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宝珠听了,点了点头,抬起头看着二人道:“常兄,瑜仁,谢谢你们来告诉我这些。今日之恩,我没齿难忘。”
说罢,他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王瑜仁见状一愣,见赵宝珠要往屋外走,不觉跟上一步:“大人,您这是要去哪啊?”
赵宝珠脚步未停,偏过头:“去叶家。”
他口中的这个’叶家’,自然是指叶相所在的本家。
王瑜仁闻言大骇,急忙上前拦住赵宝珠:“大人,现在叶家可去不得啊!”他着急了,声音都抬高了不少:“叶二公子刚刚被抓走,现在情况尚且不明,大人若是这时候去叶家,往后万一有什么不好一定会受牵连的!”
王瑜仁这么急忙赶过来,一是想将消息告诉赵宝珠,二就是怕他在这么敏感的时候轻举妄动,被牵连了进去。赵宝珠心太实了,虽然他昨日也委婉地提过了,可赵宝珠似是也没听进去。王瑜仁觉得自己这个上官就是心太好了,且不了解官场之险恶,若是真因这事遭了难,那也太冤枉了!
被人拦住,赵宝珠脚步一顿,抬眼看向王瑜仁涨得通红的脸,有些无奈道:“瑜仁,你先让开。”
王瑜仁急了,拦在他身前不肯让开:“大人,你真的不能去!”王瑜仁急得满头大汗,急得有些口不择言起来:“陛下如今下令彻查此事,却还不知幕后是谁指示。若、若这是东宫的意思——”
在王瑜仁看来,叶京华再厉害,也是斗不过太子的。太子乃天下正统,往后要继承大位的新君,若真是他着手要以此事彻底除掉叶家与五皇子一脉,那赵宝珠再怎么努力都是没用的。若他现在掺和进去,被打成叶家一党一同清算,那就真是万劫不复了!!
然而王瑜仁还未来得及将话说完,赵宝珠忽然抬起眼,神色骤然变得冰寒:“若此事真是太子所为——”赵宝珠眸若寒冰,嘴唇轻启:“用如此阴毒诡计坑害臣子,那他根本就不配为君。“
王瑜仁骤然被震慑得僵在原地,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言罢,赵宝珠未再多说,绕过王瑜仁便往府门外去了。
王瑜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许久都说不出话来。后头坐着的常守洸见状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王瑜仁身边,安抚般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行了,就随他去吧。”常守洸看向门口,道:“人家两口子,感情那么好,他怎么可能放得下叶家不管。”
王瑜仁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又遭雷击,用最大的力气猛地转过头:“什、什么?!”
他抖着唇瓣道:“他、他们不是好友吗?”
他是觉得赵、叶二人的关系有点太好了!说是两肋插刀都不为过!他以为只是赵宝珠一片丹心,待朋友才会如此亲近,没想到——
在巨大的震惊下,王瑜仁的目光都有些散了。
常守洸有些讶意地挑了挑眉:“你不知道?你不是和叶家那个庶子走得近吗?”
王瑜仁气不打一处来:“乔筠是最不喜嚼舌根的人!他怎么会擅自说兄长的私事给我听——”
常守洸闻言’哦’了一声,有点尴尬自己一时说漏了嘴:“算了,那你就当我没说过吧。”说罢还状似不经意地道:“今日宝珠震惊太过,说的话我们两个听听就算了,别当真。”
王瑜仁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撇了撇嘴,低下头闷闷道:“我知道。”过了一会儿,又有些孩子气地道:“我是不会背叛赵大人的。”
常守洸闻言失笑,得,算是他白操心。他看了眼王瑜仁,有些感慨,心道赵宝珠这么个性子刚直之人,倒是很能得人心,倒也是件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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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宝珠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叶府。下人看见他的马车,立即拥上来将他迎了进去,待到了屋内,赵宝珠隔着层层下人,一眼就望见了伏在美人榻上饮泣的叶夫人,一个着鹅黄色衣裙的年轻妇人正坐在旁边,也正捏着帕子哭泣,正是叶宴真的夫人姜氏。
“夫人!”赵宝珠赶忙上前去。
叶夫人听到他的声音,猛地抬起头来,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张开嘴却说不出话。
赵宝珠立马上前去扶住她:“夫人,我来迟了。”
叶夫人一见着他,仿佛找着了主心骨似得:“宝珠,你可知卿儿被衙门抓去了?”
赵宝珠严肃地点了点头:“锦衣卫就是在我眼前抓的人。”
这话听在叶夫人和姜氏二人耳中,不亚于晴天霹雳。叶夫人登时觉得眼前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要晕过去,幸好旁边伺候的明倩眼疾手快,冲上去一边掐住叶夫人的人中一边往她嘴里灌参汤:
“夫人,夫人您可振作些啊!“
赵宝珠一看也吓了一跳,急忙道:”夫人莫慌,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您别着急。”
叶夫人堪堪顺过一口气来,眼泪便夺眶而出:“我这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让老祖宗如此对我,我可怜的卿儿——”她一边哭,一边指着四周战战兢兢的下人:“真儿和那个老不死的都哪里去了?非要等卿儿下了诏狱他们才肯来吗?!”
