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房间里有一张桌子和周围一圈凳子,应该是编剧讨论或剧本围读室,玉求瑕把手里的分镜脚本往桌上一甩,坐在板凳上揉了揉眉心,道:“问什么?”
方思弄观察着他的脸色,沉声道:“昨天又没有睡吗?”
玉求瑕神色不善地看向他,眼中血丝遍布,显得很有攻击性:“与你无关,少说废话。”
方思弄立马言归正传:“我就想问……在那里面死了还能活着出来吗?”
“不能。”玉求瑕说,“那他就没死。”
“没有死,所以第一天晚上没有死人。”方思弄沉思道,“可你不是说规则是绝对的吗?”
玉求瑕眉头一蹙,是很烦躁的表现:“规则被打破了,只能这样理解。”
“为什么会被打破?”
“我哪儿知道?”
看来玉求瑕今天的心情是特别的不好,方思弄举起双手示意这个话题结束,然后慢慢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又问道:“那……其他人呢?”
“卢盛死了,心肌梗塞。”玉求瑕拿出手机操作了一下,随即方思弄的手机一响,玉求瑕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望着那个已经沉寂了两年依然是唯一置顶星标的对话框出现小红点,方思弄手一抖,手机差点掉下去,但他捏住了,点开,看到玉求瑕给他发了一条新闻讯息。
玉求瑕说:“这对情侣死于车祸,应该是郭子瑜和秦菲。林哲的新闻还没筛到,但应该也死了。”
“如果。”方思弄觉得喉咙发紧,“我们死在里面,现实中也会这样……”
玉求瑕掐了掐鼻梁:“没错,死于非命。”
方思弄看他脸色不耐,抓紧机会解释道:“你之前说过进过那里就逃不掉了,所以我想问清楚一点。”
玉求瑕的手抖了一下,看起来心情更烂了:“我之后会找你的。”
良久的沉默后,他抬起头问:“还有事吗?”
方思弄理智上知道现在不是追问下去的好时机,但看玉求瑕脸色太差,他实在是没法就这么走人:“我听说今天你的摄影师请假了,我帮你拍一天。”
“不用。”玉求瑕斩钉截铁,冷冷道,“我没有分手后还和前男友纠缠不休的癖好。”
方思弄仿佛被针刺了一下,又忽然想起从那个世界出来前他们在那辆破车里的不愉快,似乎是从他说出那句“回到我身边”开始的。
所以玉求瑕今天的烦躁也是因为这个吗?
他感到一阵委屈,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不对,他能感觉得出玉求瑕没有自己说得那么讨厌他……如果玉求瑕是因为不想他被卷进这件事才和他分手,那现在他已经卷进来了,那为什么不可以复合?
他知道自己没救了,被卷入了那么一个随时会丧命的恐怖世界,并且知道这还不是一次性的,之后保不齐时不时的还要来一下,可要是能因此换回玉求瑕,他好像……甚至是,庆幸的。
死灰般的心也不可遏制地活络起来。
玉求瑕于他来说就像遥不可及的山巅雪莲,要想摘得,途中会经过漫长的考验甚至死亡威胁,似乎完全是……合理的。
他低下头,心跳隆隆作响,仿佛忽然又回到了二十来岁的那个时候,化为了那张一触即碎的报纸,从头到脚都瑟缩起来,颤抖着问道:“那……我可以重新追求你吗?”
回答他的是玉求瑕的一声冷笑:“方思弄,你不会以为进了那个世界,我们之间就会有什么不一样吧?”
方思弄睁大眼睛抬头,仿佛完全理解不了他的意思一样:“可你不就是因为这个和我分手的吗?”
“当然不是。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不自欺欺人?”玉求瑕凉凉看着他,那两道目光像冰冷的刀,在方思弄泫然欲泣的眼神中冷酷无情,不留丝毫余地,“好,我承认,这件事算个导火索,但你不会感觉不到我们分手之前那段时间的氛围吧?我忍你很久了。”
方思弄挺直脊梁,立即道:“我可以改。”
玉求瑕被气笑了,温文尔雅的假面彻底被粉碎:“你都不问你要改什么你改你改个屁啊?”
