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轰得闪过一道刺目的白光。
他要射杀陆潇年。
随之而来的恐惧和心脏紧缩令祁岁桉几乎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把还在给他拍后背的陆潇年一把推了出去。
霎那间,倒映在祁岁桉瞳眸中的那个黑点瞬间成了庞然巨物,像只怪物一样咆哮而来。
空气瞬间凝结成冰。眼前的一切都在极速后退,只有那个黑点在不断靠近、拉长。所有的声音都刹那间消散,祁岁桉忘记了呼吸,大脑也在这一刻停滞。
电光火石间,天地万物都不过是遵循本能法则在运行。但祁岁桉隐隐好似知道这不对,这一切都很不对,但他根本来不及去细想他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可仅仅瞬息间,祁岁桉眼前再次骤暗。一道黑影像一道穹顶一样重新遮蔽了天光。
几乎是同时,一道清晰的、闷重的声音在祁岁桉耳边炸响,像是有什么被撕扯、贯穿。
祁岁桉大脑迟缓地转动,当他看到明明已经被推开的陆潇年将他撑在他双臂间,重新用身躯笼罩着他时,他才意识到那被贯穿的声音是什么。
颤抖的目光朝上一点点看去,黑色的玄铁箭头穿透了陆潇年,嚣张地裸露在他左侧胸口外面,箭尖鲜血滴答滴答开始坠落。目光相触的一瞬,祁岁桉的心脏开始没来由的疼痛。
但时间残酷地飞速掠过,一切都太快,只是转眸间他就看到陆潇年一口鲜血喷出,并被重箭射得向前栽出去。祁岁桉接住了他的身体,但紧绷着的弦也铮然崩断。
祁岁桉低头不敢相信这满手的鲜血是从何而来,随着心脏的刺痛,早已脱力祁岁桉眼前一黑颓然滑倒下去。
*
天还是那么湛蓝,但江面上起了大风。
船身很高,当花朝急匆匆拎着药箱登上舷梯,他险些被甲板上的风掀倒。
他闷声跟在清秋身后,紧绷的心脏比来时跳得更快了。当他听闻陆潇年中箭时,他差点把乐安的药碗摔地上。其实作为一名随军的大夫,各种伤他早已见惯不惯,但这次不知为何莫名心慌。
他踩上甲板,脚底发虚,抓住船杆堪堪稳住身体,还没回过神来,就突然被眼前的一个高大黑影撞得几乎又跌下船去。
“你可算来了!”孟春拉起他就往船舱里跑。
*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身在何处,祁岁桉只是感觉自己的身体还飘在水面上,随水波一漾一漾的飘荡着。
但恐惧消失了,冰冷也消失了,他浑身很暖,不像掉进了冰冷的江里,倒是像浸在温暖的浴池里。
是死了吗,还是到了天上?
这样的温暖舒适太久没感觉到过了。上次是什么时候呢,在水里,好像是被抱着……
他想了很久也想不起来,想到头开始疼又懒得去想了,索性就这样飘着吧,飘到哪算哪。
水将他带到了更远的地方。他做了很多很多奇奇怪怪的梦,梦里到了很多地方,做了很多事,但又一件也想不起来。
那条大狗还是跟着他,不远不近,撵不走,撵急了还凶。祁岁桉抬手要打,它又立刻卧在地上耷拉下头来装可怜。
罢了,祁岁桉懒得管它,困得不想睁眼,只觉得梦里好舒服,舒服到一辈子不想醒来。
因为大风,原本航程被拖了又拖。终于风停了,船即将靠岸。
花朝推开舱门,走进来给祁岁桉喂药。整整两夜,他一直在两边跑。
摸了祁岁桉的脉,他疲惫地长出了口气。
清秋问:“怎么样?”
花朝摇摇头。
稳是稳住了,但两天了还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他给祁岁桉喂完药,收拾好东西对清秋道:“我再去看看他,今夜最为危险,一定看好他,有事就去隔壁叫我。”
“老大,醒不过来了吗?”清秋问。
“看他陆潇年的命数了。”花朝抬脚要走,忽然听到身后有微弱的响动。
花朝足尖滞住,回身朝榻上看。
不知是不是错觉,祁岁桉的眉心好似抽动了一下。
突然花朝心里生出一个想法,他一把拉住清秋。
“你拉我干嘛,我现在就想去杀了那个狗屁的西梁王!”
花朝给他使了个眼色,拉着他往床榻边走。低头扫了眼沉睡中的祁岁桉,花朝忽然扬声道,“你杀了西梁王有什么用,陆潇年死了,这是事实!这可能就是他陆潇年的命!你清醒点,陆潇年死了,死了!你知不知道!”
紧闭的双眸忽然颤抖了一下。
“你他娘说什么……”清秋眼睛圆瞪,一听眼眶都急红了,忽然瞥见花朝床榻上挤眼睛。
他迟疑片刻,将信将疑地也开始高声骂道,“就因为救你九殿下,老大连命都搭上了,现在倒好,你睡得开心了,陆潇年死得值吗!谁来给他陆潇年赔命?!”
还在温暖水中摇摇晃晃的祁岁桉,忽然就被水呛咳了一下,耳边灌进了模模糊糊的声音,有个名字好似一直反反复复出现。
——陆潇年
——陆潇年
——救
——偿命
——死了
猝然间,头颅里像被钉入了一枚楔子,字眼像重锤一下下砸着,似要将他的头颅砸裂开般。
陆潇年,死了。
祁岁桉猛然睁开眼睛,侧身一口鲜血喷涌出来,溅在帷帐上。
花朝松开清秋,唰地拉开帘子,“殿下?你醒了!”