下人被吓得不行,当即跪的跪,出去找人的招人。姜氏在旁边劝道:“夫人,老爷和大少爷必定是在外头托人打探消息呢,说不准过一会儿就来了——”
也是正好,她话音刚落,叶相就从外头大步走了进来。他神色沉肃,走得很急,步子也迈得很大,身上的紫色官袍随着步子晃动。一进屋内,先是看向了叶夫人,见她满脸苍白,妆容褪掉大半的模样,蹙了蹙眉:
“在小辈面前,哭哭啼啼得像什么样子?
叶夫人一听,当即哭得更厉害了:“我怎么就不能哭了?!我儿子都要下诏狱了,你还不许我哭——”
叶执伦皱着眉,挥开官袍的下摆在一旁坐下来,开口便道:“他在北镇府司关着,不会下诏狱。”
此言一出,叶夫人的话头一顿,接着神情骤然一喜:“真的?”
赵宝珠也是谨慎一振,转头激动地看向叶执伦。
叶执伦看了叶夫人一眼:“我骗你做什么。”遂看向赵宝珠,手指在矮桌上敲了敲:“听闻锦衣卫拿人的时候你也在场:
赵宝珠立即道:“回宰相大人,是。”
叶执伦听了,略顿了顿,面上看不出什么神色,看着赵宝珠道:“此事,你怎么看?”
赵宝珠闻言,略微思索了一瞬,也未藏着掖着,直接说出了结论:
“下官以为,陛下定然不会轻信此等荒谬流言,下令将少爷拘束起来,应该是由于此事涉及太子,陛下需在百官前做出彻查的态度,并不等于陛下真的相信少爷与当年太子失踪一事相关。”
闻言,叶夫人和姜氏都齐齐看向赵宝珠,很是惊讶他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叶执伦听了,也没说什么,只是问:“这些,你是如何得知的?”
赵宝珠想了想,道:“若陛下真是相信了流言,认为当年太子失踪是少爷从中作梗,以陛下对太子殿下的看重,必定会盛怒非常。若陛下真想治少爷的罪,上朝的时候当着百官的面将少爷拿下岂不更好?陛下刻意派锦衣卫在清晨将少爷带走,细细想来,未尝不是在顾忌少爷的名声。”
赵宝珠其实一开始这么说也是凭借直觉,可待他冷静下来,细细将早晨发生的事情想了一遍,越想便越是觉得此事另有蹊跷:
“还有一事,”赵宝珠道:“锦衣卫竟然没有圣旨,只是凭了口谕将少爷抓走,由此也可见陛下对此事并不确信——”
赵宝珠说着抬起头,看向叶执伦道:“如今宰相大人说少爷并没有被押送招狱,便更能佐证下官之鄙见了,可见陛下并不想惩处少爷,至多算是在案子尚未查明之前将少爷收监罢了。”
赵宝珠对自己判断很有信心,双眸炯炯地看向叶执伦。
叶执伦听了,神情没什么变化,却是赞许地点了点头:“说得不错。”
这是肯定他的意思了。赵宝珠见叶相的判断与自己一样,长长地舒了口气,心里像是有了根定海神针。旁边的叶夫人与姜氏也跟着松了口气,叶夫人捏紧了手绢,眉眼中露出喜色,期翼地看向两人:
“这么说,待案子查清,卿儿便无事了?”
闻言,赵宝珠神色一顿,看向叶执伦。叶执伦也看了他一眼,两相对视,赵宝珠便知道叶执伦也知晓那个王华已然身死监中的。叶执伦只是短暂地看了他一眼,便偏过目光,对叶夫人道:“或是找到证据证实此事确是流言,”叶执伦沉声道:“或者,就是让幕后之人认罪。”
叶夫人听了,登时冷笑了一声:“那必定只有查明案子这一条路可走了。”她嗤笑道:“幕后之人还能是谁?必定是太子!难不成我们还能让储君认罪?”
闻言,叶执伦和赵宝珠都齐齐看向叶夫人。赵宝珠见她一脸笃定,微微皱了皱眉,看来叶夫人是已笃定此事乃太子所为,但是——
赵宝珠皱了皱眉,他总觉得此事不像是太子会做出来的。就算将人品排除不论,这件事也太过粗率,且漏洞颇多,显得十分急躁——
就在他犹疑之时,叶相直接道:“这事不像是太子的手笔。”
叶夫人闻言一愣,接着紧皱起眉心:“怎么会不是他?还能有谁?!”
