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怯怯的目光在看到江云后,松快了很多。他看了眼剩子,然后小步跑到江云旁边跟他一起聊天。
两人聊的来,顾承武便带着剩子往后院去。道:“下水本也不值几个钱,这还剩半副猪大肠、猪肺猪心,你都拿去,给十文些就成。”
“不、不成,这不成,太多了,我不能占便宜,”剩子惶恐,来之前他老娘就叮嘱过,不能觉得人家心善就得寸进尺。
顾承武摆摆手道:“不算你占便宜,这几日家里熏肉,你明日来帮忙打半晌柏树枝就成。”
剩子局促地收回手,打半晌柴根本不算什么,他哪里不知道顾承武这是在帮衬他,他赶忙点头道:“成、我明儿一早就来。”
送了剩子夫夫,顾家杀猪宴也烧好了,摆了两桌子,大家都吃的肚皮发撑。接连几顿下来,谁都知道给顾家做事油水充足,吃的都不吝惜。
人都走了,江云和张翠兰才收拾碗筷,新鲜猪肉留了一部分吃,剩下的都要做成熏肉或者香肠。
“明儿得一早去镇上,买些盐、大料回来,早早把肉处理了,过年才吃的上。”张翠兰道。
“成,明日一起去,后院公鹿也该卖了,”顾承武道。今日人多,为了不引起麻烦,公鹿被关在柴房里,没让人看见。
云水县这边的熏肉制作方法特殊,要先将肉下料腌制几天,挂起来阴干。最后用新鲜的柏树枝叶点燃,把肉挂在上方,用燃起的柴烟和火温熏,过程中火堆不能灭,火候也得掌握住,一直熏好几天,挂回阴干处,能保存很长时间。
顾家忙的脚不沾地,这节骨眼,张翠兰正被柏树枝子呛的直咳嗽,透过浓重的柴烟,她看见一个肥胖的女人朝自己走来。
不是她娘家姐姐还是谁?张翠花也就武小子成亲那天来过一次,两次都带着小女儿圆圆,大约知道自己讨人嫌,故意把小姑娘拉过来。
“你家如今日子可以啊,整猪都吃上了。杀猪可费神吧,怎么也不叫我和你姐夫来帮忙,都是自家人不是,怎么反倒便宜了外人?难道嫁了人,还生疏了不成。”
张翠花跟进了自己家一样,拉着圆圆一进来,就直奔着一大缸子肉去,那眼睛恨不得长在上面,埋怨张翠兰杀了猪都不惦记她这个姐姐。
她心里想什么,张翠兰还不知道?只是没想到这脸皮厚的,上赶着杀猪就来了。张翠兰装作听不懂笑道:“哎呦,大老远怎么带圆圆过来了?快坐下,吃口茶水。”
江云在灶房听到动静,不认识胖妇人,但见过成亲那日给他送吃食的小姑娘,猜也知道是谁了。
来的是远客,不好没了礼数。江云泡壶热茶,走出去给张翠花倒茶,打招呼:“婶子、请喝茶。”
成亲那日,张翠花只在灶房帮忙,没见过新夫郎,也是听别人说,这夫郎不是父母搭媒娶来的。
她语气淡淡,“嗯”了一声,轻飘飘接过茶,道:“你就是云哥儿吧?我知道你从前日子过的不容易,如今既然嫁了过来,就要好好孝顺长辈。你不比别人,无媒无聘的,更应该多学学规矩,早些传宗接代。”
无媒无聘传宗接代让江云脸色一白,捏着茶壶的手不知所措。
张翠兰急的把手中火钳一扔,噌噌走过去。她的儿夫郎她自己都没立过规矩,张翠花哪门子的架子?
把江云往后一拉,道:“瞧大姐这话说的,就是放眼几个村子,也找不出云哥儿这么懂事的儿夫郎了,我可满意的很。再说了,到底是武小子愿意,我这个做干娘的也不好干涉。”
话里话外都一个意思,她是认的干娘,又不是亲的,她都不多管闲事。张翠花这个干娘的姐姐,没名没份的,凭什么来管。
张翠花脸色跟吃了苍蝇似的难看,偏偏张翠兰继续火上浇油。
“我听说,最近我那侄媳妇可是厉害,连家里柜子钥匙都拿去了?看来大姐这日子过的也着实好,家里大大小小有小辈操心,你可算能清闲些了,我羡慕都羡慕不来你这等福气。”
张翠花一愣,气的差点没破口大骂,又想到今日来的目的,生生憋了回去,一下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直气的差点没喘上气。
大历朝看重孝顺,无论是有钱的没钱的,家里但凡有长辈,管家权都是在长辈手里。尤其是当婆婆的,把手上那点子权力看的重要,凭着管家权拿捏儿媳妇儿夫郎。
偏偏张翠花家反着来,她那儿媳妇出了名的泼辣,一进门就找借口撺掇儿子,把家里钥匙拿走。平时她要是多吃了一口肉,儿媳妇立马就搁了筷子阴阳怪气,饿的她是哎哟直叫唤。
今天好不容易捏了个软柿子,终于拿出长辈的气势,就被张翠兰一顿没脸面。
圆圆在旁边扯了扯张翠花的袖子,道:“娘,我饿。”
张翠兰发威不成,正气着,没好气道:“讨债的,就知道吃,家里揭不开锅了!没吃的了!”
