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转眼便是深秋, 青苗村在乡间,群山老树逐渐凋敝,清晨偶尔传来几声寒鸦啼鸣。云水县城内树木不多, 但也能瞧的出季节,箭场的大树也落了叶子,吹的一地萧瑟。
薛含星和吴河在场上骑马角逐,猎物也从年雀变成顾承武手抛的沙包。
他们经过顾承武数月教导, 射艺上也算是有所长进,以前气呼呼怎么都打不中的目标, 眼下已经能轻轻松松击中。
顾承武脚下踩住一片黄叶,拍了拍手集合众人,道:“君子六艺,射猎也在其中,仅凭箭场上半日的学习无益。明日休沐,若有人愿意随我进深山打猎的, 可告知家中父母,家中同意后来我这里报名字。”
云水县是一方大县, 但每年只有官衙才会举行春猎, 因春猎耗时太久,也要花去无数银钱,只能少数县衙官员子弟才能参加。
一群小娃娃里, 只有薛含星跟着父亲参加过官衙的春猎。可那些个都是绣花枕头, 放水作弊无所不为。
眼下终于等来一次正经的秋猎,薛含星踮起脚举手:“我我我,算我一个,正好试一试数月的成果!”
薛含星平时在官学成绩一般,只有武艺方面才见成就。薛典史一个文官, 看着儿子不能子承父业,也是没办法,两父子足足闹了小半年,才同意儿子跟着顾承武学习。
“我爹若是知道我跟着您走,他肯定放心。”他一回家便在父母面前念叨顾承武,惹的薛典史也对儿子口中的师傅好奇,趁着休沐换了常服来偷偷观看。
本以为是个上年纪的,没成想却是和儿子差不了几岁的年轻后生,言谈举止张弛有度,三言两语就能把家里的混小子教训的服服帖帖。有这样的老师在,他也算省心不少。
顾承武看了眼最混不吝的徒弟,没立马写下他的名字,而是对所有人提醒:
“再说一次,回家告知父母,征得同意。”
薛含星悻悻放下手,就算他爹不同意,他也得偷偷跑出来。
吴河是被父母亲自送来学习的,不会担心家里人反对。倒是身旁的安阳惴惴不安,安老板对安阳看的紧,不让人随处乱跑,他推搡着安阳问:“你要怎么和你爹说?”
安阳摇头,这时候也羡慕起薛含星和吴河。一想到小伙伴们在山里肆意奔跑,而他被关在家里学习,一股子委屈难过就冒上头。
还没开始报名,已经有十几个小子围在一起,探讨明天上山要准备什么。
深山打猎并不一定安全,顾承武除了考验学员的技术,也是为了给他们壮胆。但为了安全起见,他和老板商量过,带上其几位师傅一起,每位师傅可带两名自己手下的优秀学员,组成一支队伍。
老板一听顾承武的建议,捋了捋胡子觉得可行,道:“这样也好,总拘在一处学习效果不佳,你只管做你的,那些师傅我去通知。”他算是看明白了,顾承武才是弓箭场的活招牌,有他在还愁没学生来?
老板笑眯眯地安排人,想到顾承武这颗偌大的摇钱树,睡觉都能乐醒。顾承武也不计较老板的小心思,只要双方合作愉快,什么话都好说。
傍晚时分,顾承武列好参加秋猎的人员名单,箭术师傅加上学员,一共二十人。
“明日辰时初,在城门外集合。”
时间约定好,地点则是在青苗村背后那片连绵横亘的山脉中,那是他常去的地方,哪里安全哪里危险再熟悉不过。
骑马走在回村小道上,还没入村,就看见家中升起的炊烟。眼前顿时浮现起江云做饭的模样,劳累了一天想快些见到小夫郎,慢悠悠地骑马到逐渐跑起来。
江云和张翠兰脚不沾地忙活一下午,总算赶在晚饭前炸出几桶菌油,锅里剩下一点舀不起的油底,也被江云用来炒了盘秋菜,半点没浪费。
灶房有两口灶,其中一个炒菜,另外一个煮粥。
“娘,今晚做个、花生粥?”江云眼巴巴看着张翠兰,其实是他自己想吃了,花生粥煮出来清香甘甜,配点小菜能吃许多。
看儿夫郎这副模样,张翠兰哪有不知道的,笑了笑直接去拿花生袋子:“成,我来剥花生。”
“这花生还是今年新种的,吃起来新鲜。留些带壳的一会儿炒些出来,平时也能当零嘴吃。”乡下人能吃的零嘴不多,花生是自家种的,炒出来吃又香又不要钱。
江云给灶膛里添了根木柴,不一会儿水就咕噜咕噜煮起来。
院子里传来开门声和马蹄声。张翠兰手上活没停就知道:“武小子回来了。”
江云匆忙擦干净手,就着烧开的热水舀了些到盆里,掺了冷水兑好端出去。
和顾承武成婚其实也才两三月的时间,远不如那些老夫老妻来的自然。江云看着相公,捏了捏衣角,小跑走上前去,道:“你、你回来了。”
“嗯,”顾承武眼里都是笑意,低头看着夫郎,虽然不知道说什么,但两人就这么互相瞧着,也觉得欢喜。
他牵着马往马厩走:“饭做好了?”
