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拍了两下手掌,之后五六个男人陆续走了出来,在笼子旁站成了一排。
“慕嘉,看看,这些可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兽子。”南平似乎很是兴奋的和人介绍着,如同一个老友一般和苏慕嘉分享者自己的宝贝。“等会儿保准让你看的精彩。”
苏慕嘉点头朝人笑了一下,而后转头往台子下面看。
那几个男人挨个的往笼子里面走了进去,他们面无表情,眼里都透漏着麻木。
但苏慕嘉知道,只要等铁笼的门一关上,他们就会像突然发狂的狮子一般,迅速咬断身边人的脖子。
而不论最终是胜者还是败者,都不过一副任人摆布的躯壳罢了。
无趣至极。
苏慕嘉索然无味的等着,直到一阵骚乱打破了原本还算安静的气氛。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一个男人被几个下人架了上来。他不断挣扎着,语气颇有些恼羞成怒。“我是今年的品官,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敢这么对我!”
苏慕嘉挑了下眉毛,有些意外的样子。“这不是千户大人吗?”
虽然对方样子有些狼狈,但是苏慕嘉还是认出了人。
潘宜年。
“瞧瞧,千户大人怎的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南平喝了口茶,笑着说,“近些日子大雪下的人乏味无聊的很,想想我也是好些日子没有看过斗兽了,于是就想请千户大人过来跟我养的兽子比上一比,千户大人,可否赏我个脸啊?”
潘宜年抬头看见是南平,先是震惊,然后便扑通一下就跪到了地上,问,“南大人,我可是做错了什么?”
南平,“这说的是什么话?”
“我明明事事都按着您说的做了。”潘宜年满眼不解的望着无动于衷的南平,然后一不小心看到了坐在一旁的苏慕嘉。
苏慕嘉懒洋洋的撑着脑袋,见对方看到自己后朝人笑了一下,“千户大人,好久不见啊。”
潘宜年在苏慕嘉的脸上看了看,又朝南平看了看,左右转了几次后,似是恍然大悟但又不可置信的问道,“你们戏耍我?”
南平显然已经是有些不耐烦了,他把手上端的茶杯放到了桌子上。掀了眼皮道,“那看来千户大人是不愿意赏这个脸了?”
话落。
他挥了挥手,那几个压着潘宜年的下人开始拖着人往笼子里走。
潘宜年拼命的挣扎着,可惜他是个文官,本就瘦弱,又不曾习武。面对着身强力壮的几个男人根本毫无抵抗之力。
但就算如此,他也一直没有放弃过抵抗。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求生,哪怕是毫无悬念的事情。
嘴里也没停过,先是求饶,然后开始气急败坏的咒骂。
直到最后眼睁睁的看着铁笼的门被锁上。
他双手扒着铁笼远远望着台上安然端坐的两人,眼里逐渐流露出绝望。
趋利附势,弯腰软膝,他的确是个小人。可人要成大事,总是要舍弃一些东西。
只是他不明白为何自己已经舍弃了那么多,换来的却还是这样一个结果。
他不甘心。
“慕嘉啊,你是客人,你去敲锣让他们开始吧。”南平说。
苏慕嘉颔首,从高台上走了下去。
长身窄腰,优雅如画。
潘宜年的视线一刻不落的紧随他的身影。他看着看着忽然冷静下来了似的开口和人说,“你知道前几天被你抓到那个给你下毒的那个是谁派去的吗?是我。”
苏慕嘉闻言朝他看了他一眼,他又紧接着说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那是南平吩咐我的。他说只要我能杀了你,就把你升官的机会都让给我。他看重我,他会帮我,帮我平步青云。”
潘宜年开始神经质的笑道,“可他现在把我像畜生一样关在这里,让我像那些卑贱的奴隶一样死掉。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你很得意是不是?哈哈哈哈哈哈。”潘宜年怕的身子都在抖动着,鼻涕眼泪一起流下来,可笑的却越来越大声,他道,“苏慕嘉你以为你和我有什么两样吗?他们才是高高在上的那群人,你我都一样,不过人家手里的玩意而已。哪怕你已匍匐到地里摇尾乞怜,他们还是会来踩上你一脚用来取乐。任你千般算计满腹心机,他们杀你如草芥。”
苏慕嘉平静的听着潘宜年的长篇大论。
“你莫不是觉得你落的现在这个下场,只是因为时运不济,出身低微使然吧?”苏慕嘉路过对方的时候稍稍停了一下,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他眼神轻抬,露出了其中的淡漠,而后轻飘飘的说了句,“是因为你蠢啊。”
苏慕嘉说罢转身,动作利落的敲响了悬挂于一边的铜锣。
一声敞亮的响声伴随着漫长的尾音,其中夹杂着身后传来的打斗闷哼声。
“苏慕嘉!”潘宜年看着人越来越远的背影,不顾身后的拳脚踹打,死死的抓住铁笼,他近乎歇斯底里的吼道,“今日之我,不过明日之你!你万万要记住我今日的惨状,因为明日你将比我惨上千倍万倍!你啊——!”
