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是福安乐的干儿子,但我养在身边就同你养那些猫狗并无二致,”说到这,祁岁桉有意朝他身后看了一眼,“不过玩物一个,偶尔能博主人一笑,就是他最大的用处了。”
祁岁桉笑容消失,继续道,“昨日我已见过福安乐,你说我留他还有何用?
“所以,我是特意来谢六哥的,帮我除了这么个麻烦。毕竟养久了要自己下手,确实也多少有点舍不得。”
一听到福安乐这个名字,祁礼瞳仁圆瞪,浑身汗毛竖立。
“他、他还活着?!”
*
而后院里的乐安被蒙着眼扔进了枯井里,四周一股臭烘烘的腐味。他浑身是伤,眼睛早已经哭肿,再挤不出多的一滴泪来。
他约莫着自己是快死了。
他知道自己没用,懊悔的同时也高兴这一次没有给殿下添麻烦。他希望殿下不要来救自己,想起街上吃到的那些美食,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细细回味那些美妙的味道,糍粑、腊肉、酥酪……都是殿下喜爱吃的。如果他能活着出去,一定要亲自买一些给殿下尝尝,真的跟宫里的味道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呢,想着想着他好像忘了身上所有的痛。
是多了一些人间烟火味吧。
乐安想。
不过,怕是没有机会跟殿下说这些了。他疲惫地闭上眼睛,最后的一滴泪水滑落至眼角。
*
正厅里,祁礼怒起,指着祁岁桉的鼻子,“祁岁桉!你最好有一击致命的证据,否则待皇陵修好,太子之位一旦定下,你就只能滚去就藩了。”
祁岁桉的藩地远在辽北,这一路上有的是动手的机会!
祁岁桉温和行礼,“那届时臣弟必送上厚礼。”
说完他干脆转身,只留给祁礼一个薄韧的背影。
祁礼恨不得冲上前一剑将他背后捅穿。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拽住了他的手臂。祁礼低头一看,那只劲瘦的手上遍布密密麻麻的针眼。
“王爷,被他气到您就中计了。当务之急是要确保真的没有把柄落在他手中啊。”
轻轻柔柔一番话,顿时让祁礼心神清明了起来。 他疼惜地拉起那只手揉了揉,放在唇边蹭了蹭,“还是阿玉聪慧。”
他恋恋不舍地放下肖柄玉的手,转身朝外面施令。
“备马,去皇陵!”
*
裕王府外小暮冬展臂飞下,迎上祁岁桉。
祁岁桉摸摸他的头道,“告诉你家主,皇陵可以准备了。”
“他会来吗?”
“我猜会。”
小暮冬乖巧点头,正要飞走,忽然一道夺目的闪光劈空而下,紧接着天边响起滚滚春雷。
“啊?要下雨?这可怎么办?”小暮冬神情紧张起来,担心打乱计划。
站在石阶上的祁岁桉望着远处静默山巅,心思瞬息万变。然后冲小暮冬勾唇一笑,“好雨”。
要变天了。
他倒盼着这雨下得大一些。
回府后他喝了口茶填了填肚子就往密室去。
半个时辰前,杨静山已为陆潇年换了张新脸。“只要我在,不会让你对殿下不利。”
“那你最好看紧我。”
“那你还会管他睡得多不多……你该不会还喜欢殿下。”杨静山望着他,企图套出他的真心话。
“你想多了。”
无药可救。杨静山瞪去一眼收拾东西离开,可一出门便看见了站在门外的祁岁桉。
“殿下!可见到乐安了?”
祁岁桉摇头。杨静山瞳孔微颤,然后低头退下了。
推开门,祁岁桉足下一顿。
该说不说,杨静山这手艺实在是比他好太多了,而且居然把这张脸捏得跟他梦中见到的流萤一模一样。
陆潇年也闻声也回眸望着微微发怔的祁岁桉。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目光穿过尘埃,祁岁桉在看流萤,而陆潇年在看当年他救下的那只猫。
原来不是猫,是只幼豹。
沉默对视了许久,祁岁桉抬步朝他一步步走过来,直到走至他身前,弯身下去,皙白而冰凉的指尖触碰那张没有温度的脸,一寸寸抚摸过。
“幸好你不是他。”祁岁桉喃喃。
陆潇年耳边有嗡鸣声,他一把捏住了祁岁桉的手腕。“殿下喜欢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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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8章 混账
“喜欢?”