清秋也被眼前这一幕惊住了。心里嘀咕怎么叫魂还有叫别人名字的……
祁岁桉眼神空茫,瞳仁没有聚焦一样,空洞洞地望着船坞顶问,“他……死了?”
【作者有话说】
有点卡文,今晚补上昨天的,sorry
◇ 第86章 没用
眼前的一切都很陌生,只有后面那个侍卫他勉强认得,正是在陆潇年屋里剥花生的那个。他伸出手抓住那人的袍角,又追问了一遍,“他死了吗?”
清秋毫无防备地被拽住,膝盖磕在床柱上发出咚得一声,疼得一嘶,蹙眉道,“跟死了也差不多了!”
祁岁桉像是没听懂一样,眼睛还是直直盯着他。清秋被那空洞洞的眼神看得发毛,转过头去向花朝求助。
花朝弯下身,一根根掰开祁岁桉的手指,将清秋衣服从掌心取出,安抚道,“他没死。刚才是见你听到他的名字有反应,我才故意那么说的。殿下,你放松些,你们都会没事的。”
闻言,祁岁桉想了很久。陆潇年中箭的画面像是被刻意遗忘了一样,之前那些被刻意忽略的问题也遽然钻入脑中。——陆潇年明明都被推开了,为何还要替他挡那一箭,他难道不知道自己会死吗?
还有自己为何会……
头铮地一声又开始疼,像裂开一般。祁岁桉紧紧皱着眉头,又呕出一口鲜血后再次昏了过去。
“殿下?殿下!”
这次不管花朝怎么在他耳边喊陆潇年的名字,祁岁桉再不肯醒过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清秋问。
花朝清理着血迹,叹气,“他的心疾由来已久了,落水刺激复发,又接二连三地紧张,刚才能短暂地醒过来亦是侥幸。”
“他不会一直醒不过来吧?”清秋彻底发了愁。那日他们谁都没想到陆潇年居然会用身体去替祁岁桉挡那一箭,若祁岁桉不醒过来,还不知道他们老大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花朝又叹气,“你盼点好的吧。”
船终于在夜里靠了岸。
邑县县令在送走陆潇年之后,好容易松了口气,感觉像白捡了条命一样,这几日铆足了劲的及时行乐,忽然听下人来报说西梁王的官船回来了。
“什么!”县令大惊失色。
“你可看清了?是西梁王的船?!”
“他时不时就来,那船那么高,咱们这小码头就那一艘那么惹眼,奴才怎么敢看错呢。”
怎么前脚送走一个阎王,又来个无常。难不成二虎相争有了结果?陆潇年难伺候,可这西梁王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哪次来了不叫他脱层皮,自家县衙都快成他西梁驻大盛的客栈了。
县令叫苦连天地穿上衣服,从花船上下来就往岸边赶。
到了岸边一看,码头上被清空,两边屹然分列着高大英武的黑衣侍卫,气氛肃杀与花红酒绿的江边码头格格不入。
西梁王每次来可不是这个风格。县令不知自己该不该上前,就在想偷偷溜走时,突然被叫住。
“县令大人!”孟春打头从船上下来,向县令行了个礼,“陆将军受了重伤,住在驿馆多有不便,可否寻一处宅子方便将军静养。”。
“陆将军?受伤了?”
县令瞠目结舌地仰头望着这艘他熟悉的大船,他没看错啊,这是西梁王虞楚的船。
这个西梁王可是十分宝贝这艘船,从不把歌姬舞妓带到自家船上,怎么这船还拱手让给陆潇年了?
“怎么,县令大人不方便?”孟春问。
“方便方便,陆将军要用,岂有不便之理。”县令不敢再发愣,慌忙点头,但心头又随之有些发慌。若这船是赠给他的还好,若是抢来的,那……邑县的安逸日子可算到头了。
县令心有戚戚地领着孟春一行人搬进了自己新修的宅院。他心疼地望着里面的一砖一瓦,自己都还没住上过呢,实在是……
不过又一想,里面住的可是陆潇年,那可是皇后仅剩的侄儿,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的人。想到这,县令觉得自己已经登上了通天梯一样,下巴不自觉地仰了起来。
为了让着通天梯结实地通上天,各种名贵草药不要钱一样往陆潇年住的府宅里送。
县令一面担心陆潇年醒不过来,一面担心西梁王这几日会趁机报复,两日下来眼下就出了两块狗皮膏药一样的大黑斑。
但就在他想着要不要给西梁王送个信,讨个好的时候,宅子里传来了好消息——陆潇年醒了!
县令拎着补药去看望,但却被拦在门外。
“我来看望看望陆将军。”
“陆将军没在,吩咐任何人都不见。”
没在?县令吃了个闭门羹。不料看见每日送来的那些名贵补药被一箱箱正往另一个屋子搬。
“府上还有人受伤?”
孟春向下扫他一眼,“县令大人还是不问的好。”
“哦哦,是下官唐突了。”临走前,他往里面的翠轩阁里偷偷看了一眼,里面站满禁卫,那架势堪比皇宫大内。
“那日下船,你可看见什么别的人了?”县令边跨出府门边嘀咕问身边下人。
“小的没看见。连陆将军都只看到了抬下来的担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