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启明朝着裴致礼无声回了句:当然。
电话那头的李昶岸也笑了一下,确认了郁启明不在裴致礼身边,他说话显然就更大胆了:“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出发?大概要多久到平川?要不这样,我让人出来接你们一下?雪天路滑,你们第一次去平川,可能还不习惯那边的山路。”
郁启明说:“真不用了,其实我看裴总他挺乐意开车的,山路他开得好像更起劲。”
“是吗?我只知道裴大少爷喜欢玩赛车玩刺激,倒是不知道裴总也喜欢,唉,裴总少年老成的很,咱们都看不透他,喜欢不喜欢的,谁知道他到底喜欢什么?”
郁启明不接腔,用温和的语气说颇为冷淡的话语:“裴总的私事我就不了解了。”
李昶岸又笑了一下,说:“你就藏着掖着吧。路上真不用派人接啊?要不还是来接一下吧,到时候中午前能到,还能一起吃个便饭。”
郁启明笑说:“真不用,到时候裴总可能还有其他安排,时间上说不好的。”
李昶岸顿了一下说:“行,那随你吧。对了小郁,还有个私事想让你帮个忙,就是李博鸣,他这两天也在平川。”
李博鸣,李昶岸和前妻生的儿子。
李昶岸叹了口气:“他妈妈最近又不太好,小孩子上心,期末了也要请三天的假回去看一下她,我怕他到时候不肯回来,麻烦你到时候去接一下他,李博鸣跟你熟悉,我的话他不耐烦听,你说的话比我的有用。”
李博鸣与郁启明的外甥女宋学而同年同月同日生,如此不可多得的缘分让李昶岸第一眼看到宋学而的时候就凑过来问郁启明,咱们要不要订个娃娃亲?
李昶岸心比天高,对自己的儿子看得又重,美国总统的女儿来了他估计都能挑剔对方血统不够纯正额头上没通天纹,何况一个宋学而。
郁启明当然推脱说:“那不行,我是开明的家长,比较主张自由恋爱,不乐意包办婚姻。”
李昶岸就笑了笑说:“行,那就自由恋爱吧,我给他们创造一个自由恋爱的空间,你总不该有话说了吧?”
郁启明一开始还不理解李昶岸口中的创造恋爱空间这个词到底指什么,直到李昶岸把儿子塞进了宋学而报名的那个游泳馆。
郁启明有一天去接宋学而下课的时候,宋学而一边利索地整理东西一边对郁启明说:“舅舅,我觉得新来的那个李博鸣他有点傻,我能不和他玩吗?”
郁启明批评宋学而:“不可以这么说别的小朋友,宋学而同学。”
宋学而说:“好的,那我换个说法,他有点不聪明,我能不和他玩吗?”
“尽量和小朋友处好关系吧。”郁启明伸手摸了摸宋学而的头发:“不过……人际关系这块,你觉得舒服最重要。”
本以为两个小孩的交集也就到此为止了,然而郁启明没有料到,两个小孩儿的交往比他所以为的要深入得多。
有一天,宋学而突然当着郁启明的面评价李博鸣,说他胆小、懦弱、怕事。
她说:“我一点不想多管闲事,但是他看上去像是没有人陪着就会立刻把自己淹死在游泳池。”
“我想不通,他为什么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有人推他,我问他知不知道谁推他,他说知道,我就奇怪,他都知道是谁了,他为什么不抡回去?”
“然后我帮他抡回去了。”
“当然不在泳池边啊,我傻吗?我让李博鸣把人喊到了更衣室。”
“我告诉那个小胖子,他敢再欺负李博鸣,我就踩着他的背在泳池里玩蹦蹦床。”
“然后?然后那个小胖子再也不敢靠近我和李博鸣一米以内。”
“舅舅,李博鸣有点像跟屁狗,我说的是真的,其实有点烦人,这两天我都懒得理他。”
“他给我买了哈根达斯。”
“我不爱吃草莓味的,他给我换了香草。”
郁启明阶段性地听完了一整个故事,在梳理完整个逻辑链条之后,他难免陷入了一种“到底该如何教育儿童”这种世纪难题。
短短几句话里透露出来的问题太大了,郁启明甚至都不知道该先从哪一方面先入手。
宋学而这一位小朋友兼具了他与郁早早的性格特点,该莽的时候莽,该阴的时候又阴,很会跟人讲好话,可是她又从来不乐意冲人扮无辜,浑身上下透露出一种信念满满的强势。
只是郁启明的教育还没摸到头绪,那边小朋友的交友节奏已经飞起。
等到暑假结束,宋学而已经承认李博鸣有资格当她的“走狗”了。
郁启明向宋学而再三确认:“…走狗,你是说走狗吗?”
