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非就是“请君明鉴”、“严查萧某”、“收回兵权”云云。
这几天,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顾屿桐隔空点了点那几个小官:“你们那三个领导不都回来了吗,还来朕跟前闹什么?”
早在宫宴开始前,萧域明就派人把没了舌头的这三个又送了回去。
毫不遮掩,行事招摇。
仿佛是在昭告全天下的人,人是他萧域明绑走的,舌头是他萧域明割的。
楼下的那几个狗腿声泪俱下道:“自开国以来,从未有过如此重案!当街劫走朝堂重臣不算,竟然还拔了三位大人的舌头,这凶手未免也太罔顾朝纲,目无王法了!”
“陛下。”李无涯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刺杀之事,臣全听陛下定夺。可公然对朝堂重臣下手,这事怎么说。”
顾屿桐嗤笑了声:“所以国师今夜的这番安排是在逼朕么。中秋夜宴,众目睽睽,你让这些人跪在这里,当着一众臣下和皇亲的面,给朕难堪?”
“还请陛下还三位大人一个公道,严惩恶人!”
“萧域明奸险狠辣,请陛下严惩!”
“请陛下严惩!”
……
高呼声不断,扰人心烦。
顾屿桐对李无涯说:“换你来当这个皇帝,你难道不想割了这些人的舌头吗?”
“臣不敢。”
“你不敢?”
顾屿桐又是一声轻笑,李无涯势力遍布朝野上下,手握实权,却仍然需要一个傀儡,并不是他不敢篡位,而是——
“虎符还在朕这儿。”他笑得漫不经心,“国师不敢也是正常的。”
李无涯眼神一寒,是很明显的危险之意。
终于打开天窗说亮话:“他究竟许了陛下什么好处,还是能给的比臣多?”
绕来绕去总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他?萧域明么?”顾屿桐摇摇头,笑得风情不羁,“朕只是吃厌了桂花酥,换换口味罢了。”
李无涯沉默了会儿,随后沉沉笑出声:“那陛下可知,他今夜去了何处。”
两人一前一后站在城楼上,秋风萧瑟,有些冻人。
顾屿桐微微蹙眉。
李无涯欣赏着他脸上的疑惑,轻摇着头:“陛下如此一番真心,可惜交付错了人。”
正当顾屿桐不解时,李无涯身后走上前来两位侍女。
她们手里各端着一个托盘,其中一个顾屿桐认识,还是那晚老太监非得逼他吃下去的药,吃了这东西,估计就彻底沦为了李无涯手里不会思考不会言语的提线傀儡。
另一个托盘里装着一只琉璃酒壶,很漂亮,但这宫里越是漂亮的东西就越是危险。
这是毒酒。
“那老太监办事不力,不得陛下的心,死了便死了。臣特地换了些模样讨巧的侍女来服侍陛下。”
顾屿桐稍稍后退一步。
城楼下的高呼声一波盖过一波,催命符一般绕梁不绝。
“今夜。”
“他不会来了。”
“虎符还是毒酒,陛下选一个吧。”
第52章 奖励
“当年除夕,萧誉率兵三千,攻入皇城,最后就是被禁卫军擒于此处。”
“陛下站着的这里,就是萧域明的父亲、前朝的叛军,萧誉受降的地方。”
李无涯负手而立,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高楼的风拂过,两个时空的场景相互交叠,只有清冷月色依旧。
今晚,他要顾屿桐手里的虎符,要彻底削夺萧域明远在关塞的五万兵权。
他要在此处,再挫一次萧域明的威风。
两名侍女走近一步。
李无涯并不看他:“陛下可选好了?”
话毕,两颗石子儿从远处飞出,速度极快,力道极猛,发出簌簌然的破空声,只听两名侍女闷哼一声,手里的托盘便应声倒地!
毒酒和药撒了一地,蜿蜒的酒渍顺着顾屿桐的衣摆,流向身后。
顾云修从城楼黑暗处款款走出,沉沉笑道:“国师大人这是何意?”
“君君臣臣,国师莫要失了规矩。这天下,毕竟姓顾。”
顾屿桐向后看去,这才顾云修身后还跟了一人,俨然是镜十。
“镜十?”
