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小路铺设了水泥,蜿蜒通向深处,冷风吹开几户人家灶边的青烟,烟雾飘散在挂着冬枣的枣子树的树尖,树尖上的叶子都已经黄了,是不匀称的黄,斑驳次第的颜色就如同远处那一座披着晚霞的山。
郁启明笑着靠近裴致礼,问他在看什么。
裴致礼正专心看着窗外的风景,听到了郁启明的问话,他指了指远处那一座矮矮的、黄色的小山,说:“看那里。”
郁启明看到了。
山野变了黄,并不大好看,如果幸运,这两天能下个雪,景色会更好一点。
“你说你小的时候给你妈妈去山上采过草药,是这一座山吗?”
“是的,是这座山。”
“你母亲也长眠在这座山里。”
“对,还有我爸,他们一起躺在山腰,那一块地挺好的,坐北往南,视野也开阔。”
车子转过最后一道弯,停在一道窄窄的小路外,这条小路太窄,车子开不进了。
郁早早不说话,直接推开门下了车。
郁启明拍了拍裴致礼的肩膀,告诉他:“我家到了。”
走进这一条细窄的小路,走到它的尽头,就到了。
这里是很多年前郁启明说要带裴致礼来的地方,这里有郁启明提过很多次的老房子和石榴树。
第85章 【完结】
郁早早自顾自一个人往里冲,郁启明下车之后倒是又绕回到驾驶座,问陆今安怎么个打算。
陆今安说他不急。
郁启明笑道:“你不急那最好,我想着这房子是没办法住人的,男人没准还能勉强凑合凑合,早早不一定凑合得下去,别到时候半夜还得再打电话麻烦你过来接人。”
话说是这么说,其实,郁启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的要住这里,几年前带着宋学而回来的时候就没住进家里,这次还带了裴致礼和郁早早,就更不会了。
陆今安对着郁早早以外的人一向言简意赅:“行,那你们先进去,我停完车就过来。”
郁启明点了点头,往后退了一步。
等陆今安把车开走去找停车的地方了,他才走到等在路旁的裴致礼身边。
小少爷气质清冷又矜贵,站在一根老旧的电线杆子底下,倒是把那根电线杆子都衬出了不符合它本身的身价来。
裴致礼朝着郁启明伸手,郁启明抬手,挺自然地握住了,两个人就这么一起往里走。
太阳落了山,夕阳也收了尾,窄路很黑,只有两户邻居家点着的灯照亮一点点路,郁启明拿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
郁早早已经到了家,她站在路的尽头朝着郁启明和裴致礼喊:“别磨蹭,快点过来郁启明,我找不到电闸啦!”
郁启明喊回去:“你站着别动!”
郁早早喊回来:“知道啦!”
姐弟两个的喊声惊动了邻居家的狗。
一条黄毛的狗从门缝里挤出半个头,在郁启明和裴致礼走过的时候,凶神恶煞地冲着两个人大叫。
裴致礼反应极快地侧身挡在郁启明跟前,只是听到了狗叫声的郁启明还是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裴致礼示意郁启明快走,郁启明偏不。
他从裴致礼身后探出头,盯着那只看上去也有点年纪了的黄毛老狗:“哇,这么凶,你不是阿花的子孙吧,阿花脾气好多了。”
狗是听不懂人话的。它继续朝着两个人陌生人狂叫,甚至试图从门缝里钻出来。
裴致礼拉了一把郁启明,拖着他的手往前走:“走吧,你也想被狗追着爬上墙?”
郁启明那点刚生出来的小逆反一下子就消散了。
他被拉着快走了两步,等走过了那条狗的势力范围,才开口讲:“它吓到我了。我想跟它打一架,不论出身,只以成败论英雄,看看谁才是这条巷子里的老大。”
裴致礼的心偏到天边了:“你是老大。”
郁启明说:“谢了裴哥,老大其实在腿软。”
郁启明说他腿软,是真的有点腿软,谁让狗和老房子是郁启明尚未跨过去的梦魇,更别说就刚刚那条黄毛老狗的兄弟还啃过他爸的死人肉。
裴致礼停下了脚步:“那我背你?”
郁启明笑到险些咳嗽:“不用了,哥,咳,这次不用了,下次吧。”
狗叫声一直到他们两个走到了路的尽头也没有歇,直到领居家有人呵斥了两声,那狗才呜咽着收了声。
而走过了窄巷,就能看到一幢被浓蓝色的夜幕笼罩的、连着院子的二层小楼。
小楼的对面种着高高矮矮几棵树,有的树叶已经落尽了,有的还没有落尽,那些落叶积在院落墙角,被冷风吹着正在打圈。
早就到了的郁早早正站在大门外,借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那一点点的光,正垫着脚看门外那两棵高大的石榴树,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郁启明让裴致礼陪郁早早,他到后头去推个电闸。
郁启明举着手机绕过院子,在房子后面找到了电箱。
电箱生了锈,郁启明用了点力道才把它打开。
顺利推上了闸,郁启明喊郁早早:“早早,试一试开一开院子里的灯!”
隔了一会儿,郁早早讲:“亮啦!”
