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罹 第20章

等南稚解决了太子,他再顺势而上。

但是,还有端王。

他怎么把端王给忘了?

如今他是可弃之子,降爵迁府的圣旨已下,等他离开金陵,他再没有任何筹码相争。

他输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李然,有些颓然的低下了头。他双手抓着牢狱的栅栏,没过多久忽然抬头看向外面的苏慕嘉。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李然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劲,狐疑的问,“你不是南稚的人吗?”

“我刚才不已经说过了。”苏慕嘉的语气好不温柔,似乎是在安抚着对方道,“我是为了王爷您好啊。”

“或许你只是想离间我和南稚呢?”李然找回了一丝理智,“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苏慕嘉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看着对方一字一句的问道,“王爷,您恨皇后吗?”

李然没懂对方什么意思,“什么?”

“我恨。”苏慕嘉没有等对方回答的意思,继而说道。

“为什么?”

李然下意识的出声问道。

苏慕嘉没有立刻回答,他偏了偏脑袋,狱内昏暗的烛光下,他的眸光似乎泛着骇人的冷寒。

他面无表情的启唇道,“她杀了我的老师。”

李然听罢先是愣了一会儿,而后忽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你····就凭你,难不成还想向南稚报仇吗?”

苏慕嘉也跟着人笑了起来,过了会儿慢悠悠的站起了身,走到了李然的面前。带了笑意道,“凭我当然不行,所以我才希望王爷您好好的啊。”

李然不再笑了,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人,没搭腔。

苏慕嘉继续道,“我势单力薄,若想动皇后不外乎是蜉蝣撼树,自然可笑。但王爷您不一样,您可是让皇后娘娘都感到忌惮的人物。”

“你这人倒是有些意思。”李然这回听进去了,他开始思量,“但让我帮你,你有什么本事?”

“王爷如今龙困浅滩,正是用人之际,我虽没什么本事,但或许王爷用的着我呢。比如——”苏慕嘉抬眼,抖开了自己手中那张手帕,眉眼含笑道,“如何活着从诏狱里走出去?”

手帕的一角用金线绣着一朵木槿花,中间的那几个字清晰明了。上面写着:

成安王。

李然对这东西再熟悉不过,从前他养过一些死侍。每次下达命令,命其杀人的时候便以绣有木槿花纹的手帕为准,手帕上写着要杀之人的姓名。

后来南稚学了去,她改了些地方。将绣木槿花的金线改成了一种极为特殊的金线,连李然也不知道是哪一种。

但此情此景,苏慕嘉将东西拿出来,李然已然是信了大半了。

南稚想要杀他。

这个事实让李然既气愤又害怕。南稚的手段他向来是知道的,她若起了心思,就一定会做到。

自己如今处境本就艰难万分,要如何和人斗?

李然低头思索了许久,而后抬起头看到了面前长着一张桃花面的少年。

“我现在该怎么做?”李然问。

“今日您只要安然出了狱,在金陵之内皇后也不敢再贸然动作,所以下一次大有可能是在您离开金陵的路上动手。而这中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这么长一段时间里,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呢?皇后终究不过一介妇人罢了,就算把持朝政数十年,也不过无本之木而已,未尝不可连根拔起。”苏慕嘉略带深意的说,“若是连皇后都失了势,那您还怕什么?”

第31章

“主子!”

苏慕嘉从大理寺的正门走了出来,正准备散值回府。走到最后一级长阶的时候,听到有人忽然这么叫了一声。

他下意识的转头去瞧,便看见小十三从停在门口的一辆马车上跳了下来。

小十三往他这边跑了过来,他伸手随意的摸了摸对方的头,刚想问人怎么在这儿,紧接着便看见马车的帘子又被人掀起,那人弯着腰下马车,远远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白色玉冠束起长发,穿着一身素淡颜色。

就像这个人一样,表面温顺心软,一副菩萨模样。实际却高高在上,矜贵不可攀。

苏慕嘉没动,站在原地看着太监搬来小凳,扶着人下了马车。才朝人走了过去。

“殿下。”苏慕嘉唤了人一声。

李祁接过一旁太监递过来的手炉,放在手里,转眸看向苏慕嘉,“苏大人这是准备散值了吗?”

“不是。”苏慕嘉否认的极快,“寺丞说殿下今日要来,让臣出来接您。”

李祁听到这话却笑了,苏慕嘉还没弄清李祁在笑些什么,就听见人说,“可我今日来这儿只是临时起意,并未知会大理寺。”

苏慕嘉只知道每次太子要来,大理寺总会提前做些安排。却全然忘记了还有临时起意这茬。

临时乱诌的胡话被人揭穿了面上却全然不见窘迫,他双目含笑的问人,“那殿下要治臣欺瞒之罪吗?”

李祁早就知道苏慕嘉不似面上表现的那样奉命唯谨,骨子里就是活泼大胆的人。

他向来看重规矩,此刻却并不反感对方的放肆无礼。

“那便罚你领着十三去吃顿热饭吧,我看他像是饿了。你可服气?”李祁问完,浅淡的目光直直的落在苏慕嘉脸上,等着对方回答。

苏慕嘉被人盯的一愣,下意识的点了下头。

李祁轻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苏慕嘉盯着人的背影看了会儿,看着对方踏着长阶朝上,最后消失在大理寺门前。然后才转身问已经在一旁站了好久的小十三,“怎么回事?”

