子,他自己都未必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而那些幕后之人利用他将谣言散布开来,便到了卸磨杀驴的时候了。没了人证,这些指控便没了证伪的渠道,若是寻常的案子倒也罢了,可此事事关当年几乎血洗了半个岭南官场的太子失踪一案,还涉及到了皇嗣。这些事一旦传到京城,就算是元治帝并不相信,他也必定得着手查证——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听到这儿,赵宝珠已经什么都明白了。这是一条专门冲着叶京华来得毒计!
第138章 分析
赵宝珠沉默下来。
常守洸和王瑜仁对视一眼,彼此都不知该说什么。王瑜仁担忧地看着赵宝珠低着头,抿了抿唇,不知如何安慰,只得干巴巴道:
“大人,您别太着急了,一定会有办法的。”
那办法是什么,其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所以王瑜仁的安慰显得尤其苍白。
此事事发得太突然,谁都没想到太子都回京了这么久,四年前的旧案还能被翻出来,叶家恐怕也没有准备。而且叶京华是被锦衣卫抓去的,那岂不是要下诏狱?进了那种地方,即便是叶相出面,想要捞出来也是难上加难。
王瑜仁觉得有些难过。虽然王家从始至终都是太子一党,他也确实暗地里觉得叶京华近日来的动作十分出格,可眼见赵宝珠这么难过,他也跟着觉得这件事未免做的有些太过了。
谋害皇嗣,还是储君,加上党争,背后之人显然是冲着弄死叶京华去的。
王瑜仁看着垂着头,显得十分颓丧的赵宝珠,担忧道:“大人……喝点水吧,到底还是自己的身子重要啊。”
他看着赵宝珠这个样子,还是觉得不妥当,要不还是去找个大夫来吧?
然而就在此时,赵宝珠抬起了头,看向王瑜仁,朝他轻轻笑了笑:“谢谢你,瑜仁。”
王瑜仁对上他的目光,蓦得一怔。赵宝珠的眼圈还是有些红,但目光却是精亮的,神情中并没有他想象的失魂落魄。
“常兄。”赵宝珠对他说了一句话,就转向了常守洸:“当年征讨掸国之战,常老将军为主帅,当年他可有说过什么?”
常守洸蹙着眉,摇了摇头:“当年我还在国子监内读书,爷爷领兵到岭南时还传回过家书,但等到抵达掸国战场就再没有音讯了。”他看了眼赵宝珠,又补充了一句:“那些家书中并没有提及什么叛军,也未说过军报泄露。”
“现在正有衙门的人在常府搜查,”常守洸往椅背上靠了靠,手搭在膝盖上。平心而论,他其实也并不相信这些流言,若真有叛徒出卖军情,那军报早就送到京城了。就算是战况倾覆之下没来得及传出去,也总是有痕迹的,不会等到现在才忽然爆出来,他安慰赵宝珠道:“你别急,陛下定会将此事查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