他话还没说完,剧烈的疼痛迫使他猛地转了个音调。继而又变成连续不断的痛苦喊叫,一声比一声凄厉。
笼子里的人都没有拿武器,只有一双拳脚。可这并没有让这场厮杀的画面好看几分。你能看到人类像是没有意识的野兽一般相互撕咬扯杀,拳头打在皮肉上,骨头像是木节一般被折成两段,身体被扭曲成诡异的形状,发出并不刺耳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声。牙齿变成了最锋利的武器,沾血带肉。
他们的眼神依旧麻木,只不过其中多了几分狠厉。
恍若被逼到绝路的困兽,拼尽力气做出的最后挣扎。
可怜又有趣。
苏慕嘉看清了潘宜年的死状,他是被人拧断脖子死的,脸贴在地上,上面被人咬了一大块皮肉下来,渗着红的血肉瞧起来格外恶心。青紫的颜色已经让那张脸看不出来原来的样貌,只有眼睛还睁着老大。
“真是可惜啊。”南平瞧着像一只野狗一般被拖出去的潘宜年,语气惋惜道,“像千户大人这样的少年俊才,怎的就这样死了呢。不过他也是糊涂,怎么敢把主意打到你的头上,慕嘉啊“南平偏着脑袋看向苏慕嘉,聊家常一般问,”现在可出气了?”
潘宜年其实说的一点也没错,他的确该记住他今日的下场。
甚至这恰恰正是南平今日邀他来的目的。
让他看清自己的处境,让他明白无用之人的下场,让他记住自己那条贱命到底握于何人之手。
他已逃出了铁笼,但他又从未逃出来过。
苏慕嘉不动声色的轻轻摩挲着指腹,面上却显得温顺极了,他敛眉道,“大人如此看重,是慕嘉的福气。”
“哈哈哈都是自家人,如此客气做什么?”南平说罢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问人,“听说前两日太子殿下还曾到过你府上,你与殿下似乎私交不错?”
“殿下之前万安山遇险时,我曾救过他一命。大概是见我是孤身一人在皇城,故而对我照顾一些。”苏慕嘉答的从容。
“也是。”南平说着站起了身,往看台外站了站。他背对着苏慕嘉道,“我都差点忘了,你还是太子殿下的救命恩人呢。他对你一定万分信任吧?”
