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冶打开门瞧了一眼,顾逸在门外伸手比了个“嗨”。
顾逸这次的状态明显比上一次见好上太多,里面穿了个白衬衫,打着规矩的领带,外面是个薄羽绒服,胡子刮了,头发也剪短用心的搭理过,就连脚上的皮鞋都擦的一尘不染,其实顾逸底子很好,就是平时在公司里被那些氛围渲染,不修边幅,这样稍微打扮打扮,像是个准备去提亲的新郎官。
“嚯泉哥,这也是你家吗?”顾逸探头里里外外的打量着泉冶的住所道:“这儿比你那个公寓大多了,装修的也有品味,您最近就住这儿吗?”
泉冶低头点了支烟随口答道:“嗯,先住这儿一段时间。”
顾逸看着泉冶茶几上的香烟皱眉道:“您不是前一段戒烟了么,怎么又开始抽上了……”
“没戒掉。”泉冶看了顾逸一眼,又补充道:“已经很少抽了……”
顾逸叹了口气,露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要爱惜身体哇泉哥。”
泉冶被顾逸这模样逗笑了,点点头熄灭了没抽几口的香烟。
“听说旅行社面试通过了,所以现在是试用期吗?”泉冶道:“试用期多久,一个月还是三个月?”
顾逸一本正经道:“三个月。”
泉冶点点头:“还适应吗,你脱离正常工作太久了,是需要点时间慢慢适应的,如果实在做的不开心或者是不感兴趣再和我说,我们再尝试点别的……”
“没有没有。”顾逸极力否认道:“新同事都对我挺好的,也很照顾我。”
瞧顾逸这意气风发的样子,泉冶也能猜到他肯定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顾逸从兜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泉冶道:“您要找的这个人我查到了,他叫方诚,是环岛非常有名的律师,打赢过很多关注度高的官司,不仅是宋明十年前那桩案子的律师,和您想的一样,现在负责他案子的律师,也是这位。”
照片上的男人看起来四十岁上下,黑色的墨镜轻搭在帽檐上,手里握着高尔夫球杆,松弛又自然的对着镜头微笑,看着很是绅士。
顾逸道:“泉哥,您是怎么想到,这次为宋明辩护的律师还是那位方律师?”
泉冶打了个哈欠:“有人告诉我说,宋明在警局改过一次口供,而前一天晚上,他曾见过自己的律师。当然作为律师替宋明辩护无可厚非,可我猜这位方律师也有自己的主子,大概十年前的辩护是让宋明保命,而十年后,则是让宋明闭紧嘴,不要乱说话。”
况且宋明一早就答应了泉冶,只要安顿好自己的老婆孩子,十八公的真实身份他就会托人告诉泉冶。宋明的老婆孩子在一周前已经隐姓埋名入住新家,可关于十八公的身份对方却迟迟没有答复,一直到泉冶从庄杨口中得知,宋明推翻自己之前的口供,一个人认下了所有的事。
而唯一在那期间接触过宋明的人,只有这位方律师。
“泉哥,您是要去找这位方律师吗?”顾逸斟酌片刻道:“您不方便出面,我可以先去约他见面看看。”
顾逸心思太单纯,怪不得以前当混混总是挨揍。
“我找他干嘛?”泉冶无奈道:“我现在找他相当于自爆。这事儿你别管了,让你帮忙找人已经很冒险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了,你好好在旅行社为我打工,多赚点钱。”
顾逸本想再说点什么,可他了解泉冶,这事儿根本没得商量。
从兜里拿出那张写好地址的纸条递给泉冶,顾逸道:“这上面的地址是方诚经常去光顾的茶社,这几年,他差不多每个月都会去上一两次,而这个月他一次都没有去过,现在是月底,我想,如果按照时间来推算,他这几天多半会出现在那里。”
泉冶接过纸条,拍了拍顾逸的肩膀,说了声:“多谢。”
临走之前,顾逸还有点不放心,抵在门板上嘱咐道:“泉哥,那些律师都人精似得,您可得多加小心,一不留神他们就会用所谓的法律武器来保护自己,伤害他人。”
泉冶笑笑,心说顾逸总结的还真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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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杨是最后一位到的饭馆。
今儿晚上是付涵请客,难得铁公鸡大出血做东,何序这个漂亮大嘴巴把队里喘气儿的,不当班值夜班的都叫上,凑了整整两大桌人。
庄杨从泉冶那儿出来,回了趟家,和母亲吃了顿饭,叙叙旧,等再出门的时候,已经迟了。
推开包厢的门,里面的队友们已经酒过三巡,每个人的脸上都红扑扑的,看见庄杨进来,何序借着酒劲吵着让庄杨先自罚三杯再说。
庄杨没推辞,但就喝了一杯意思意思,虽然付涵提前报备过了,可是万一真突发什么任务,这屋里得有几个保持清醒的。
瞧着人齐了,付涵比了个安静的手势,拿了瓶啤酒给自己的杯子倒满,酒杯高举,开始激-情发言。
“这段时间都辛苦兄弟们了,在我不在队里的时间,大家风里来雨里去,我本人十分感谢各位的付出。当然,辛苦都没有白费,我们也算是初见成效,该拔的钉子我们也拔了,就剩下几棵时日无多的枯树,我们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再接再厉,争取早日把那几棵树扬了,等到了那天,我去和领导请示,为我们争取点奖金和休假。”
漂亮话说完,符合将杯里的啤酒一饮而尽,微微鞠躬感谢队里的弟兄。
何序一杯倒,酒量差,醉醺醺的靠在周然身上吐槽道:“净说些好听的,妈的,自打毕业分到这儿之后就没见过休假长什么样,付队,您心可真不诚,喝啤的算什么,干一杯白的才带劲儿……”
他话没说完,周然赶忙捂住这大嘴巴。
包厢里嘈杂,付涵就听了一半,皱眉看向周然确认道:“何序说什么?”