他早上明明派了人去城郊去找吕正那个还活着的女儿,就算没找到,他也不会随便跑到这里来,还和殿下在一起。

小十三:“我找到那家农户的时候,那个小孩已经不在那儿了。说是趁他们不注意自己跑掉的,他们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我在那周围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然后?”

“然后我就准备回来,结果在回来的路上看见了周阳阳。我跟着他走了很久,最后他进了一个宅子里,那里守卫的人很多,我没敢进去。就想来找你把这事告诉你,来的路上遇到了他,他听说我要来找你,就让我上马车了。”

“周阳阳?”苏慕嘉呢喃了一句,眯着眼思量着,“周回怎么会让他来金陵呢?”

苏慕嘉正想着,突然响起两声奇怪的声音。

小十三没说话,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又抬头看了看苏慕嘉。

苏慕嘉扬唇笑了起来,“真没吃饭?”

小十三用力的点了点头。

“那走吧,带你去吃饭。还有——”苏慕嘉说着说着突然伸手敲了一下小十三的头,“以后要称呼太子殿下,谁教的你这么无礼放肆?”

冬日日短,酉时刚过天便黑了。

夜色里大理寺门前亮起了灯笼,暗色的光照着门口两个蹲守的石狮子,张着满口獠牙要吃人一般。

李祁刚从中走了出来,迎面撞上正往里走的苏慕嘉。

夜里雪倒是停了,就是冷的出奇。

李祁握拳放到嘴边轻轻咳了两声,而后才出声问人,“没有回府吗?怎么这个时辰了还往这儿跑?”

“寺丞交代的事情我还没有做完。”苏慕嘉说。

“就算编也要编的像话些,你是我要来帮忙做事的人,谁敢安排给你事情做?自己清闲的玩儿就是,怎么还要平白的冤枉人家寺丞?”李祁看着人,语气里有些细不可察的无奈,“我从你嘴里还能听得两句真话吗?”

“我哪敢说真话?”苏慕嘉稍低了头,小声说,“殿下等会儿又要罚我怎么办?”

“你还委屈上了?”李祁看人装的起劲,觉得有些好笑,“我瞧着你胆子大的很,还会怕我罚你?”

苏慕嘉往前走了两步,凑到人跟前说,“殿下想听真话?”

李祁没应,只是静静望着他,看他准备怎么说。

“因为殿下在这儿。”苏慕嘉面不改色的说,“殿下天人之姿,见上一面不容易,自然想要多看几眼。”

李祁没想到苏慕嘉敢和他说这样的浑话,愣了一瞬。

“你来金陵后都同些什么人混在一起?”李祁问,“谁教你说的这些浑话?”

“殿下不爱听吗?”苏慕嘉满脸天真,似是不解,又朝人靠近了些,“可我这次说的都是实话啊。”

两人离得太近了些,李祁刚觉得对方未免过分僭越,想出声斥责,苏慕嘉却已先他退离了两步。

苏慕嘉站在那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抬头看了看头顶黑沉沉的天,“夜已深了,殿下准备去哪里?还是让臣陪着您一起吧。”

苏慕嘉又摆出一副知进退,懂礼数的样子。

本来也没多大事情,李祁也懒得再与人计较。于是开口与人说了地方,“毓秀坊。”

“殿下也觉得毓秀坊有问题吗?”两人静默的走了一段路,苏慕嘉突然开口问道。

李祁听出了人的意思,问,“你瞧出什么了?”

“按老板娘的说法,宋声是夜里丑时到辰时偷跑掉的。可宋声若真的想跑,大可以大大方方从正门走出去就是,何必绕这些圈子。”苏慕嘉说。“老板娘也不对劲,按理说她应该最不想和这些事情扯上半分关系,巴不得早点摘清楚免得影响她的生意。若我是她,大可以说宋声当晚从未回去过,其余的话实在画蛇添足。”

“而且那个方向是朝着城外,那个时辰城门守卫最是森严,他没法子出去。”李祁补充道,“老板娘说的那些话,倒像是在特意告知我们,宋声是从毓秀坊逃走了。也正因如此,当时子安并没有搜毓秀坊。”

“殿下是怀疑宋声躲在毓秀坊里?”

“你不也想到了吗?”李祁问,“为何不说?”

“我也是后知后觉。”苏慕嘉解释道,“想着既然成安王都已经下了诏狱,宋声找不找到似乎也没什么用处了。更何况或许人早已躲去了别的地方,说出来反而徒生事端。”

“你真觉得事情已经了结了吗?”李祁问。

苏慕嘉偏头看了李祁一眼。

李祁眼神微喑的说,“我见过许多事情都是这样,并没有多少人在乎到底是谁的做的。只要有一个人被推出来担上罪责,众人心中的怒火得以平息,那便算是了结了。”

就如当年的白袍军一案。

大晋早年间战无不胜,与永梁那一站是几十年来唯一一场败仗。一时间上至天子之尊,下至平民百姓,人人心中都升起了一股无名之火。这把火在常胜将军叛变,与敌军战前私通信件的消息传来之后,烧的越发旺盛。

流言传了两日,再传来的,就是常胜将军自刎谢罪的消息。

人人心满意足,连战败之后满大晋的低沉气氛都不复存在,打了一场胜仗一般。

可常胜将军最初的罪名也仅仅只是因为一封连真假都不能断定的信件而已。

那时候他曾问过皇爷爷将军府满门到底因何要杀?皇爷爷并没有说是叛乱之罪,只是说“因为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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