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段青深说。
但梁愿醒毫无困意。按理说这么一天骑行奔波,应该是倒头就睡的,段青深叫他睡觉,他“嗯”了声然后闭上眼睛。
像从前姨妈担心他的睡眠问题时一样,他装睡装得炉火纯青,姨妈会在他睡下后,轻手轻脚地偷偷再打开他房门看看他有没有真的睡着。
黑暗里,段青深听着旁边人好像很平缓的呼吸声,他睁开眼悄悄朝旁边看。段青深有一半的把握判定他在装睡,转念又觉得这人还挺听话,叫他睡觉,睡不着也要装睡。他无声叹气,没戳穿他。
无论如何,第二天梁愿醒跟着闹钟起床了,一分钟都没耽误。
梁愿醒带了两套骑行服,这间旅店没有洗衣服务,他把脏的那套塞进袋子里,装回尾箱。旅店停车场是露天的,清晨几个吃完早餐的住客在这儿抽烟。
梁愿醒的骑行服是专业的那种,连体的,黑色底色,肩膀手臂和后背处有几个反光条,膝盖手肘处自带防护垫。
他看着梁愿醒忙活,把洗漱包啊卡包啊什么的塞进尾箱。他的骑行服很合身,梁愿醒目测有一米八,身材匀称,头发微长,看起来不是懒得理发的那种长,像是刻意维持的发型。
段青深对这方面没有研究,他只觉得挺好看。
他最后检查两个车胎的时候,段青深想起来了件事。
“那天摔车,你也是穿的骑行服?”
梁愿醒摇头:“没,那天我背着相机从民宿出去拍夜景买烧烤,就只戴了头盔。”
说完,他把头盔戴上,边戴手套边说:“早知道不贪那一口了,不行,不贪那口我就碰不上你了。”
他抬眼看向段青深。段青深伸手把他头盔护目镜盖下来,在他头盔顶拍两下:“走了。”
“好!”
天气很好,道路情况也不错。
他们走的G233国道边上就是京沪高速,北上的路越走越凉爽。国道的最高限速是80,距离目的地还有四百多公里。
对讲机主要用来沟通路况、油耗,以及交流要不要在下一个加油站去趟卫生间。
清晨八点出发,顺利的话,今晚九点差不多就能到。实际比段青深计划的晚了一天,又因为他要跟在梁愿醒车后,车速又慢了些。不过这都没关系,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计划。
好吧未必。因为拍摄对象必须在计划内。
过了淮安地界后的第一个加油站里,梁愿醒在卫生间呼噜了两把脸,下巴挂着水珠出来。段青深在停车区外缘,靠近路边的地方打电话,梁愿醒走过去,没说话,朝他笑了笑。
“今晚能到,我微信上告诉你了,估计你没看见。”段青深换了只手拿手机,另只手伸进自己车窗,够着副驾驶扶手那儿,抽了几张纸巾递给梁愿醒。
“嗯,我猜到你没看见微信,这几天微信被弹爆了吧……肯定啊,结婚嘛。”段青深说,“没,没出什么事,是我……我助理,他是骑摩托的,所以会慢点,对,找了个助理,会打光会后期,还自带一台徕卡。行,不聊了,到时候见。”
“你同学?”梁愿醒问。
“嗯,都中午了才想起来我没到,也忘了帮我弄相机。”段青深从车窗把手机扔进去,“过几天就结婚了,应该是忙昏头了。”
梁愿醒点点头表示理解:“啊对了,我能把我尤克里里放你车里吗?我怕后面路太颠。”
“可以,你拿过来。”段青深想了想,又说,“要不相机也放我车…算了你那几个箱子都拆下来放我这吧。”
“啊?”梁愿醒有点不好意思,“可是你车里也塞了不少东西吧。”
段青深失笑:“我还想问你呢,你这个季节往西北跑,就带这么点东西,看着厚衣服都没装几件。没事,后座和副驾地上都是空的,拿过来吧。”