周然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道:“哦,他说付队英明。”
“……”
桌上的菜吃了三分之一,酒却下了大半,付涵走出去张罗着再加点菜,等回来的时候发现庄杨坐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一个人待着,一言不发。
付涵拿出手机看了眼今天的日子。
“怎么今儿来晚了?”付涵玩笑道:“明知道我请客还不早来一会。”
庄杨摇头笑道:“回家了陪我妈待了几个小时,路上也耽误了。”
付涵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今天这个日子,你的确应该好好陪陪她。”他停顿几秒,又道:“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消息么?”
庄杨笑笑:“没有,我也早就习惯了,倒也没事,就是我妈,她一直接受不了。其实我们也不确定我爸去世那天到底是不是今天,只是把知道那个消息的时间当做是他去世的日子,一年一年的这么过下去。”
“这么多年你也一直没有提起过,我看哪怕是咱们局里的人,真正了解内情的也不多。”付涵喝了口桌上的啤酒道:“我也是这几个月才七拼八凑的知道了个大概,原来当年那个姓谈的警察,他的线人是你的父亲。”
第37章 (上)
泉冶晚上出门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右眼皮一直突突的跳,锁门之前,他还在心里背着古老的口诀。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泉冶甩了甩头,他觉得自己背错了,应该是左眼跳灾,右眼跳财,所以今天出门肯定能捡钱。
自己的头痛没有任何缓解,庄杨的胳膊显然不如昂贵的鹅毛软枕舒适,泉冶的嘴角微微上扬,即便是痛,他也乐意枕着睡,毕竟在自己这儿,没有什么能比和爱人相拥入眠更幸福的事情了。
泉冶低头在车里点了支烟提神,他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
晚上九点半。
泉冶其实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做盯梢这件事了,从下午一点开始,算起来,他已经在这位方大状的家门口静-坐六七个小时了。
和泉冶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他以为方诚这种名气大的律师至少会找个什么独栋的小别墅住着,再不济也得是市中心里大几百平米的房子,没成想,人家就低调的住在眼前这个老旧居民楼里。
老旧小区的住户年长的居多,就连定外卖的人都比别的地方少,从泉冶盯着这段时间算起,只断断续续的来过三个外卖员,一个超市送菜的,一个送日用品的,还有一位送夜宵的。
等那位送夜宵的小哥离开一个小时后,方诚从没有电梯的老旧单元门中走出来,出现在泉冶的视线里。
方诚一身笔挺的灰色西装,戴着一副斯文的眼镜,手上提着笔记本电脑,他脖子上的那条暗纹的格子领带泉冶见过,定制款,普通人几个月的工资,价格不菲。安宜二十岁生日的时候泉冶精挑细选,买了另外一个款式给他,后来安宜将它扔在了只有五块钱的塑料垃圾桶里。
现在看来倒也不怪安宜丢掉,泉冶看着方诚身上的那条琢磨着自己的品味果然很差。
老旧小区没有停车场,甚至连停车位也没有规划,紧挨着大门口停了一辆银灰色的玛莎拉蒂。泉冶熄灭手里的香烟,眼看着方诚将笔记本电脑放在后座,又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放在副驾驶,而后才去驾驶位落座。
开豪车的人一般不会注意到比自己档次低的车型,尤其是泉冶这种二手车行收购的玩意,他在后面隔着几辆车安逸跟在方诚后面,倒也不担心自己会被察觉。
方诚打官司一流,就是警惕性差了点。
跟车的功夫,泉冶的手机响了,他低头瞧了眼,是个有些意外的人。
尤屹。
泉冶犹豫片刻,将手机放在膝盖上,按下了接听键。
“喂?”