南平转过了身子,道,“你这般聪慧,如今朝中什么局势想必也不需我与你多说。近来的事情让皇后娘娘很是烦心,她向来疑心病重,既然闹出了事情就一定会将其中隐患都一一清算干净了才算。今日你与太子殿下的这番交情,若能办成了事儿,那就是往后平步青云的好机会,往后再入了皇后娘娘的眼,让他知晓了你的本事,真正的福气都在后头呢。但若办不成——”南平语气微妙道,“只怕会白白招来祸患啊。”
第30章
李祁是亲自送着王显出皇宫的。
说起来王显也算是李祁的舅舅。当年白袍军一案之后,将军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先皇一个都没放过,却唯独没动常胜大将军王景行的亲弟弟,也就是现在的左丞相王显。甚至还给王显升了官职,将人一下提到了正一品的位子。半点没受将军府一事的影响。
如今许多年过去,王显早已经成了朝中举足轻重,受人尊敬的人物。
也正因如此,今日朝堂之上那些原本还在观望不定的朝臣,才会因为他的那番话,纷纷站了出来。
王显年龄已经有些大了,在大雪里脚步略微有些蹒跚。
“殿下就送到这儿吧。”王显拍了拍人肩上的雪说,“你这病刚刚好些,该小心调养才是。”
“不碍事。”李祁说,“这案子虽是结了,但里面还有许多事情都还没清楚,加上尸湖案也还没个结果,我总归也是要去大理寺一趟的,顺道将您送回去倒也方便。”
王显面色疲老,皱的宛若干枯的树皮一般,眼神却出奇的清明。他看着身边长身玉立的李祁,眉目之间依稀可见其母亲的影子,如今连眉间常有的那点沉郁都如此相似。
明明还是一副少年模样,脸上却已见不到半分喜怒,寻不到半分意气风发的踪迹。
他是太子,他该如此,却又总让人觉得可怜可惜。
“殿下长大了不少。”王显语气略带感慨的道。
人老了,就总是爱回忆从前那些日子。先皇还在时,兄长还在时,小絮还在时,那时候萧远还在多少人庇护之下。可一转眼,就只剩下他一人。大晋动荡,朝局不稳,皇后专权,一座座大山悉数都落到了他一人肩上。
或是看出了王丞相眼中的神色复杂,李祁出声宽慰道,“舅舅不必担心我。”
王显叹息了一声,牵过对方的手,轻轻拍了拍。
“苏主簿。”诏狱门口的守卫看到是苏慕嘉,便没有再多过问,直接将人放了进去。
苏慕嘉穿过阴暗的牢狱,再次来到了关押成安王那间牢房的门口。
“我到底什么时候能出去?”李然已经在牢里待了三四日,已然是不能忍了。一看见苏慕嘉的身影,便立马出声问道。
苏慕嘉却不着急,语调慢悠悠的。“听说今日朝堂上,大臣们因为王爷您的事情吵翻了天呢。”
“我的事情?”李然不解,反应了一会儿。心里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他问,“他们拿我的事情做什么文章了?”
“他们请旨,说要让王爷您降爵迁府,离开金陵城。”苏慕嘉说的淡然,李然却怀疑自己听错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是王爷,怎么可能因为几十条性命,就让他降爵迁府?
他明明字字句句都听明白了,却还是下意识的反问道,“你说什么?”
“不对,不对。”李然来回踱了几步,而后看向苏慕嘉道,“就算有人请旨,南稚也绝无可能同意。”
但苏慕嘉很快就否定了他这个想法,他说,“皇后娘娘已准,下令让您一个月内迁出金陵。圣旨已经送了过来,不出意外的话,您今日之内就能出去了。”
不可能。
李然还是不信,若没了他,南稚她一介妇人往后如何跟太子斗!她根本不敢!
“你以为你跑到这里跟我胡言乱语,我就会相信你吗?”李然冷哼了一声,质问道,“你有什么目的?”
“我能有什么目的?”苏慕嘉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到了李然的对面。翘着腿悠然道,“我是为了王爷您好啊。”
李然越发开始听不懂,“你到底什么意思?”
“王爷您之所以认为皇后娘娘绝无可能准许您降爵迁府,是觉得她需要您。”苏慕嘉点了下头,说,“她的确需要您,”
话锋一转,苏慕嘉又道,“但皇后娘娘或许也忌惮着您呢。”
李然安静了下来,苏慕嘉这一句话恍若是一道闪电,光亮突现之时,他陡然看到了那些自己曾经从未见过的阴诡恐怖,心中不免惊颤。
“皇后娘娘把持朝政数十年,又怎会轻易相信别人?”苏慕嘉说,“太子是会威胁到他,您就不会了吗?若我是皇后娘娘,与其养虎为患,不如趁其病要其命,早早断了祸端。若人心不稳,那再找个人替上就好。出生皇家,血脉纯正,这样的人虽是难找,但也并非是没有。比如说·······端王?”
端王?
“端王是太子的兄长,若往后太子出了什么事儿,能坐那天下之位的便只剩下端王了。更何况端王年岁又浅,城府不深。岂不比王爷您要好拿捏的多?”
李然心中已然翻起惊天骇浪,却努力保持着冷静。
他的思绪被苏慕嘉一番话搅得混乱,却也意识到:他说的对。
他从前有恃无恐,是觉得南稚离不开他。他大可以先利用南稚,养兵藏锋。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