两个人一起把摩托的三个尾箱拆下来,果然和段青深说得一样,梁愿醒这位从小没离开过南方的孩子,他对“秋天”的概念就是毛衣、外套和长裤。凉丝丝的风,气温二十来度很舒服。所以他的行李中最厚实的一件加绒卫衣。
“我看了天气预报的。”梁愿醒递过去尤克里里的箱子,“敦煌有十几度呢。”
“那是白天和平均气温,晚上只有四五度都说不准的,而且你要是进沙漠拍照就更冷了。”
三个箱子,两个放在后备箱,一个放在车后座。段青深关上车门转过身:“头盔戴上,走了。”
“你接下去哪?”梁愿醒拎着头盔问。
虽然认识没两天,但段青深明白他这个“接下来”问的是什么。
“还没想好。”段青深抿了抿唇,“走一步看一步,先走吧。”
梁愿醒的导航有一个笃定的终点,但他没有。
“好。”梁愿醒笑起来,“走吧。”
段青深看着他走回摩托车旁边,抬腿跨上去,拧钥匙。国道边的加油站里停车区,人们操着天南地北的口音。微妙的,他觉得梁愿醒可能希望自己跟他一起去西北。
他不确定,就像他不确定昨晚梁愿醒究竟有没有装睡。
从G343国道拐上山深线,G205国道过了连云港走上烟沪线,梁愿醒冻得瑟瑟发抖。
有一段路天色全暗,黑得只能听见风声,段青深在对讲里指挥梁愿醒放慢车速让自己超过去,叫他跟在自己尾灯后面骑。这样梁愿醒不用看道路视野,看着自己车的尾灯跟车就行。
晚上在沿海公路旁边吃晚餐。海滨旅游城市的好处之一是招待能力很强,无论在什么犄角旮旯或者黑洞洞的国道省道,都能碰见营业的饭馆。
这还没到西北呢,梁愿醒已经冻得哆嗦了。段青深在饭馆门口点菜,因为海鲜都养在门口的大注氧缸里。点了几道海鲜和炒时蔬,段青深回头,叹气,跟服务员说:“就这么多,可以直接做,我们就两个人。”
服务员应下,段青深走到梁愿醒旁边:“不冷吗,这么站风里,这地方都快供暖了。”
“冷啊。”梁愿醒扭头,声音都哆嗦,“但你看那儿。”
他指向海,指着那边的灯塔。
段青深靠近他一步,手揣在外套口袋里,看他相机屏幕,说:“噪点有点多,你把ISO设置低点看看。”
不得不说,山东半岛的风是真大啊,梁愿醒的相机腕带正在唰唰扇他的脸和手背。他点开设置,眯着眼问:“300可以吗?”
“300或500都可以,再看一眼你焦段,设置到安全快门。”
“要不你来吧。”
段青深摇头:“自己弄,这是你的相机,你得会。”
他端起相机又拍一张,画面欠曝了,这很正常,没有三脚架,手持拍摄,而且是冷得发抖的手持拍摄。
梁愿醒有点沮丧,段青深拍拍他后肩,说:“没办法,夜景单一光源…也不算,那都称不上光源,进去吧,别吹感冒了。”
两个人都饿坏了,中午随便对付了一口,而且这种鲜活的海鲜烹饪起来也很简单。冷锅下食材,加冷水,姜片料酒,扣锅盖,水开了就能吃,鲜嫩得恰到好处。
吃饱后梁愿醒感觉没那么冷了,吃得有点撑,年纪小就是如此,饿极的时候吃到嗓子眼儿了才反应过来。导致他迟钝了一下,让段青深先付了钱。
“多少啊?我A给你。”梁愿醒站起来,背上相机拎上头盔。
“不用。”段青深说,“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忙?”
段青深揣起手机,看向他,说:“酒店我订好了,一会儿先去酒店放下东西。我太久没拍人像,怕手生,你给我当个模特,行吗?”
梁愿醒指指自己,眼神清澈:“我啊?”
“你啊。”
“我行吗?”
