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意思,还不如看人有意思。
可一直盯着人看又不好,乔丰年再次选择看墙壁那道光影,只是看久了,目光就不知不觉重新回到了少年身上。
从他身上那条洗得发白的短袖,到他过到耳的浓黑色的头发。
流畅的肩颈线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瘦感,薄薄的、平直的肩膀,还能让乔丰年清晰记得白天的时候,他把头抵在医院墙壁上的场景。
背脊的骨骼连同一对料峭凸起的蝴蝶骨,少年人用近似蜷缩的姿势用额头抵住白墙。
他看起来像是要被痛苦压垮了。
然而他没有,他只给自己了十分钟时间去痛苦,时间到了,他又重新收拾好了情绪。
他甚至再一次对乔丰年说:“抱歉乔先生,向您借的这八十万我可能一时还不出来,但是请您相信,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绝对不会——”
八十万。
乔丰年想,八十万而已,郁启明当然能还上。
他还不上,也有其他人能替他还上。
于是乔丰年笑着对郁启明讲:“可我不要你还钱。”
少年人懵懂地看向他。
那点懵懂可真好。
他还什么都不懂。
他竟然还什么都不懂。
乔丰年觉得不可思议,可想了想,又觉得情有可原。
喜欢嘛,不舍得嘛,害怕嘛,小心翼翼嘛。
想着,时间有的是,大不了慢慢来嘛。
乔丰年嗤之以鼻。
小心翼翼个屁!
——乔丰年小心翼翼地把目光从少年的脊背跃到少年的手腕。
他左手的手腕上生了一颗痣,就生在腕骨的正下方,乔丰年是才看到这一颗痣,不浓,不显眼。
没看到的时候就是没看到,看到了就忽视不了了。
它又偏偏长在那一抹皮肉弧度的正中央。
这一颗痣就这样,随着他写字时的动作也在乔丰年的眼睛里细微地晃荡。
乔丰年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郁启明练习左手写字还不太久,所以他写字的速度并不快,只是他显然很有耐心,也很有条理,并不因为写字速度跟不上他的思维而自乱阵脚。
做完了一张试卷,他放下笔,挺直背脊,检查了一下笔迹,然后合拢了试卷,侧身看向乔丰年。
乔丰年和少年对视。
少年眼角微弯,他说:“乔先生可以先休息,不用陪我。”
乔丰年说:“唔……其实,能不能不要叫我乔先生。”硬生生被喊老了一个辈分。
少年听到了,他垂了垂眼睫,浓密的睫毛瞬然化作一片墨灰色的薄雾蝴蝶歇在他的脸颊。
很快,他又重新抬眼,薄雾消散,他抿起一点并不显眼的笑,从唇角,到眼角。
带着浅淡笑意的少年说:“好,那我该怎么称呼您才好?”
乔丰年说:“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吗?”
少年又抿了一下唇,他看着乔丰年,说:“……知道的。”
乔丰年也觉得自己的名字怎么都称得上好记,聪明人没道理不记得。
他连看过一眼的电话号码都能记住,怎么可能会不记得他的名字。
所以,乔丰年说:“叫名字就行。”
少年听到要让叫名字,直接露出了一个很有点为难的表情。
“乔丰年三个字很难喊出口吗?”乔丰年站起身,走到少年的旁边。
他拿起犹且带着少年体温的那一支签字笔,随手在一旁草稿纸的间隙写下他的名字,特意用的赵体。
乔
丰
年
他看向少年,无声地催促他喊一声。
少年人垂着眼睛,看着卧在纸上行云流水的三个字。
他启唇,嗓音平缓,清朗雅正地读出了这三个字:“乔、丰、年。”
他不是在喊乔丰年的名字,他只是在读那三个字。
乔丰年握着笔的手指微顿,签字笔在他的指尖转了一个圈,他靠在桌角,再次看向郁启明。
郁启明也正好在看他。
他们又一次对视。
郁启明那双既暖又凉的眼里倒映着一整个乔丰年。
他眼角和唇角犹且带着弯弯的弧度,他望着他,这次喊了他的名字。
他喊他:“乔丰年。”
疾驰的火车又来了。
小城很安静。
只有火车的声响。
乔丰年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落到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
什么是心动
番外【其他切片】
第0089章 番外·细碎切片
【是一些时间线混乱的小切片,没有任何前后逻辑,可看可不看,不是必须看,误入看到提醒可以马上退出哦】
冬日天晴,日光透过蓝灰调的玻璃,落进耀华集团第三十二层的会议室。
裴致礼偏过头给自己点了烟,青色的烟雾飘浮在日光里,他收起打火机,抬眼问瘫软在椅子里的李昶岸。
“想好了吗?”
李昶岸僵硬着背脊,一张脸看上去倒依然还有几分镇定,只是放在会议桌底下的、交叠着相握的手却一直在不受控制地抽动。
从今天早上在集团会议上看到裴邶风开始,他就知道一切完了。
从裴召南想要从老厂房入手整治这个儿子,到平川的这一场“意外的车祸”,李昶岸不是后悔给裴召南当狗,他是后悔一时心软,想要给郁启明一个出路。
从出了车祸到现在,从裴致礼带着郁启明和李博鸣回春山耀华起,李昶岸甚至都没有办法知道自己儿子目前的具体情况,是死了还是活着?
“不说话,那就是已经想好了。”裴致礼语气平静:“李博鸣是个不错的孩子,很聪明,很优秀。”
李昶岸猛然瞪大眼睛。
“可惜了。”裴致礼一边说可惜,一边伸手拿过手机,拨出电话。
电话接通,裴致礼开口:“李博鸣的情况——”
“——裴总!裴总!等等,小孩的事情,我以为——”
“不乐观的话,”裴致礼冷眼看着李昶岸,轻轻弹了一下烟灰,自顾自讲:“就放弃吧。”
“不——不,我想好了,我作证,我愿意作证!”
冷风吹过巨大的阴云,阴云遮住了盛大的日光。
裴致礼站在那一片晦暗的阴云底下,由衷觉得这一切无趣。
胆大包天、胆大妄为的人也依旧有软肋——儿子。
挂断电话,裴致礼吐出最后一口烟,他自嘲地又笑了一声,伸手,直接把烟蒂摁灭在李昶岸的手背。
血肉混着烟灰,李昶岸却死死咬着牙,一动不敢动。
“只要你配合,”裴致礼起身,扣起西装:“他会没事的。”
* * *
郁早早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抬起头,对着镜子撕下了额头上已经被水泡湿了的创口贴。
眉骨上的伤口皮肉发白,郁早早低下头,重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新的,拆开,贴上。
休息室外的黄杨树被冬日的冷风吹得发蔫,郁早早对着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包,拿出手机给陆今安发了一条信息。
陆今安直接回了一个电话。
“结束了?”陆今安问她:“情况还好吗?”
郁早早一边推门走出休息室,一边讲:“还行,就还是焦虑,不过他说情况有改善,减了一个药。”
不远处有身材高大的男医生朝着她走来,郁早早下意识用背脊贴住了墙。
对方一无所觉,翻看着手里的病例。
郁早早舔了一下唇角,平复了一下自己过快的心跳声,她对陆今安说:“今晚约吗?”
电话那头的陆今安沉默了两秒,然后讲:“好。”
郁早早说:“行了,那晚上见,挂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