“……”
尤屹那边的声音听着有些嘈杂,乱哄哄的,像是有人在开party,偶尔飘过来一两声节奏感极强的俗气的音乐,泉冶以为是尤屹拨错了号码,有些不耐烦的看着手机。
又隔了几秒,泉冶才再电话里听见尤屹的声音。
“……开发区,高岸茶楼这边……”
“啊?”泉冶皱眉道:“你这没头没脑的说什么呢……”
泉冶不明所以正要挂掉电话,冷不丁的在手机那边嘈杂的声音中,听到一耳朵熟悉的声音。
“我可没输啊,这局我赢了,该你喝了……”
泉冶愣了愣,自己和他每次短暂的见面都免不了被冷言冷语奚落一番,偶尔会让你忘记,那人其实在他人眼里,永远都是个小太阳般温暖的人。
这是安宜的声音,并且他在和人聚会喝酒。
安宜是个马上就要博士毕业的成年人,喝酒聚会没什么奇怪的,但是尤屹是绝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而打电话的,泉冶不由自主的捏紧方向盘,他觉得不对劲。
泉冶道:“……尤屹,你怎么和安宜在一起?”
尤屹那边很快又安静下来,听起来是他离开了那个嘈杂的地方。
“你最好马上过来,不然你弟弟就要被人灌死在这儿了。”停顿片刻,尤屹特有的清冷嗓音懒懒的补充道:“……希望都别吃亏。”
都别吃亏?
泉冶没功夫琢磨尤屹这句话里的含义,他看了眼前面的玛莎拉蒂,看来今儿是没法接着跟这位大状了。打开导航搜索地址,车在下一个路口调转方向,泉冶准备先去尤屹刚刚提到的茶楼,然而方诚的豪车并没有离开自己的视线,泉冶突然意识到,方诚要去的地方和自己的目的地一样。
他开始有种不好的联想。
尤屹电话里提到的高岸茶楼是前年在环岛开发区新开的。
这家店的老板非常有格调,紧挨着茶楼又开了一家酒吧,一个安静,一个喧嚣,像是做对照实验似得,将种类和风格完全不同的两家店紧挨着开在了一起。本以为是个坚持不了多久的生意尝试,没成想这种经营模式在年轻人中反响极好,再加上这个时代各种新媒体下的宣传,客流量极佳。
泉冶将车停好,靠在车门上点了支烟。
高岸二字曾出自《诗经》,高岸为谷,深谷为陵,比喻一切事物都有可能向其相反的方面转化。
茶楼和酒吧,果然很配。
方诚提着包装精致的礼品盒走进左边那个安静的茶楼,泉冶拿出手机给尤屹打了个电话,温柔机械化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有些意外的,尤屹居然关机,泉冶对着手机骂了句脏话。
虽然尤屹刚刚电话里的声音更像是在酒吧,可泉冶还是选择了隔壁安静的茶楼,亲兄弟之间,有些血脉相连的羁绊,这种直觉是没法用科学解释的。
茶楼内部古色古香,扑面而来的茶香,清一色的木质家具,几间园林风格设计的包厢,中厅的架子上放着观赏性极佳的茶宠,随处可见的茶叶主料加工的香包,泉冶在手机上搜索着‘茶楼靠什么赚钱’,他琢磨着这玩意要是真赚钱,回头自己也买一个给弟弟妹妹玩玩。
耳边是淡雅相宜的音乐,泉冶只会没工夫欣赏音乐,他满脑子都是安宜去哪儿了。
从一层到三层,泉冶连着给安宜打了十几个电话,他的怒意随着对方未接电话而逐级上升。
打开微信找到安宜的头像,泉冶深吸了口气,准备激-情开麦。
【泉冶】:接电话。
【泉冶】:安宜你-他-妈的别装死啊,给我接电话。
【泉冶】:下个月的生活费你自己想办法吧,路边乞讨的时候给我滚远点。
三层楼下来都没发现什么,泉冶觉着可能是自己找错了,应该去隔壁酒吧看看,打算离开的时候,对面的包厢正有人出来,泉冶瞄了一眼,心说这茶楼的包厢还真大,一眼看不到全貌,有人遮挡他的不清楚,只能看到有只手在视线远处的茶杯里撒了点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