祁岁桉努力抽回手,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然后恢复了清冷神色。“你想多了。”
陆潇年心头一窒,疑心刚才的话他听到了。却不料祁岁桉忽然起身离开,声音温柔似水:“明日邀你去看出戏,来,乖,先把解药喝了。”
*
陆潇年从诏狱里出来的第六日夜里,沉重的、兽性的大雨,发狂般地打击着大地,地上溅起的雨像鞭子似的抽打着世上的一切。
暴雨已连下两日,运河水位暴涨,沟渠满涨,污水溢上了街面,家家户户都在用盆和簸往外舀黑乎乎的污水。
而此时的大殿上,鸦雀无声。祁礼满身污泥伏在地上,身体斗如筛糠,“儿、儿臣也不知这些民伕尸体何来啊父皇。”
皇帝大怒,“那你昨夜好端端为何会出现在那?”
“儿臣见有雨,心系皇陵,放心不下,特去查看……”
“胡扯!你分明是想欺上瞒下,将这些活活累死的民伕埋掉!哪知赶上了大雨,反倒将他们的尸身冲了出来!”
祁礼恨恨咬牙,这才知是中了祁岁桉的计。
见也瞒不住了,祁礼便呛声为自己辩解道,“是儿臣监管不利,但其他事儿臣当真不知!”
“那不知?!好,去查!究竟是何人敢昧了工钱把人活活累死!你!给我闭门思过!”
祁礼长出一口气,心知逃过一劫。他谢恩起身,心中咒骂祁岁桉,就这点本事也想置我于死地。
杨静山将祁礼被禁足的消息带回时,祁岁桉刚睡醒一觉,揉了揉眼睛,睡意萌萌,“就知道会如此。”
这么多年若不是父皇回护他,怎会纵得他如此嚣张跋扈。
祁岁桉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立时唇瓣上一片水润。“那就再送他一份大礼吧。”
第七日大雨仍不停,民伕一事还未查清,另有一消息轰然而来──皇陵地宫塌陷了!
祁礼再次被押至金銮殿上,望着浑身湿透的大理寺卿手中的两块砖,脸上一片死灰。
“禀皇上,臣带人去勘验过了,皇陵的砖被人替换过。”
皇帝满目愠色地接过一轻一重的两块砖,顿时砸在了地上!
“皇陵你们也敢动手脚,给朕查,朕要倒要看看是谁敢吸油水吸到了祖宗头上!”
皇陵塌陷一事传开,一时间民声沸沸,不详的预兆笼罩着祈元年四十二年的初春。
皇帝暴怒,连夜彻查此次参与皇陵修葺的官员,全体禁军出动,整修皇陵、维护治安以及疏通渠道。
又过两日,皇陵贪污案以雷霆速度被查清。所涉官员甚广,甚至还有不少武将,被牵连官员家中抄没出大量家产。
一时间盛京如一株被狂风暴雨蹂躏过的柳树,还未茂盛已遍地残叶,街面上关门闭户,人人自危。
日前的繁盛恍若前世。
祁延胸口闷滞着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短短数日,这场大雨将掩藏在盛京繁华鲜丽表面之下的那些恶臭腐烂全翻了出来。
直至第九日,刘贵妃哭晕在祁延脚下,“陛下,六儿心思最是纯善,他怎会贪污?定是手下人隐瞒啊皇上!”
祁礼已下狱,可一切远没有结束,反倒是以更加劈头盖脸之势令人应接不遑。
殿前都指挥使籍飞领命去拿人,前脚刚走,禁军副都虞石怀德冲了进来,“禀告皇上,匈奴精锐三万已杀至城外了!”
祁延一阵天旋地转,脚下一软,瘫坐了回去!
“陛下!”众人皆惊呼出声,惊惶恐惧如潮水蔓延开来。
“不可能啊!从安邑一路南下至盛京,沿途驻军众多怎会无人来报?”
石怀德双目通红,“报了,但各路传令官皆于途中蹊跷失踪了。”
御医用急针才令祁延缓了过来。他双手颤抖着,召福安贵过来,“传朕命令,开大朝会。”
两个时辰后,御书房内聚集了前来商议战事的大臣们。
大家互相看了看,发现人数寥寥,连平日大朝会的一半都不到。这场大雨里,病的病,躲的躲,倒的倒。
“匈奴距京都还有不到两百里,最晚后日便会抵达京备五营。一旦京备营抵不住,盛京沦陷在即。”石怀德声音沉着,喉咙发紧。
祁延转向枢密院使康贾忠,这个拥有发兵之权的最高军事长官。“现还有何人能战?”
大盛重文轻武的弊端此刻展露无遗。三品以上武将都已派往各地镇压军阀。京中原有三位将军镇守,可一位年事已高大雨染病,一位牵扯贪墨案被下了狱,还一位早已自裁于诏狱之内……
满朝堂之上,鸦雀无声。
这时,群臣中缓缓站出一人。
*
服下解药的陆潇年不知何时浑浑噩噩睡着了,等到他再醒来,发觉周遭气味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