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在打完那一个电话后就按捺不住想要见一个人。
他只是猜测,或许对方真的开了窍。
或许,
他们可以早一步在一起。
可是那个人显然并不是这样想的。
裴致礼听到他颤抖的声音。
他说:
“我承认我一看到你就不甘心。”
“我想让一切都重来。”
“我想要圆满的人生。”
“我想要一心一意的爱情。”
“我想要再来一次的机会?”
“可是谁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郁启明问裴致礼:“你能给我重来一次人生的机会吗?”
他说:“你不能,连你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郁启明在那一瞬毫不留恋地一把推开“裴致礼”。
梦境碎裂在这一瞬。
世界重归于寂静。
大雨倒灌,天地翻转。
“裴致礼”睁大了眼睛,他被推开了,他被推回到了幕布里。
他站在远处,触碰不到爱人,他用悲伤的眼神看着郁启明,仿佛知道自己在此刻即将需要翻越很久很久的时间才能再次遇到他。
“我不要在我的梦里爱上你。”郁启明也看到了那一块巨大的幕布,他坚定地告知站在幕布里的“裴致礼”:“我要去爱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梦境很好。可梦境是陷阱。
梦境给了郁启明重来一次的机会。梦境想要郁启明留下来。它试图用那样一个裴致礼来欺骗他留下来。
二十岁的裴致礼很好,他是郁启明人生的遗憾和不甘心,他是郁启明永远可望而不可得的人。
他是过去时段里的月亮,他高悬在郁启明记忆的幕布上,永不坠落。
可是,他要去回馈爱意的,不是那个月亮。
他不要月亮。
他要裴致礼。
他不要月亮。
郁启明努力着睁开眼。
巨大、亮白的灯光乍然倾泻。
“——醒了!醒了!”
——他不要月亮。
——他只要裴致礼。
第77章
说来说去,还是要感谢这一辆价值七百多万人民币的车,库里南车身的强度顶住了两辆载满了建筑垃圾的泥头车第一波的挤压碰撞,加上郁启明在车祸发生的第一时间反应迅速、处理得当。
他猛踩油门,直接提速成功躲开了两辆大车进一步的挤压,如果不是最后倾覆在安全岛时,半面车身被泥头车里倾倒的建筑垃圾掩埋,郁启明或许连icu都不需要进。
只是假设毫无意义,这一遭罪他到底还是满满当当地受了。
郁启明第一次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围着好几个穿绿袍戴口罩的人,他躺在一个不具体的地方,看到的是满世界亮白的灯光。
仪器的声响混着各式各样高高低低的人声,他听不清他们说的任何一句话,郁启明只觉得他的耳朵里面像是有一辆火车一直在鸣笛前行。
他在那个吵杂的环境里很快又昏睡过去,他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并不确定自己这一次昏睡了多少,他只知道,等到他第二次醒过来的时候,世界变得安静了很多。
耳朵里的呜呜声停了,那些吵杂的人声也没有了。
只有头顶的灯还是亮着,仪器也在规律的发出声响。
他睁开眼,又合拢,又缓缓睁开。
第三次重复这个动作的时候,他看到了裴致礼。
是裴致礼没错。
哪怕只是半张脸也能一眼叫他认出来。
穿着无菌服,耳朵上挂着口罩,没有戴眼镜,露出来的眼睛里细细满满地都是红血丝。
郁启明和裴致礼对视,灯光很亮,很亮,亮到他清清楚楚看到了裴致礼眼里的惊喜。
惊喜。
郁启明想冲他笑笑,只是嘴边的肌肉刚刚一动,他就发现自己还盖着呼吸机。
笑得不算很成功,他也没什么力气,试图开口说话却发现轻得没比蚊子煽翅膀响。
郁启明不勉强自己了,他选择直勾勾盯着裴致礼看。
裴致礼把眼里的惊喜妥善地收拢,然后微微俯下身体,靠近了看着他的郁启明。
抬起手,他的手指带着些细微的凉意,从郁启明的额头一直触碰到胸口,最后张开了手掌,轻轻贴附在郁启明的胸口,像是试图捂住了他的心脏。
但是手掌很快又离开他的胸口,像是不期望把自己过于厚重的情绪渗透停留在郁启明心脏,以免再次让它负重跳跃。
裴致礼握住了郁启明的手指,没有握全,只是松松地握住了三根,也没太用力。
他们目光一直对视。
“我们已经回了S市,在春山耀华。你情况不算严重,再观察几天,等稳定就能转到普通病房。”裴致礼声音很稳,他语速放缓,给予了郁启明足够的时间转动大脑去思考和理解他的话。
“出事后我第一时间联系了早早,在从平川医院转回春山耀华后,她就一直在外面陪着你,她很担心你。”
郁启明眨了一下眼睛。
“不过她情绪很稳定,陆今安也一直陪着她。”
裴致礼看到了,他的手指轻轻蹭过郁启明的指腹,又讲:“宋学而安全到达广州,郁满霞打了电话过来报平安——我擅自接了你的电话,抱歉。”
郁启明开不了口说话,只得在心底应了一声,没关系,你不接谁接。
裴致礼说完那句抱歉就不说话了,他静默着,只是专心地握着郁启明的手,认真地感受对方的体温。
人类一旦保持沉默,一整个病房里那些仪器跳响的声音就莫名显出了几分凉意
郁启明挺想裴致礼再多说几句话的。
他刚刚做完了一个梦,其实到了现在都没有太多的实感,他想要更多一点的东西用以确认自己的确回到了现世,而非沉溺于那虚假的“再来一次”。
但裴致礼不说,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郁启明,像是看一件失而复得的、价值连城的宝物。
他不说话。
他不说没事了。
他也不说你别担心。
他说的都是别人,他半个字没有说他自己。
郁启明微微闭了闭眼睛。
郁启明的动作让裴致礼误会,他握着郁启明的手,嗓音低柔:“觉得累的话,再睡一会儿吧,没关系。”
郁启明闭着眼尝试着抬了抬手臂。
有点费劲,但感觉问题不大,很幸运,他的手应该没有骨折。
郁启明的手臂动作让裴致礼顺着他的力道又俯下了一点身体。
他靠近了,不够,再靠近一点。
郁启明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人。
他们离得足够近了,近到郁启明的手掌可以贴上裴致礼的脸。
郁启明举起手,手掌轻轻贴了贴裴致礼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你也需要休息。
裴致礼懂了。
他说:“好。”
郁启明很满意。
他弯了弯眼角,曲起手指勾了勾裴致礼的眼睫,又往右下走了两寸,捏了捏他耳朵下的软肉。
“等你睡着了我就走。”裴致礼讲:“我想再陪你一会儿。”
裴致礼的话说得郁启明的心底发软,于是他很努力地让裴致礼再多陪了他一会儿。
他很努力地睁着眼睛,睁着眼睛。
然后,他睡着了。
裴致礼一直到郁启明陷入睡眠的三十分钟才走出病房。
主管的主任医师和护士长就站在门口,裴致礼扯下口罩,伸出手分别和医生护士握手:“辛苦了。”
“应该的应该的,裴总您客气。”
裴致礼收回手,最后透过玻璃门看了一眼睡着的郁启明。
灯光下,郁启明放在蓝白条纹被套上的手背白到毫无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