得了,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张翠兰给了个冷眼,往灶房里走,凑到顾承武耳边道:“把那鹿看好了,省的贼惦记。”
不用说,顾承武也知道怎么做。关好后院门,回来却看见夫郎神色郁郁,坐在灶台后一言不发烧火,水开了也没褪火,就坐着出神。
方才分明还是乐呵呵的,顾承武拿不准夫郎情绪,走过去靠着人坐下。
宽厚的手掌落在手背上,江云的思绪纷乱,看了男人一眼。脑袋里都是张家婶子的话,传宗接代是大事,可自己肚子一直没反应。
江云慌乱的不知所措,害怕不安,不敢想因为怀不上被休弃的下场。更不敢在顾承武面前提起这件事,哪怕再给他时间争取一下也好。
顾承武不是粗心的人,哪怕猜不出原因,也知道江云有心思。沉思片刻,他不打算追问,只换了个高兴的话题道:“明日卖了鹿,带你去银匠铺,打簪子给你。”
送礼是最直接的安慰方式,他说完,江云情绪似乎缓解一些,回握住顾承武的手,不敢放开。
张翠兰和张翠花还在院子里打擂台,大人较劲的厉害,孩子是无辜的。张翠兰给圆圆抓了一把饴糖,道:“乖乖,去灶房找你云阿嬷玩。”
“谢谢小姨,”圆圆长的乖巧,说话也乖,完全不像张翠花。
连张翠兰都纳闷,真是歹竹出好笋,只盼着以后可别被教坏了。
张翠花从进门就嗑瓜子,吐的满地皮,道:“瞧你这样,到底不是亲儿子,还比得上自家血亲?不是我说,这人呐,还是得靠自家亲戚。”
从前张翠兰这个妹妹死了丈夫儿子,独自一人,和她比简直是不如。张翠花仗着家里有男丁,从来看不上这个妹妹。
谁知道突然就有了干儿子,又是瓦房又是三天两头的大肉,叫她看得眼红牙痒痒。这回来,非得拿些好处回去,否则回了家,在儿媳妇面前,岂不是更抬不起头?
张翠兰若不是顾忌最后一点姊妹体面,加上这个姐姐没做的太过分,早想大扫帚打出去了,她打哈哈道:“哪有,这世上亲生子女抛弃父母那也可不少。我眼睛亮着,武小子和夫郎都是个好的,我也不图他们什么,就希望一家人开开兴兴。”
“别看刚宰了猪,可那是一年的吃食,都是辛苦钱买的。家里三口人,可就指着这点吃的,看着风光那都是虚的,哪里比的上姐姐你风光,水田就有十亩。我家没地,粮食吃了就没。”
不就是卖惨,看谁比谁装的过,张翠兰继续道:“不过大姐你说的也没错,在这世上能有几个血缘亲戚,也是一种依靠。”
要想抓耗子抓野鸡,就得先下圈套。只是张翠兰没想到,她圈套刚放,张翠花就急不可耐,一夹子“夹中屁股”。
“可不是,”张翠花洋洋得意,以为自己轻轻松松拿捏住张翠兰,还没笑够,就被张翠兰一句话说得笑不出来。
“我家没粮大姐是知道得,日子……也不好,风光那都是给外人看的,”说完张翠兰抹了把眼泪,道:“幸好有大姐在,只想着能借我们一石米,好过完这个冬。”
张翠花一口水呛在喉咙,什么!借米!?那可不成!
她脸上的笑僵硬,缓缓道:“我、我家日子也不好过啊,公公婆婆都病了,指着家底吃药呢。”
“我看天色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张翠花神色匆匆要完外走,突然想起还带了一个人来,凶着脸大吼:“死丫头,还不走留着打秋风呢!可别有脸没皮的。”
圆圆被娘一嗓子骂,哆嗦了一下,依依不舍告别江云。江云今天格外惦记小孩子,见圆圆要走,给塞了一小包桂花糕。
张翠兰还没等人消失,砰的一声关上院门,脸上的笑骤然消失。刚才那几句骂谁,一听就知道。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上门倒打一耙。就惦记着别人家的,要让她出点东西,比割了肉还疼,呸!
……
处理完一天的肉,已经是深夜,一家人都不轻松,晚上吃了点中午的剩菜,下了三碗面。匆匆洗漱完,都各自回房。
江云埋在被子里,思绪纷乱烦杂,张翠花那番话让他害怕,哆哆嗦嗦想了很久,最终忍着莫大的羞,在被子里褪去衣裳。
是以顾承武掀开被子时,直接愣住,喉结不自觉滚动,哑声道:“今日……不累吗?”