院子里的灯亮了,郁启明循着原路走回了前门。
低矮的二层小楼前有了并不明亮的光,五十瓦的灯泡本来就昏黄黯淡,何况灯泡上还结了密集的蛛网,于是就遮掉了更多的光。
“——郁启明,我钥匙不见啦,救命,你来开门!”
郁早早站在大门口已经找了半天的钥匙了,从裤兜找到背包,从背包找到外套口袋,最后还是两手一摊找郁启明帮忙。
“你找得到钥匙是惊喜,找不到是寻常。”
当年钥匙一共有三把,三姐弟一人留一把,郁早早的不见了问题不大,郁启明的还在就行。
郁启明拿出钥匙,开门进屋,屋外昏黄的光线射入厅堂,照亮了一寸地。
郁早早推了推郁启明:“你去开灯。”近乡情怯,郁早早莫名奇妙地不敢往里走了。
郁启明不说话,直接走到墙边,摸索着开了灯,屋子里的灯明显要比外面的那一盏亮很多。
灯亮了了,照得厅堂里空空荡荡的,里头除开两把长条凳以外什么都没有——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郁启明招呼裴致礼进来:“没地方让你坐,先站一站吧,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水。”
郁早早倒是想找把凳子给人坐一坐,只是等走到那两把条凳前,看着那高低不一的几个腿脚,最终郁早早还是放弃了让客人坐一坐的想法。
她哂笑地对走进屋子的裴致礼讲:“真是不好意思,裴哥,我们家实在是……”太穷酸了。
裴致礼不在意这些,他一眼看到的是屋子里的其他东西:“没事,介意我转转吗?”
郁早早:“你随意,随便转,就是楼下没什么东西。”
也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墙上就有东西。
东墙上挂着一版没撕完的日历,日历的最新一页早已褪了色,日期停留在很多年前的五月十五号。
西墙上则是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奖状,从头到脚,几乎占据了一整面的墙,只是奖状也褪了色。
红的褪色成了黄,黄的褪色成了白,只有手写的名字依旧还算清晰。
裴致礼认认真真看了,倒也不是所有的奖状都是郁启明一个人的,还有几张是郁早早的,可能是因为数量不多的关系,它们被众星拱月似地贴在了一整面墙的最中央。
郁启明在厨房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电水壶,明明记得上次回来的时候他买了一把新的放在这里。
行吧,没了就没了。
他关上柜子门,重新走回客厅,结果只看到裴致礼一个人站在墙边,正抬着头看着他的奖状。
“早早呢?”郁启明拍了拍沾了灰的衣袖:“一个人上楼了?”
裴致礼转过头,看到了郁启明额头上也沾了点蛛丝,伸手替他拨了拨。
“没有,出去接陆今安了。”
郁启明往门外看了两眼,隐约看到两个身影在拉拉扯扯的,不方便看,他收回目光,问裴致礼:“要不要上楼去看看?虽然楼上也没什么东西。”
照理来说是应该没有什么东西的。
可是当郁启明推开自己房间的门进去的时候,却意外看到了铺叠得整整齐齐的床褥被子。
一整张床,连同上面铺着的东西,全部被一张很大的透明塑料袋子仔仔细细地裹着,像是怕沾了灰。
床头旁的桌子、椅子也都套了带着碎花花纹的罩子,连那一盏旧台灯也被整整齐齐地收在角落,盖着碎花的透明罩。
房间里很干净,没有什么太大的味道,如果仔细闻,甚至还能闻到一点已经不太浓了的茉莉花香。
算不上什么高级的香气,就是超市里打折促销的时候能够买一送一的廉价去味剂的味道。
郁启明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最后在墙角看到了一盒打开了的香氛。
顿了顿,郁启明走进了房间,他扯开了桌子和椅子上的罩子,摸了摸,没摸到什么灰尘。
“应该是我大姐回来过。”郁启明说:“坐吧,这里干净。”
裴致礼走进了郁启明的房间,他坐到椅子上,说:“我见过这个桌子,还有这盏台灯。”
就是这个角度,照片里还有少年随手放在一旁的笔,以及解了一半的题。
“是的,我应该拍过照给你。”郁启明试着开窗,窗打开了,屋外吹进了一阵冷风,冷风吹动了放在桌角的一本练习册,那是郁启明高中时候的东西了,当时没有收起,就一直放在那里。
裴致礼把它拿了起来,问郁启明:“我能看吗?”
“能,没什么不能看的。”风太大,郁启明又把窗合拢了一点:“你乐意,床底你都能看。”
裴致礼挑了一下眉,既然人都这么受了,他放下手里的练习册,当着郁启明的面直接打开了他书桌的抽屉。
“希望里面没有女生写给你的情书。”
抽屉里也收拾得很干净,整整齐齐摆放的笔,文具,笔记本,还有底下的一些……
裴致礼本来只是在说笑,结果他就真的在里面翻到了几个信封。
裴致礼抬头,看向郁启明。
郁启明也看到了:“这是宋学而放这里的,我本来……,她以为我没发现,放着就放着了,我也就没再动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