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苗村的日常生活 第2章

江墨的衣服他不敢用力洗,万一洗烂了,刘桂花又要把他关在柴房打一顿。

手上虽然动起来,耳朵确是无聊的,江云不免听到隔壁两个小哥儿聊天。

“听说了吗,河对面搬来了一户人家,姓柳。我上次跟阿娘过去看了一眼,那房子,啧啧,修的可气派了。瓦片都是用青瓦做的,家里还有很多书……”

“你听错了,他们不是搬来的。祖籍原本就在这里,柳家原是在外乡教学的,年纪大了告老还乡,才带着小辈门回来定居。”

“他家不是有一个十七八的公子”,说话的小哥儿脸颊一红,低头假装洗衣服。

旁边的同伴推了他一下,“得了吧,人家可是读书人,以后是要娶漂亮娘子的,就你人家能看上你吗?快别痴心妄想了。”

“我想一下都不行吗?”小哥儿嗔怒。

“行行行,不过我劝你快点洗,再不勤快点你阿娘就要把你嫁到后山那个煞神家里去了。”

提到煞神,两个小哥儿都闭上了嘴巴,生怕和那个人沾染一点关系。

其实什么柳家什么叶家,江云一概都不关心。他麻木的想,自己的人生已经没了指望,只希望以后在夫家少挨打。

他知道,凡是嫁到夫家的哥儿和姑娘,没有几个是不受苦的。

纵然刘桂花看不惯他,给他找了一个揭不开锅的人家,只要他勤快一些,总能少受些罪吧。

至于他们说的煞神,江云更是想都不敢想。

听说那人是战场上回来的,曾经杀了不少人,也算是有点军功在身。最重要的是,听见过的人说,他长的丑恶不堪,力大如牛。

恐怕一拳头就能打死十个自己这样的。

江云抿了抿唇,安安静静洗完最后一件衣服。

洗衣服的浅滩到家里需要路过桥边,在桥尾,江云正看见江墨一脸羞涩的跑过来。

他本想掉头就走,却没想到江墨赶上来,还拉住他。

“让你等等,你是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

江云放慢脚步,不回答他。

江墨一脸不耐烦,心里骂他傻子,但一想到刚才的事,就阴转晴笑了起来,道:“我需要一个荷包,你今晚就给我绣一个。”

他一向都是这么命令江云的,从他来的那一天,家里什么事情都是江云做:洗衣服、割草做饭,绣荷包等等。

江墨说他的手是读书绣花的手,做不了农活,可是他的花绣的很难看。

每次刘桂花出去,对外都说这些是江墨做的,这才让整个青苗村的人夸了江墨好几年。

江云抿了抿唇,道:“今晚要去割草,做不了。”

“做不了你不知道少睡点觉”!江墨不耐烦的神色,一脸嫌弃看着江云。

江云不为所动,端着木盆往前走。

江墨面色发怒,下死手掐住他,直接威胁:“你不做,我就告诉爹娘你欺负我,你就等着被打吧!”

听到被打,江云发了抖,他后背的淤青到现在也没好,也没钱去镇上拿药,就是最便宜的药也用不起。

见到威胁有了效果,江墨得意洋洋抬起下巴:“算了,看在你伺候我的份上,我也不告状了。你只要帮我把这个荷包做好了,这根发带勉为其难就给你了。”

他随手从洗衣盆里拿出一根,扔到江云头上,像打发叫花子一样,反正这样的东西他要多少有多少,说完就转身离开:“明早之前我就要!做不出来你就等着瞧!”