方思弄:“我都可以改。”
下一刻,玉求瑕刚刚那个被气出来的笑容一寸寸垮下去,当他失去所有表情的时候,那张堪称完美的脸便像雕塑一般庄严肃穆,令人敬畏。如神般凛然,叫人不可直视。
然后他站起身,走了出去。
方思弄没有拦,片刻之后听到游嫣在外面问了句什么,接着是玉求瑕越来越远的声音:“不拍了!谁爱拍谁拍!”
他心动过速、指尖冰凉,在寂静如坟墓般的编辑讨论室,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第30章 幕间02
过了好几分钟, 方思弄调整好自己,拉开了门,迎面就撞上站在门口进退两难的游嫣。
游嫣看到他主动出来, 有点惊讶,又仿佛舒了一口气:“……方老师,您没事吧?”
方思弄神色如常, 一张冷脸,手里拎着玉求瑕刚扔在桌上的分镜脚本, 平静地问:“今天计划拍到哪里?”
他“冷面阎王”的名头在圈子里传得很广,只要是跟他接触过的人都知道,他脸就那样, 千载难逢能见着一个笑模样,而这张冷脸才是常态, 也不是他非要给谁脸色看。
游嫣观察了半天看不出什么,又被问了一遍才回过神来, 说了个页码。
方思弄低头翻了翻脚本, 片刻后走到了摄影机前, 他来的时候玉求瑕待着的地方,朝着房间中央无所适从的演员道:“开始吧。”
刚玉求瑕发火走人之后所有人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留在原地面面相觑,这还没到十分钟, 导演直接换了个人,就要接着这么拍下去?
玉导知道吗?
演员们惊疑不定,不知道被这个人拍了会不会明天就被玉导开除掉。
方思弄闲闲翻了一下首页演员表,看到的都是陌生的名字,看来玉求瑕这次启用了不少新人。
他语调稍微平缓了一些:“从第79页6-1那场开始。”
游嫣跟在他身后拍了拍手,招呼道:“大家准备一下啊, 从6-1开始拍,灯光老师,麻烦一下……”
众人看游嫣这个态度,也就迅速投入到工作状态中。
下午三点,今天预定的拍摄进度走完了,玉求瑕没有回来。
方思弄也没赶进度,挥挥手就表示大家可以下班了。
游嫣送他出去,一路几番欲言又止,但最终是没有说什么。
结果都送到门口了还出了点小周折,两个戏份拍完提前下班的演员居然没走,正和另一个工作人员一起蹲在大门侧边抽烟。
他们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
“我天,今天那是谁啊?比玉导还吓人……”
“方思弄你不知道?大摄影,万春华万导上部片子他摄的。”
“长那么帅是个摄影啊?”
“那不然呢?让你去掌镜你行吗?”
“那当然不行不行……我蹲后面看了点片子,蛮牛逼,就跟玉导亲自拍的一样。”
“你不知道吗?他俩谈了六年,他一直是玉导的御用摄影师。”
“啊?我还以为他们关系不好呐,玉导生那么大气。”
“我也是听说哈,以前就是他死皮赖脸赖着玉导的,被踹了之后想不过,只是听到玉导名字就要炸……我觉得是大可不必的,说句难听点的,他那个一穷二白的家世,要不是玉导,他怎么可能有今天?我要是他,分都分了,还是该体面一点,至少见面打个招呼,还是朋友嘛……”
“现在又找回来,是想蹭资源吧?”