镜十收好手里的石子儿,用袖袍遮住。
他将小臂上掸着的狐裘披风拿下,抖了抖,给他披上。
镜十:“主子说过,子时的第一声钟响时,他会回来的。”
渐大的夜风将披风吹得猎猎作响,隐隐有股很淡的木质沉香散开,莫名让人心安。
顾屿桐裹紧了些,看着一反常态的镜十,笑出声:“小镜十你今日怎么这么乖?”
镜十默默偏过头:“主子的意思。”
顾云修站在顾屿桐和李无涯两人之间,手攀上雕栏:“三个无关紧要的臣子罢了,舌头割了便割了,犯得着国师如此兴师动众,让陛下难堪?”
李无涯接连吃瘪,脸上已然挂不住笑:“南昭王言重,只是背后行凶之人身份特殊,况且——”
“朕记得——”
“萧大人出身显赫,父亲是前朝镇国将军,母亲是南国公主,自非寻常人能比。”
“暂且不论其他,他镇守边塞,军功赫赫。酆门关的五万骑兵,能平战乱、抵外敌,究竟乱了谁的心?”
顾屿桐字字铿锵。
转而看向李无涯:
“削兵权,定其罪,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究竟是为了安朕的心,还是为了安你一人之私心。李无涯,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李无涯拂袖,怒道:“他毕竟是罪臣之后!”
子时的钟声准时敲响,悠扬邈远的回音由远及近——
清脆的马蹄声撞开夜雾。
“天子在上,臣萧域明,有事上奏!”
又一道马鞭落下,烈马嘶鸣声在寂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人一马,出现在眼前。
顾屿桐自城楼俯视而下,萧域明一身玄衣,勒停马匹,翻身下马。
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
一同走下来的还有一位浑身是血的老者。
萧域明扶着老者上前,还没开口,老人家就“噗通”一声跪在城楼下,向顾屿桐请罪。
周围原本跪着的大臣连连让步,唯恐避之不及。
“罪臣无颜面对天子,苟活至今,只为一件事情。”
顾屿桐抬手:“老人家你先起来。”
那名老者摇摇头,又呛出一口血,接着说:
“罪臣本是萧誉将军的一员副将,五年前……新春前夕,原本在北疆作战指挥的老将军收到自都城快马加鞭呈来的一封密信。
将军在接到密信后,临时借调三千精兵,自北疆紧急返回都城,可没等踏进城门,就中了埋伏,三千精兵无一幸免,死于箭雨之下,最后甚至被诬陷成欺君谋反。
除夕之夜,萧老将军在狱中遭奸人设计陷害,手筋被挑,喂了哑药,连定罪书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就惨死狱中。
翌日,圣上降旨,萧府满门抄斩。”
顾屿桐听得心惊,原来早在五年前,李无涯的手段便已经阴毒至此。
这番话一说完,在场之人皆是瞠目结舌,纷纷交头接耳。
只听老人家强撑着一口气,字字泣血:
“当年那封密信来得突然,上头只有简简单单的四字‘城危,速回’,事出紧急却又疑窦丛生……
萧老将军行至中途,特令罪臣在内的三名副将半路折返,一是忧心北疆战事,二是隐隐觉得事情有蹊跷,遂将当时还在前线领兵的萧公子托付给罪臣三人。
都城事发后,我们三人本想将实情告知萧公子,却不料遭到了背后之人的追杀,没办法,我们只好暂时先躲起来。不曾想这一躲,就是整整五年。
一个月前,萧大人找到我们三人,本以为等了五年,终于等到沉冤昭雪的机会,谁知就在两天前,我们歇脚的旅店遭人纵火,那伙奸人挟持了我们,用以威胁萧大人。
是萧大人单枪匹马,深入虎穴,奋力相救,可最后却只救了臣一人出来。”
顾屿桐见他气息羸弱,无意再耽误时间,便引导道:“当年那封密信何在,递信之人是何人,你口中的背后之人又是谁?”
老人家身上估计全是伤,他扶着萧域明的手臂颤颤巍巍地站起,刚想开口,却被萧域明制止。
“张伯,我来。”
萧域明的气息沉稳,在夜里如同雷霆般有力:
“密信如今已经不在,但递信之人臣已查明,是前朝先皇身边的总管冯二,当年被人收买,替人办事,事成后担心被灭口,后隐居东水镇。”
李无涯高高在上地看着他们,抚掌嗤笑出声:“萧大人,您真是排了一出好戏。什么密信,什么灭口,那我请问,人何在,证据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