留下江云一个人在原地,他眼眶微红,手指紧紧攢着木盆边缘。

没用的眼泪还是夺眶而出,他用力擦掉,然后拿起那根发带狠狠丢进水里。发带随水流飘走,他看也没看一眼。

而走在前面的江墨,走的好好的突然平地一摔,膝盖磕了好大一块,直接疼的坐在原地哭。看见远处有人来了,才擦掉眼泪忍痛站起来维持形象。

江云怔了一下,嘴角微微翘起,这大概就是恶人自有天收。

树后面,顾承武牵着大黑,拎着刚打完的兔子。他骨像似刀削斧凿硬朗,下巴微微长了一圈青色胡茬,一双眼深邃莫测,只是那道疤痕明显一些,却掩盖不住俊朗肃穆的气质。

一身杀伐的气质让人看了生畏,如果忽略那身气势,仅凭容貌也是能让媒婆踏破门槛的。

刚才发生的一幕被他尽收眼底,打在江墨膝间的石子也是随手捡的。

别人的苦恼他并不放在心上,只不过江墨一直在原地拉着江云说话,挡住了他的路。

“走了大黑”。

听到主人的命令,壮如小老虎的大黑摇了摇尾巴,叼起战利品——三只兔子,朝后山走去。

后山竹林旁,只有这一户人家,做的是竹楼,有两层,后院也是连着厨房茅房牲畜房。

周边是绝对没有人来的,先不说顾承武煞神的名声摆在这,就是后山这么远,也没人吃饱了撑的跑过来。

顾承武走到楼下,就看见后院升起袅袅炊烟。

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传来:“武小子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早?”

“干娘”,顾承武点点头,把打的兔子先挂在一楼外的栏杆上。大黑望着兔子流哈喇子,但是没有命令一口都不敢咬。

顾承武到后院洗手,道“要下雨,打猎不方便,只放了夹子。”

他亲生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后来只身一人上战场侥幸活了下来,战友却死在了沙场上。战打完了,他因为有军功在身,上面给了六十两银子,又带着战友的三十两来到青苗村交给张翠兰。

张翠兰只身一人,儿子又死了。顾承武便认了干娘,从此在这里定居。

灶火熄灭了,热腾腾两菜一汤端上来。顾承武打猎手艺好,家里一直是不缺肉吃的,几乎每隔一天桌子上就有一道肉菜。

这些除了张翠兰,外人都不知道。

“干娘明日去镇上给张老爷家做缝补,问问他要不要兔子。”

顾承武低头刨了一口饭,道:“那些兔子就留着干娘自己吃。”

张翠兰摇头:“不成,我又不老不需要补身体。倒是你,别看咱家现在手上有九十两,但要是成亲盖房子做席面,是一点也不宽裕的,难道你想让你以后的妻子夫郎跟着你住在竹林里?”

“我没想那么多,再说,也没人愿意嫁我”,顾承武一向不苟言笑,几乎和温和不沾边,瞳孔里的淡漠看的让人生寒。

张翠兰摆摆手:“那是别人不了解我儿,你放心。娘这两天多出去走走,给你相看相看,下聘的银子咱们总归是出的起的。”

顾承武很小就上了战场,每天一睁眼就是操练和厮杀,根本没有妻子夫郎的概念。

唯一让他想到的就是,今天河边默默掉眼泪的小哥儿,看上去逆来顺受,太弱了。

吃完饭,顾承武带着大黑处理兔子。打猎的时候大黑冲的太猛,一下把两只都咬死了,现在只剩下喘气蹬腿的。

他朝大黑脑袋上敲了一下,大黑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呜咽一声乖乖趴在前爪上。

兔子虽然肉不多,味道也腥,但若是处理好了也是餐桌上顶好的美味。每年镇上全聚楼收的兔子得有几千只,那皮剥下来也能凑成小袄子。

顾承武是个军中粗人,有一身常年练出来的肌肉,向来不需要这些皮毛御寒。但是张翠兰是怕冷的,因此他打了兔子都是先剥了皮鞣制,放在家里以备不时之需。

“小武啊,娘给你说的事上点心。这么大的人了,也该找个贴心的回来陪着你,这日子才能长久过下去。再生个大胖小子,一家人和和美美的。”

“知道了娘”,嘴上答应的利落,却半点没听进耳朵,一心想着后几日能不能打几只山鸡拿去卖。

在他看来,一个人过两个人过没什么区别,无非还是打猎吃饭睡觉干农活的事。

第3章

熬夜做出来的荷包,芍药绣的精致生动颜色渐变,针脚也细密,就算是县城的绣娘,也比这稍微逊色。

他不是江墨那样爱炫耀出来的人,厨艺和绣活都只有自己知道,这些都是娘教给他的,江云想好好保留下去,算是为数不多对亲娘的念想。

绣完荷包已经大半夜,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江云神色茫然不安,不知如何度过寒冷的一晚上。