“那倒也不一定,他自己现在也出名了……”
在他们身后不到十米处,方思弄正在等软件打的车,他今天没开自己的车,是还怀着一点能蹭上玉求瑕的车的希望。
虽然破灭得很彻底。
游嫣站在他侧后方,低眉顺眼不发一言。演艺圈就是这样,没谁不被说闲话,正面挑明的少,她也没打算给方思弄出头。
方思弄肯定也听到了,但也没有动怒的意思,跟她一样装没听见。
很快,网约车停到他们面前,方思弄拉开车门坐上去,游嫣趴在窗户外面故意道:“方老师,路上小心。”
“嗯。”方思弄朝她点点头,“回去吧。”
等车子离开,游嫣往回走的时候,果然见那几个说闲话的人早就没影了。
方思弄在车上盯着跟玉求瑕的私聊框看了一路,快到家的时候终于发送了一条消息:明天你回来拍吧,我不去了。
玉求瑕没回复,但听说第二天也没回去,三天后才重新开拍。
这样一来,方思弄是不敢过去了。
又过了一个多星期,方思弄收到玉求瑕的消息:有一个日期,一个地点,还有一个文档。
他把时间地点记下,又点开文档查看。
里面罗列了关于“戏剧世界”的一些信息,大多数是在上一个世界中方思弄已经了解到的,比如遵守规则,以及尽量避免粘上血或其他不祥之物,玉求瑕把它们叫做“二级死线”,在没有人触犯规则时这些触犯了“二级死线”的人会有更高的死亡率。
其他值得注意的就是进入世界的机制,只要进过一次“戏剧世界”,之后的所有戏剧世界就都会被卷入。世界开放的时间间隔几周到数月不等,也有超过一年的记录。而下一次的进入时间,基本靠进入者的“感觉”确定,进入的世界越多,这种“感觉”的准确度越高,比如方思弄现在就没有什么“感觉”,但玉求瑕已经可以感知到下一个世界开放的具体日期。
至于进入方式,是到世界开放的时候,不管你在哪里,只要你曾经进入过“戏剧世界”,就会直接被拉进去。所波及的范围,则是“承认‘第四堵墙’存在的舞台”。
“第四堵墙”是一个戏剧和表演概念,指的是在传统三壁镜框式舞台中演员和观众之间的一种虚拟的、无形的墙壁。这个概念用来描述演员与观众之间的隐形界限,演员在舞台上表演,而观众坐在舞台之外观看。
就是说,“戏剧世界”会以进入过世界的这个人为中心,框定一个“舞台”,将“舞台”上的人全部拉进去。
这个“舞台”可以是一个真正的戏剧舞台,也可以是其他任何场景,根据玉求瑕的说法,经过无数前辈们的验证,认为这个舞台理论上可以无限大和无限小。现在能确认的是,在一个封闭的、四边形的空间内是最保险的,这是“戏剧世界”承认的,人为框定的“舞台”,能最大限度减少无辜人员的卷入。
这也是在万春华的酒会上,玉求瑕找了那个客房进去的原因,却没想到居然一次性卷了三个人进去。
然而,方思弄反复把文档内容看了三遍,都没有找到一条一直想找到的信息——这个世界如何结束。
没有提及世界的结束方法,难道……这种生活会永远持续下去?
他坐在空空荡荡的家中,感觉不寒而栗。
除此之外,关于这个戏剧世界,也还有许多文档里没有提及的内容。比如说,如果有人是因为其他已经进去过的人被卷入的,譬如他、蒲天白和花田笑这种被玉求瑕卷进去的,那么玉求瑕又是被谁卷进去的?最开始进去的那一批人又是为什么被选中呢?
他们这群人里有一开始就被卷入的人吗?
以及,像郭子瑜、秦菲、林哲这种纯粹的新人,不是因为其他老手被卷进来的,又是为什么?
他在微信里询问玉求瑕这些问题,玉求瑕回他:好问题,我也不知道。我建议你别想那么多,进去了就尽力活着,出来了就及时行乐,人生苦短呐。
方思弄知道玉求瑕肯定知道的不止这么多,但他不想说的话是不可能被逼问出来的,只能暂时作罢。
生活还要继续,工作也还要继续。
花田笑的经纪人真的又来联系他拍片的事情,这次他答应了,并抽出了半天的时间让花田笑先过来试造型。
花田笑过来的那天他把蒲天白也叫到了工作室,然后跟两人转述了一遍玉求瑕告诉他的事情。
花田笑自从在“弗兰肯斯坦世界”里面被砍手之后就很颓废,出来发现手还在,高兴之余,之前那种没心没肺的轻浮感却消散了很多,又听说之后还要被迫进入那种世界,整个人都不好了。
蒲天白倒是天生心大,还去安慰花田笑。可就凭他哪里劝得住,花田笑在化妆间衣角哭得愁云惨淡,说自己以后再也不喝酒了,但这世上唯独没有后悔药可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