宋学尔一脸铿锵地点了点头。
而自从李博鸣当上宋学而的“走狗”之后【郁启明向宋学而强调:不可以用这个词汇形容任何人,太不礼貌,但宋学而表示,我没有恶意,只是暂时找不到更合适的中性词来形容他的身份】,郁启明也渐渐和李博鸣熟悉起来。
李博鸣和他的父亲并不相似,小男孩儿内敛、沉静、寡言、乖巧,郁启明对李昶岸评价泛泛,但是对李博鸣的确还算有好感。
郁启明与李博鸣是有点惺惺相惜的,他们面对宋学而的时候,日常会产生颇为类似的烦恼,他们曾经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提起宋学而时,连叹息的频率都颇为一致。
——郁启明的确在李博鸣那儿能说得上几句话,可即便如此,李昶岸的这一份托付依旧显得有些越了位,那话里话外表露出来的意思,倒像是郁启明和李昶岸的私交已经好到了可以替他管束儿子的地步。
裴致礼显然也看穿了李昶岸的那点小心思小把戏,在郁启明挂断电话之后,故意问道:“郁助和李总的儿子都能有交情?”
郁启明说:“是,挺多年交情了。”
裴致礼双手环胸:“可我记得李总儿子还不到十八吧?”
郁启明瞥了裴致礼一眼:“……裴致礼,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裴致礼伸出手,轻轻掐了一把郁启明的左脸:“那你说,你跟人小孩儿还能有什么交情?”
郁启明扯下裴致礼的手捏在手里玩,他想了想,说:“李博鸣十一岁,刚好跟宋学而同年,他们俩是朋友。”
……宋学而。这是个太久没有听到了的名字,以至于裴致礼怔愣了一下才记起名字所对应的身份。
“宋学而,她已经十一岁了。”裴致礼回想了一会儿,才说:“我还记得她刚出生时候的样子,你说她像一只小猫,原来她已经十一岁了。”
宋学而已经十一岁了,十一年前,十六岁的郁启明刚刚沉浸在舅舅这一个新奇的身份里,围着刚出生不久的小婴儿来回拍照。
他精挑细选了两张传给了裴致礼,不无得意地向他宣告:【我当舅舅了。】
裴致礼先是保存了照片,然后对着那两张婴儿照片仔仔细细、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
看够了,他问郁启明:【是男孩女孩?】
郁启明说:【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裴致礼给郁启明打去了电话。
他在电话里恭喜他:“的确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她叫什么名字?”
郁启明说:“学而。她叫,宋学而。”
* * *
郁启明十六岁暑假的尾声是在奢侈的二十四小时空调间里渡过的。郁早早打电话吐槽家里的电扇吹不开热风的时候,郁启明难得心虚到不敢应声。
暑期蒸腾,最热的时候S市的气温高至40度,郁启明咬着冰淇淋坐在裴致礼房间的客厅里打游戏。
裴致礼从他身前走过,郁启明还嫌他挡了视湳風线,轻轻地啧了一声。
裴致礼脚步顿了顿,重新倒退了两步,挡在了电视机前。
郁启明咬着冰淇淋喊他:“让一让啊,裴哥。”
裴哥不让,裴哥挺不开心地盯着他看。
郁启明见他不让,抬头看他,正对上裴致礼不冷不热的眼神。
“怎么了?”郁启明茫然问他,“裴时雪又……惹你生气了?”
裴致礼说:“没有。”
郁启明说:“哦,那就好,你让一让,马上要出BOSS了。”
裴致礼还是没让。
郁启明这才后知后觉咂摸出了一点滋味。
他放下了手柄,再次抬头看向裴致礼,关心道:“是天气太热所以觉得心烦吗?要不要吃点冰的降火气?”
裴致礼说:“不用。是有点烦,和天热无关。”
郁启明轻咳了一下:“那,和什么有关?”
“和人有关。”
“……和哪个人有关?”
“你说呢?”
郁启明眨了眨眼,放下游戏机站起身:“我想起来还有一张卷子没做。”
游戏人物死亡,屏幕画面变作灰白,裴致礼盯着郁启明看了一会儿,忽然记起,再过两天这小孩儿就要走了。
……更心烦了。
裴致礼这段时间的情绪跟郁早早来亲戚的时候没有多大区别。
郁启明做完一道数学大题,咬着笔帽,慢吞吞地在试卷旁边画了一个简笔火柴人。
裴致礼。郁启明在火柴人的旁边端端正正写上名字。
然后在火柴人的身边画满一圈的五角星。
火柴人被五角星包围,看上去简直像是西方电影里正在举办什么邪恶祭奠的场景。
郁启明放下笔,对着火柴人施展咒语:“开心一点,裴致礼。”
站在门口看完了施法全程的裴致礼悄悄掩上书房的门。
咒语有效。
临别前一晚台风过境,暴雨冲刷盛夏的暑期,蝉鸣声隐近于无。
午夜十二点,台风天,看鬼片。
郁启明面色冷静地看着一群主角无限作死送人头,在又一个被女鬼捏爆人头之后,他咽了一口唾沫,然后几不可查地悄悄靠近了一点裴致礼。
裴致礼看了郁启明一眼。
郁启明吸了一下鼻子,说:“空调有点冷。”
裴致礼抿了一下唇,压下了那点笑意。
女鬼终于大发慈悲现身,郁启明瞳孔地震,转过头用冷静的声音对裴致礼说:“那个,裴哥,方便陪我去一下厕所吗?”
十六岁的确还是个需要人陪着上厕所的年纪,裴致礼说:“行,走吧。”
郁启明说:“开个灯呗。”
裴致礼睨了郁启明一眼。
郁启明语带恳求:“开呗?”
裴致礼伸手开了客厅的落地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