叶相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却并未说什么,只是道:“这件事,你先不要和娘娘说。”这个’娘娘’自然是指的宫中的宸贵妃。
叶夫人闻言一愣,接着道:“这么大的事……我已去了信到宫里了啊。”
叶执伦听了,登时皱起眉:“什么?”
叶夫人见他变了脸色,有*些心虚,低声道:“卿儿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这不是着急吗,还以为陛下真要将他下诏狱呢——”
若真是出了事,除开叶相外能帮到叶京华的也只有宫里的宸贵妃了。所以叶夫人听闻自家儿子被锦衣卫抓了去,也是动用了自己能想到的一切方法,当即就送了信到宫中去。
叶执伦闻言,略微想了想,道:“也罢,说了就说了。”
他说着,从座上站起来向外走。在经过赵宝珠之时,脚步略微停了停:“以后在家里就不必尊称了,“而后又转向叶夫人,声音缓和了些:“你也累了,别把小辈拘在这儿,回去休息吧。”接着望向伺候在叶夫人身侧的明倩道:“还不伺候你们夫人梳洗,头发都散了。”
说完他抬脚便走了。叶夫人抬手抚了抚发髻,这才发觉脑后的一根金钗已然松了,登时有些脸红,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赵宝珠一眼。赵宝珠心领神会,叶执伦走了,他一个男人也不好再留在这儿:
“夫人……大、大嫂切莫太过伤怀,此事我们都会想办法的。”他安慰了两人几句,便俯身告辞。叶夫人用丝绢按了按眼角的泪水,一路将他送到门口,握着赵宝珠的手道:“好孩子,今日真是难为你了,也吓坏你了吧?”
她注意到了赵宝珠刚进来时略红的眼尾,小两口感情那么好,看着叶京华当着他的面儿被抓走,赵宝珠心里还不知多么难受呢。这种时候,换作个品格坏些的早不知躲开到什么地方去了,赵宝珠不仅还愿意上叶家的门,还这么帮他们,叶夫人心里很是感激,情到深处,甚至道:
“我那个不省心的儿子能遇着你,也算是他们叶家祖辈积攒下来的福气了——“
赵宝珠吓了一大跳,哪里敢认这个话,左右推辞着好不容易将叶夫人哄回去,待自己回到赵府,已然是日近黄昏。
常守洸和王瑜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两人走之前还叫来了大夫,吩咐他一定要等赵宝珠回来了再走。在大夫的再三请求下,赵宝珠让他开了几副安神的药,便将人打发走了。
过了一会儿,阿隆端着按照方子熬好了的药来,便见赵宝珠站在桌案前,正眉头紧锁低着头提笔写着什么。
阿隆小心地靠近,道:“老爷,先将大夫开的药喝了吧。”
赵宝珠头也不抬地道:“先放着。”
在这个时候,阿隆也不敢说话,小心地将药碗放下,伸着头看了眼赵宝珠正在写的东西。他最近正在学识字,依稀看懂赵宝珠是在给谁写信,便问道:“老爷,你这是再给谁写信啊?”
赵宝珠将他当半个弟弟,有什么事一向不瞒着阿隆,转头正要回答他,便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宫里内监特有的尖细声音:“太子殿下驾到——”
一时间屋里的两个人都愣住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高大的人影浮现在了纸窗上。下一刻,大门被推开来,烛光下出现了太子的面孔。
他像是匆匆赶来,身上还穿着赤色云锦盘龙太子朝服,微微蹙着眉头,一进来目光就落在了赵宝珠身上。
赵宝珠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面上立即浮现出警惕的神色。
太子什么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就骤然愣住了,随即停住了脚步。
第139章 夜色
阿隆也被吓了一跳。
太子身量本就高,在门口站着几乎挡住了大半的月光,身后呼啦啦地跟了一票内监侍卫,像是要来上门踢馆的一样,他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当朝太子,手上蓦得一松。
“啪!”
随着一声脆响,白瓷水壶摔在地上,登时四分五裂。
尖利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凝滞,赵宝珠回过神,转过头看向阿隆,见小孩满脸苍白的样子,开口道:“阿隆,你先出去吧。”
随后他整了整神色,转过身,向站在门口的太子俯下身:“殿下大驾光临,微臣有失远迎。”
言罢,他顿住,抬头瞥了眼太子的脸色。见他站在门口没有说话,抿了抿唇,将身子俯得更低了些:
“臣府上的下人行为粗率,冲撞了殿下——”
“行了。”
太子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向前走了几步,用双手扶起赵宝珠:
“是孤来得太仓促了。”他的声音有些沉,道:“不用跟孤道歉。”
闻言,赵宝珠心下微微一松,顺着他的力道直起身,抬眼看向太子:“谢殿下恕罪。”
太子垂着眼,呼吸微微一滞。现在他们的距离近了些,在屋内明亮的灯光下,赵宝珠脸上刻意掩饰的防备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