“行的,长这么帅。”段青深笑着说。
第5章
梁愿醒目光躲闪了下……他经常被夸帅,周围的人叫他“小帅哥”什么的。但他自己倒是没当回事,人家就客气客气嘛。
被段青深这么一说,居然稍微有点脸烫。他赶紧从饭馆走出去。沿海城市晚上的风差点把他摩托车掀了,更别提脸上这点温度。
段青深在微信上把酒店地址分享给他,虽说已经过了国庆出行高峰期,但沿海城市总是不缺游客,路上车多,以防跟车跟丢。梁愿醒调试好导航,在对讲里跟段青深说了句“OK了”。
吃饱了饭,吹着凉风在海岸线骑车。夜晚跟车是最舒服的驾驶方式,只要跟着前车跑就行。他去哪儿自己就跟着去哪儿,直行转弯减速停车,甚至限速都不用看,因为段青深的车速会压在限速以下。
酒店在市区,段青深带着他绕过摩托车管制路段,半个小时左右抵达了酒店。段青深以“麻烦你帮忙”为理由,酒店也没让梁愿醒花钱,搞得他有点不好意思。
他抱着头盔,看段青深在行李箱里翻找着什么,蹲那儿哼哧哼哧的,问道:“深哥,我要换套衣服吗?”
“不用。”段青深头也不回,“这套骑行服很帅。”
梁愿醒低头看看自己:“可是有点脏。”
一路骑行五百公里可不是开玩笑的,尘土就不说了,还溅了很多泥。
段青深:“你可别掸掉了,就要那些泥土的效果。”
梁愿醒把湿纸巾又塞回去。
拍摄场景就是酒店的底下停车场。
“不是说拍夜景?”梁愿醒不解。
“外面光太乱了。”段青深端着相机,看相机画面,“沙滩又不让摩托车过去。”
段青深边说话边前后走动调整取景范围。他让梁愿醒就站在停车场的过道上,停车场很安静,有车过来能听见,到时候及时让开就行。
梁愿醒那么站着,觉得自己有点呆,胳膊夹着他的头盔,就那么看着段青深。段青深显然已经进入状态了,他只看取景框。取景框里是什么样,世界就是什么样。
“去把摩托车大灯打开,对着你自己现在站的位置,然后站回来。”
“好。”
梁愿醒打开车灯后退回原地,摩托大灯从他正面打过来,幽暗的地下车库里,取景画面中一个完美的轮廓光。
出现光源后,段青深又调试了一下参数,说:“眼睛看地面,但不要低头,换另一只手拎头盔,后背放松。”
“这样可以吗?”虽然他说放松,但梁愿醒能感觉到自己很僵硬。
“特别好。”段青深鼓励他,“你现在走向摩托车,正常步子走。”
虽说正常步子,但这种状态真的很难自然走过去,梁愿醒不是专业模特,知道有镜头对着自己,难免紧张。果然,段青深轻声笑了下。
梁愿醒蹙眉看过来。
“别看镜头。”段青深依然看的是相机屏幕,“继续走。”
接下来是一串连拍,段青深单膝点地跪在地上,把快门按得像机关枪。
段青深并非哄他,画面真的特别好,车库的墙面是比较普通的深墨绿色,但这两排恰巧都停着黑车。梁愿醒黑色的骑行服,黑色的摩托车,段青深从侧面拍,像黑骑士走向黑色战马。
头顶是一些黑灰色的管道,略微破败,主体正面被照出轮廓光,段青深很满意。
“手指去摸车灯。”段青深说。
梁愿醒骑行手套上的灰尘在灯下无所遁形。段青深又找回了那种感觉,有些沉浸。他继续指挥梁愿醒:“头盔戴上,准备上车,你走到车……”
倏地,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来。是梁愿醒的。
“不好意思。”梁愿醒刚把头盔举过头顶。
“没事,你接。”段青深站起来,低头往前看刚刚拍的照片。但图片还没缓存好,只能看看相机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