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苗村的日常生活 第3章

目的达成了,江云才吐出一口气,抹掉眼泪背着小背篓偷偷上山去。

雨后的山里混合青草泥土的气息,竹林里烟雾缭绕,脚下的土地踩起来微软,是湿润的。刚上山就看到一两个竹笋冒了头,江云眼露欣喜,赶紧带着背篓和锄头去挖。

他挖的很小心,生怕挖断了,最后再一点点铲去外面的土,长着外壳的春笋就被拔地而出。

扔到属于自己的背篓里时,才有了一点踏实感。

最近这段时间大家都忙着春耕,只有他单独上山来了,所以根本不担心有人和他抢满山的笋子。

刚挖完一背篓,就看到不远处两个人。江云愣住了,其中一个叫另一个为兄长。男的看起来刚及冠,一身白色长袍书生气质,正宠溺地看着旁边的小哥儿。

小哥儿也很好看,白白净净,脸上擦了点胭脂,一看就是个受尽宠爱的。

江云看到他们的同时,他们也同样看到了江云。

江云抿了抿嘴唇,赶紧低下头,无措地捏了捏手指。他不擅长和别人打交道,就是碰上也不知道说什么,想快点离开。

刚走几步,就听到对面一声惊叫。江云被吓到哆嗦,抬头一看竟然是那小哥儿崴了脚。看样子崴的不轻,直接坐在地上不肯走了,也没哭就是倔起来了。

身旁那书生着急哄自己弟弟,却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江云咬了咬嘴唇犹豫半晌,还是克服对陌生人的惧意,走上去小声道:“应该是扭伤了,不介意的话,我帮你看看。”

面对突然出现的瘦弱小哥儿,兄弟二人都愣住了。还是书生反应快,“多谢小哥儿,劳烦为我弟弟看看。”

江云低着头点点头,然后蹲下来观察小哥儿脚踝,骨头没有明显的崎变,只是稍微有些红肿。

他和书生又扶着小哥儿起来,道:“你、你尝试自己走两步。”

小哥儿疼的脸色发白,但还是听话自己动了一下,然后发现疼归疼,但是也还能走。

江云朝背起背篓,走前埋头说:“应该没伤到骨头,只是筋伤了,擦药养两月变好了。如果你们不放心,也可以去村冬边找周大夫看一眼。”

说完,他便走。身后小哥儿却急匆匆忍着疼赶上来问:“你等一下,你没告诉我你的名字,不然我怎么答谢你?”

答谢……江云对这个词很陌生,他以前也帮助过一些人,大多都是道谢一声转头就走。

江云摇了摇头:“不,不用,只是小事。”

崴脚的小哥儿拦住他道:“我爹说了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即便你不愿意接受报答,那说个名字我们做个朋友,也是可以的。”

江云怔了一下,朋友这个词,于他而言是更陌生的。从小到大他因为不怎么说话,都是自己一个人玩。长大以后,别人提起江家,也只说江墨。

他细细读了好几遍这两个字,鼻尖一阵酸涩,紧紧埋着头脱口而出:“我、我是村西江家的江云。”

话说完,小哥儿表现有些诧异:“他们都说,江家就一个小哥儿江墨……”,说完意识到什么,才赶紧捂住嘴巴。

也许这话有些唐突,江云听完却没什么反应,反正这些年大家也只知道江墨,江墨长的好看会认字,喜欢他的人多也正常。

没想到对面小哥话锋一转,白眼一翻就道:“我说呢,那天我家刚搬来,她便带着几个姑娘小哥儿躲在门口看我兄长,怎么都不愿意走。一副羞怯贤惠,装的很知书达理的样子!”

知书达理还上赶着勾搭男人?!