江云脸烧的绯红,视线无处逃避,只能摇摇头,“不、不累,”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这次不同往日,江云仿佛置身波涛汹涌的海浪中,又像被搁浅的鱼,随着大浪一前一后,连呼吸都被掌控,直到后半夜。思绪迷乱中,他摸了摸平坦的肚子,希望有所反应。
第58章
镇上进出的人比平时都多, 因为是年关,都是举家来买年货的,也有外来客商乘船前来做生意, 加上年底镇子上撤了宵禁,准备夜市的人也不少。
顾承武和江云张翠兰一大早进镇,板车上半人高的公鹿体型庞大,一路上都有人驻足观望。
“还是年轻小伙子有本事, 这大鹿,我都没见过。”
“后生, 你这鹿怎么卖?”问价钱的不少,真正能买的起的却不多,只好问一问心里幻想一下,哪天赚了大钱自己也能挥手就买。
公鹿不比普通的猎物,不能按斤卖。有人买了吃,也有人卖了圈养着玩, 价钱自然也定的高一些。
顾承武没遮掩,道:“比寻常鹿卖的贵, 但也看卖给谁。”
若是有钱的老爷, 不在乎那几十两银子,随手买了就为吃个新鲜。高档的酒楼也有收山珍海味的,但为了降低本金, 定会压价。
顾承武有了打算, 带着江云和张翠兰往人口最多的西市和码头去,若卖不出去,再往各大酒楼走一趟。
只是今日运气不好,到了西市好一会儿,都没碰上合适的买主。瞧着日近中午, 江云和张翠兰都等着,顾承武道:“我将它拉去酒楼,你们先置办年货,在西市刘记食肆等我。”
“成,若卖的出去最好,”张翠兰点点头,带着江云往各大年货铺子去,东西买的多,两个人才拿的完。
云水县几个最出名的酒楼都扎根在一块儿,为了争抢顾客,每天明里暗里较劲,就恨不得面对面开着铺子一比高下。只有那门面小客人少的,才会避其锋芒将店开远一些。
顾承武牵着鹿,走到镇上最大的百味楼。百味楼的客人达官显贵居多,一手荤菜做的最好,想必是最缺山珍的。酒楼后门连着一条小巷,从巷子进去,就是酒楼后厨。
“你找谁?”一洗菜的妇人撸起袖子洗菜,问道。
顾承武冲她点头,道明来意:“近日猎到一头鹿,找你们掌柜商量买卖,烦请通报。”
妇人一早就看到鹿,还以为是走错了,没成想是拿来卖的。酒楼现在就缺这些,她眼睛一转赶紧道:“你等着,我去叫人。”
妇人背影匆匆,没敢耽搁,在楼里做了这么久,也看懂了几分生意经,知道鹿这样的野味最受欢迎。到前面的时候,掌柜正教训小二。
见了后厨的人来,皱眉道:“你不做工,跑前面做什么?慌慌张张的,叫客人瞧了多不好。”
这大早上的,哪门子的客人。妇人没敢反抗,到底只是个打工的,凑近道:“后边有个年轻人,要卖鹿。”
一听是鹿,掌柜的眼睛都睁大了,道:“这段时间鹿可不好打,带我去看看。”
说完,他走了几步又停下,心里琢磨便知道。鹿一定是没卖出去,才拉到酒楼来的。他做了这么多年掌柜,早就看的门清。
若他去的太快,显得心急想买,这价钱就可谈不下去了,掌柜于是对妇人道:“你就说我忙着,让他先等着。”
“这……”她哪知道其中的圈子,犹豫道:“那成,我去说。”
顾承武没等多久,看见通报的人走出来,道:“年底人多,我家掌柜的忙不过来,说了,让你先等等。”
都知道买卖行情,顾承武也不计较,那人想压价谈条件才使出这一招,他不是第一次遇见,也不等了,转头就往旁边的千珍楼去。
两家并排开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对家,不是这家上新就是那家打折扣。
“有人卖鹿?在哪?”千珍楼掌柜赶紧出门。
小二赶紧拦住他,道:“我瞧对面的在压价,要不咱也压一压,可省好多钱。”
周掌柜淡淡看他一眼,道:“做生意,讲究的是实诚,若为了一时的好处毁了长久的利益,那才是蠢的。”
出了门,周掌柜对上顾承武,竟然觉得无比熟悉,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
顾承武却是记性好,一眼就认出是那天在猪匠家里,同他搭话的买猪人,他点点头抱拳道:“掌柜,又见面了。”
话说完,周掌柜才猛然想起,这气度不凡的年轻人正是那天买猪时见到的。
他拱手回礼,笑道:“想起来了,原来是你。当日一见便觉得非池中之物,先进来,价格我们一边聊一边谈。”
千珍楼后厨比百味楼干净许多,菜品肉类整齐归类。
“你这鹿打算卖多钱?”周掌柜开门见山,绕着不服气的公鹿走了一圈,眼里都是欣赏。
顾承武道:“掌柜的既实诚,我也不抬价,五十两卖于你家。”
寻常大小的鹿,四十两就能买到,但现在季节寒冷,鹿群都撤到深山里,外围根本猎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