江云跟在后面,点点头:“快好了,给你、打了热水,洗洗手。”
从拴马到走进灶房,江云一直乖乖跟在他身旁,顾承武很乐意被夫郎黏着,洗了手自觉坐在灶台后面烧火。
张翠兰洗了花生正切,疑惑道:“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饭都还没好的功夫。”
“正要说这事,”顾承武扔了根柴到灶膛,道:“明日和学员们约好在后山秋猎,辰时便出发,约莫二十来人。若无事,还得麻烦干娘带着云哥儿一同山上,给做做饭。”
“啥!”张翠兰惊了一下,二十来人,还是明天说走就走,事情来的有些突然。
秋猎也是顾承武临时起意,没来的及通知家里,见干娘惊讶也在顾承武意料之中。
“上次在酒楼吃饭时,干娘也见过他们,都是些半大的小子。”
张翠兰把花生和大米往锅里一倒,道:“我知道,就是来的突然。今晚就要把锅碗准备着,到深山打猎可要费一番功夫,二十人的口粮也得计划好。”
已经安排起了三餐口粮,那便是同意了。
江云炒完菜,也挨着顾承武坐在灶膛前烧火,抬头看着相公,眼神中有些忐忑:“我、我没进过深山。”就算是采菌子,也都是在靠近村子的外围。
顾承武见夫郎有些害怕,便趁着张翠兰出灶房,轻轻握着江云的指尖,凑近道:“放心,明日有许多师傅跟着,不会有危险。你乖乖跟着干娘,把大黑也带上,不乱跑便没事。”
他都说可以,江云不安的心也慢慢放下,计划着明天二十个人吃什么。
这时候张翠兰走了进来,江云没忘记被攥住的手,忍着羞把手抽出来。顾承武虚握住,手心还是江云指尖柔软的触感。
深山虽然不如外围安全,但顾承武一说起人多,江云便觉得放心了。他还没进过山呢,也没看过相公打猎的样子,对明天多了些期待和好奇。
一家人趁着天色没黑,把饭端到院里石桌子上,借着月光吃饭,也省的点油灯。江云做的桂花糕热了满满一盘,顾承武吃的最多,一人便吃了半盘子。
张翠兰欣慰看着干儿子,果真吃的多长的也好,和身边的江云相配的很呢。
一家人围在一起和和美美吃了晚饭,张翠兰收拾碗筷道:“我洗碗便是,云哥儿你和武小子准备准备明天上山的东西。”
学员们大多都会提前带上干粮,但打猎是个体力活,光吃干粮可不行。江云想了想,征得顾承武的同意后,把家里的米油带了些,各种做饭用的调料炊具也不能少,就连今天新炸的菌油,他也带了几大罐子。
收拾完天色不算晚,江云清点完东西,到灶房烧了锅热水洗脸洗脚。顾承武每天都要洗一遍澡,尤其成亲后。箭场尘土飞扬,他不想一身尘土惹了夫郎嫌弃。
小两口都洗漱完,江云借着烛光坐在床头给顾承武缝衣服,每天和兵器打交道的人,衣服破洞是常有的事,有时候烂的太多,一整件都穿不了,只能做身新的。
江云绣功精湛,缝的衣服完全看不出痕迹,跟新的一样。
顾承武就坐在一旁,借着烛光看夫郎莹润洁白的侧脸,江云性格软软糯糯,为他操持的模样更是让顾承武心下一软。
熟悉的躁动燃起,顾承武喉结微动,直接抱住江云吹了灯。
江云短促惊呼一声,意识到顾承武要做什么,赶紧闭上嘴,生怕发出任何一点动静被隔壁的张翠兰听见。
顾承武却尤其喜欢夫郎这副隐忍羞怯的模样,见人眼角蓄起点滴泪水,反而更来了劲头。
江云咬着唇,不理解相公为什么每到这个时候,都跟变了个人一样。
幸好明天要上山,顾承武很克制,江云也不像之前几次腰酸难以下床。简单擦洗后,两人相拥而眠,梦里一夜祥和。
第42章
翌日清晨, 顾承武给熟睡中的江云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出房门。
青苗村距镇上远,学员们不熟悉路。顾承武把一家人的粥熬在锅里, 自己捏了块饼子就着热水吃完出门,到云水县城门口接人。
早有卖菜的农妇人聚集在城门外,也有卖各色果子的小贩。
薛含星和吴河并肩而立,几人一身华服在菜贩中显得格格不入, 薛含星因为要参加秋猎激动了一晚,一夜没睡好, 眼眶下明显的黑眼圈。