刘桂花薄待他,只给他拿了一床几乎没有厚度的被子,晚上只能睡在厚厚的茅草上御寒。冬天的棉衣看着厚实,其实里面塞的全是芦苇柳絮,外人瞧着暖和。刘桂花既省了钱又博得了名声。

江云听着屋外的寒风,蜷缩身体抱住自己,没力气思考以后怎么办,好像摆在他面前的就是一条绝路。眼下,只能想想下一顿怎么吃饱才好。

雨后春笋冒头,他打算明天偷偷上山,挖笋带到镇上卖。这场雨后的笋虽然不多,但是也是一年开头难得的山珍,尤其受镇上人的喜爱,也能卖不少铜板。

过两天就是阿娘的忌日,她临终的心愿就是把自己带回桃花乡。阿娘去世是在早春,正是桃花始盛的季节。

江云那时候太小,阿娘死了父亲一滴眼泪也没流。最后只有他去外祖家请亲戚回来拉人,买不起棺材一张草席就裹了,七岁的江云一身白麻衣,嚎啕大哭跟在人群最后面。

下葬的地方是在桃花山上,那里一眼望去花海无尽,繁花落下又是硕果累累和远处青山。

他要挖些笋子变卖了,有了铜板才能买香烛贡果。

揣着明日的计划入睡,柴房破碎的窗吹进冷风,江云把所有茅草铺在身上,又在薄被下面盖了一层茅草。把自己严严实实缩在草堆里,闭眼不太安稳睡去。

梦里睡的很不踏实,他一会儿梦见自己被刘桂花打死了,大口喘息醒来背后已经汗湿了。再闭上眼睛却有看见有人在河里挣扎,岸上都是人。

江云跑到众人面前,让他们救人。可是他们仿佛没有看见自己,直到江云半透明的手穿过一个默默看着跳水小哥的胸膛。

自远处传来一阵鸡叫的声音,江云才从光怪陆离的梦醒来。

窗外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林子里发出几声鸟叫,下了雨的山间云锁雾绕,仿佛隐世仙境。

江云不知道仙境是什么,只听到走一次江墨看出无意间念了出来。

他好奇问江墨:“墨哥儿,你、你刚才说的仙境是什么?”

江墨却翻了个白眼,把书下意识别在身后,说:“关你什么事,你又不认字。”

思绪拉回现实,江云赶紧去厨房做饭。从柴房取了一捆柴,用打火石把引子点燃放进灶膛里,然后再塞一些干树枝子,不一会儿火就旺了起来。

大铁锅里先烧的是开水,水沸腾了舀一勺出来洗脸擦拭。剩下的水放一些杂粮进去,就是一锅稀饭。

稀饭煮出来汤多米少,每次米都是江墨和刘桂花吃了,他只得一碗汤。江云都会偷偷在厨房多喝一碗汤。

中间大锅里热了馒头,他爹江顺德每天去镇上做工,需要自己带三个黑面馒头。

忙完这些,刘桂花和江墨睡到太阳出来才起床。刘桂花一起床就奔着厨房去了,也不用杨柳枝剔牙,直接端起锅边的碗喝了起来。

她儿子在背后看着,眼神里都是嫌弃,道:“娘你下次先用柳条清牙再吃。”

刘桂花打了个洪亮的饱嗝,“那玩意硌牙,哎呀,吃了也不生病不是。”

等他们吃完江墨才能开始喝汤,吃盘子里剩下的一点咸菜。

江墨把他拉扯到屋里,严丝合缝关上门,叉着腰伸出手:“让你做的东西呢?”

江云从怀里掏出绣着芍药的荷包,一看寓意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江墨扯过荷包,揪住江云的手道:“这件事情你给我烂在肚子里,不然我就说都是你做的,到时候看别人信你还是信我!”

江云被揪的生疼,憋着泪往后躲,哪里不知道这是定情的荷包,没有直接点头,而是小声提出自己的条件。

“我、我一晚没睡,你、能不能跟你娘说,我不去田里。”

江墨皱眉扫视江云,不耐烦道:“你等着,我现在去说,真是懒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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