对面小哥儿话越说越激,身旁兄长无奈叹气,摸了摸弟弟头:“行了,你若不喜不理便是,但不可背后论人是非。”

小哥儿撇撇嘴,不情不愿道:“知道了。”

他兄长这才走到江云几步外,郑重行礼道:“再下柳谨言,这是弟弟柳玉。今日还是感谢你帮助我们,是我们欠你一次,倘若以后你需要帮助可以来找我和弟弟。我们刚搬来,就在河对岸的柳家。”

江云眼神惶恐,他最近一直听人说起刚来的柳家。说柳家先祖做过官,如今的柳老爷子也是颇有威信的大夫子。别说是村里谁家以后替儿子求学要来央求他家,就连里长对柳家也是恭恭敬敬的。

还听说,柳家的孙子院试已经过了,现在就准备乡试。若再考过,那就是举人老爷了。

这样的人家,竟被他一个山野小哥儿无意之中遇见了。

江云有些惶恐,结结巴巴摆手道:“只是,只是举手之劳。”

玉哥儿却将手搭在他肩膀上,爽快道:“你救了我,我欠你人情。你家那个江墨我讨厌的很,你我倒是喜欢,不如从今天起,我们就做一对异性兄弟,拜关公去!”

他话没说完,就被柳谨言用力敲了一下脑袋:“还关公呢?你还知道什么?现在赶紧回家叫郎中。”

柳玉走路困难,就让江云扶着他回家。

江云看着自己地上的满满背篓的笋子,眼中有些担忧,怕放在这里被人偷了去。

却不想柳谨言弯腰把背篓背在他身上,道:“无妨,这点重量还不如我那些书本重。”

他虽然看着是文弱书生,可背起这么重的背篓一点也不吃力,说话温和有礼。和村里那些同龄人相比,仿佛就是天上来的神仙公子……

江云忽然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地想自己刚才大胆的幻想。若是让别人知道内心所想,那定会被说成是不知羞耻的。

他赶紧埋下头,把注意力都放在搀扶玉哥儿身上。

第4章

江云没见过镇上富户家的房子,不知道什么叫做气派。现在到了柳家,他大概就明白了。

青苗村在附近几个村子里不算富裕的,这里家家户户都是茅草房,一到刮风下雨的季节就要补屋顶,地面也潮湿。

那时候他听他娘小声许愿,“要是这辈子能攒钱修一间青瓦房就好了,”小江云还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房子需要阿娘攒一辈子钱才能修?

现在经历了磋磨,才终于知道。一间青瓦房需要的是一百两银子。那是许多人辛辛苦苦一辈子都攒不下来的。

乡下不比镇上,泥腿子都是靠一亩三分地讨生活的。每年产出的粮食交完税,留下一年要吃的,剩下的卖钱也不过只能卖个四五两银子。

如今才终于见到阿娘口中的青瓦房,果然气派。瓦片整齐排列,下雨天水顺着瓦片滴下。院子更不用说,用的是雕好的石砖砌墙,就是地下也铺满了青砖。比起他住的那个茅草房来说,更加遮风避雨。江云眼中浮现羡慕,什么时候他也能住就好了。

柳玉疼的眼泪花花,仍然扒在门口不愿意走:“云哥儿,你是我来这里交的第一个朋友,等我伤好了再去找你玩,你一定别忘了我。”

朋友……江云默默念着这两个字,他从小到大是没有朋友的。骤然被别人当做朋友,心里热热的,却更加惶恐。

柳谨言似乎看出江云心中所想,赶紧催促弟弟进去,又转头道:“今日匆忙,我要去给玉哥儿请郎中,改日一定亲自答谢你。”

这人说话的声音是他从没见过的温和,不似村里那些汉子,满嘴喷口水点子。

江云手指紧紧捏着背篓绳,不敢抬头,垂着眼眸小声说:“不用答谢,”说完,就转头离去。

柳谨言看着风一阵就跑了的哥儿,伸出的手来不及挽留。半晌觉得是自己考虑不周,才没有追上去。

毕竟玉哥儿已经回家了,他和云哥儿孤男寡哥在这里,万一被嘴长的看到了,要发生是非。

江云如今也只想明哲保身,别的,他不敢多想更不敢奢求。

背后是满满一筐竹笋,为了保持新鲜,都是还没剥壳的。江云不敢拿回家,不然叫刘桂花看见了,是一个也不会给他留的。

他一个人背着背篓走到村口大树下,这里每天都有进镇上的牛车,如果运气好牛车走的晚,他还能跟着一起去。

“云哥儿,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陈老伯驾着牛车赶来,嗓子一喊。

江云双眼闪烁起来,结结巴巴道:“老伯,我、我想上镇上卖点东西。”