“本以为我是起的最早的那一个,方才看到城门口的菜贩子才知道,算我见识浅薄了。”他起早是因为贪玩,这些人却是为了生计,薛含星面对这些人连哈欠都打不下去了。
吴河也和薛含星想的差不多,要不是秋猎早起, 都看不见这市井烟火气。
二十个学员、师傅乌泱泱站在城门口,且身后都各自跟着自家的小厮, 远远看上去更像是约架斗殴的。
顾承武骑马而来, 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一幕,他眉头微微皱起。
看见顾承武,薛含星精神都来了, 老远举手打招呼:“顾师傅, 我们在这边。”
下了马,顾承武走到众人面前,目光扫视过一群人,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眼神中是无形的压迫感。
薛含星闭上嘴巴, 意识到顾承武神色不对,其他学员也严肃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让你们来,是为了秋猎训练。穿的如此繁琐,是去游山玩水吗?”
此话一处,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是锦衣华服。能在箭场学习的子弟,没有家境贫寒的,也都习惯了这样装束。现在被一顿说,发现还真是。
顾承武道:“都回箭场换衣服再来。”
宽大的衣服不仅不利于拉弓,还会限制行动。别说打猎了,就算是在山林行走都困难,随便一道坎、一根树枝都能把人绊倒。
至于各家带的小厮,顾承武没有遣返回去。这些小厮都是家中父母不放心才派来的,有总比没有强。
一群人被顾承武教育一顿,手脚麻利换了方便骑马射箭的衣服,款式简单寻常,看上去就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整顿好出发,到青苗村正好天光大亮。人太多,为了避免吵到村里人,顾承武带着人走的村后面小道,路远一些,比大路要多走两刻钟。正好也锻炼锻炼这些公子哥的体能。
“这就是顾师傅的家乡?景致瞧着不错,就是太远,不知道还要走多久。”薛含星揉了揉腿,碰见一处石头就想坐下来。
吴河体能倒是好很多,看见薛含星想坐一下子把人拉起来,道:“走快些,你看前面有处村庄,应该马上就到了。”
一行人赶在太阳出来前出发,而顾承武刚出门没多久,江云就醒了。
深秋越发冷,他打了哈欠起床,呆呆坐在床边发愣,眼神还是懵懂的,直到后院鸡叫才穿衣起床。
推开门,山里的阴冷迎面而来,空气中都是深秋的气息。江云多添了件衣服,正好碰上张翠兰也起来。
“娘您再睡会儿,我、我做早饭。”
“也不睡了,早早吃了把上山的东西备好,今儿在山里做饭,人不少呢。”二十来个人的饭,估计一天的功夫都在备菜中了。
江云对进山是期待的,瞌睡一过精神也来了,走进灶房就闻见黄米粥的香气,他微微一笑,知道相公已经把饭做好了。
顾家习惯早食吃的丰盛,饼子小菜鸡蛋一样也没少,吃饱了一天才有力气。
娘俩才把饭端上桌子,就听见院门外传来动静。只一个人的声音,绝对不可能是顾承武。
“谁啊,一大早的敲门?”张翠兰嘀咕着,因为敲门的人力气太大,完全就是在用力拍门,不像是找人倒像是寻仇。
话说江玉珍自打看见弟弟弟媳哭诉,想了一晚上,觉得该拿出长辈的身份来,总不能让一个哥儿压在她头上,难道她还怕乡下的泥腿子。
这不一大早,趁着村里人都起床吃早食的功夫,来势汹汹找到顾家的院子,势必要趁着村里人都没出门的时候把事情闹大。
到了顾家,却看见竟然是一户青砖瓦房,比镇上的房子也不差。这么好的房子,竟真让江云那小蹄子住上了。
“江云,小蹄子你给我出来!”她用力拍顾家院门,声音大到河对面都听得见。
好多正在吃早食的人都放下碗筷,跑出来侧着耳朵听热闹,河对面顾家的声音继续传来:“好你个白眼狼,如今嫁了出去,攀了夫家了,连自己病了的爹娘都瞧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