他并不擅长和陌生人半生不熟的人说话,一说话总是容易磕巴,为此没少被嘲笑过。

不过陈老伯是村里公认的老好人,以前他阿娘带他上镇上,也经常坐陈老伯的牛车。

“你这小哥儿运气好,幸亏我今天家里有事耽搁了,不然早走了,快些上来吧。”

江云声音细小道了声谢。

牛车上面装了半人高的稻草,遮挡了大部分视线。江云走进才发现,那牛车上还坐了一个人。

是个从没见过的人,即便是坐着身量也很高大。一身束身的黑衣,头上戴着竹斗笠,微微颔首就能遮住整张脸。

江云懵住了,且不说这人的气场。就说这么高大的汉子,他要是知道也不敢独自前来坐车。

于是站在牛车旁边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那人却开口了,声音低沉,仿佛没有感情:“走不走?”

江云咬咬牙,如果今天不卖完这筐竹笋,带回去一定会被刘桂花抢走,那他一早上的辛苦都没了。

最终江云还是僵硬地点点头,埋着下巴手脚并用爬上牛车。可这牛车对于他来说高大,背上还有东西,竟然爬了两次都没爬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云似乎听见那人发出一声笑。

他紧张地手心都出了汗,不敢动一下,也不敢抬头去看。

牛车起步,在不太齐整的土路上跑起来,江云不得不抓住旁边的东西维持稳定。可是手刚伸出去就是软软的触感,还带着温热和粘腻。

他吓地惊恐,才发现那是两只死了的兔子,血还没流干净。他的手此刻正压在兔子被咬破皮肉的伤口处。

江云瑟缩着收回手,骤然看到那男人的腰间还别着一把匕首,匕首锋利泛着冷光,像是一刀就能砍了他。

这次江云再也不能强装镇定,一味地后退,身子都险些掉出去了,只为了离这人远点。

斗笠下那人似乎察觉到他的远离,下颚线绷地很紧,不过依然双臂环胸假寐的姿态。

只是过了一小会儿,江云身上忽然扔来一条手帕。帕子洗的发白,上面的刺绣也很旧,不过却很干净。

他看着帕子,心里是疑惑和犹豫。

那人开口:“擦了还我,”一开口声音硬朗,却不似之前那么冷漠。

江云忽然想起那一夜在树林里,突然出现的白面馒头、人和狗。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遇见妖怪,要被吃了的时候,那人也是转身离去。

不知为什么,江云忽然没那么害怕。眼前这男人虽然给人的感觉可怕,却没真正对他做什么。

相比较而言,刘桂花才是真的蛇蝎心肠让人生畏。

他仔仔细细擦完手,这双手瘦小纤细,因为常年被使唤干活,所以增添了很多老茧。比起江墨常年不洗衣做饭的手来说,确实不太好看。

江云第一次生出了些自卑的感觉,他将手帕叠好,声音细小说:“脏了,我洗干净还给你。”

那人却突然抬头,斗笠下的一张脸暴露无遗。

那是一张冷硬俊朗的脸,眼睛深邃深沉,一双剑眉显得更加凌厉藏锋,鼻梁直挺,唇瓣微薄。

按理来说,应该是极好看的一张脸,和柳谨言的温和儒雅不同,他的好看是截然相反的。

可是那过于淡漠的眼神,和额头至太阳穴的一道深入眉骨的疤,让人看了就害怕不敢再看,因此也就忽略了真正的长相。

这是江云第一次看清他的长相,他呆呆地盯着,甚至忘记做出反应。

“你……”

顾承武神色忽变,回过头压下斗笠遮住脸,用冷漠带着不耐烦的语气道:“扔了。”

江云不知所措,想不通他态度为什么阴晴不定。但还是鼓起勇气道:“我、我弄脏了你的手帕。等我洗干净、还给你。”

对面那人却半晌没出声,他肯定是生气了。

然而一抬头看,却正对上那人的目光。他眼中的冷漠和疏离少了很多,只带着微微的诧异和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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