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求瑕之前说过,进入“世界”后四散各方的人会在第一眼看到一个标志性建筑,都到那里集合,但现在看起来,他没有自由行动的条件,得到的信息还非常少。
是“世界”变难了吗?
他坐在原处想了想,又按照开始醒来的姿势躺了回去,装作没有醒来。
他现在能得到的信息实在是太有限了,“浴缸”遮住了他的绝大部分视线,他甚至不知道这东西是不是一个“浴缸”,也许它的外围完全跟浴缸搭不上边,是一个巨大球体,像月球一样,他就躺在一个“月球坑”里也未可知。
在这个“浴缸”之外他唯一能观察到的部分就是天顶,而天顶上有价值的信息除了那团他看不清楚的红光以外,他还能察觉到的,是天顶的构造——他确定这里是一处室内空间,但天顶的状态和人类世界的建筑大相径庭,不是平整的,甚至不是水平的,而是有角度地倾斜着,被曲线分割成怪异的形体,他不知道这个建筑如果是多层的,那两层之间要如何衔接,但他同时也确定,这的确是一个“建筑”而非天然形成的“洞穴”,因为这里的“文明”感很强烈,包括天花板上的这些形体,和这个形状规整的“浴缸”,都一定不是什么原始种族可以处理的东西。
他维持着侧卧的姿势不变,脑子里一时间划过各种各样的念头,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神思恍惚起来,然后在某一个瞬间,他浑身一颤,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感觉到了一道视线。
视线是有力量、有威胁的东西,这他在童年体验良多,但成年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如此有冲击力的视线。
让他如芒在背,如坠冰窟。
他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借着手臂和手指的缝隙看向了视线到来的方向,然后看到了“浴缸”边沿伸出的那颗头。
他再次不由自主地,狠狠地抖了一下。
在幽暗的黑夜中,诡异的红光照在那张惨白的脸孔上,那似乎是人脸,又绝对不是,它有人脸的形状,但没有人类的鼻子和嘴,只有一双与人眼位置相似,却形状迥异的菱形眼睛,没有眼白,整个眼眶中是一片漆黑,似乎隐藏着无尽的痛苦。
恐怖的特征延伸到了脸的其余部分,山根高挺,但没有鼻孔,只是一座冰冷的坟墓标志,雪白的长发如同一层死寂的羊脂玉,但再仔细看,头发似乎也不是头发,而是和皮肤同样质地的东西,以一个长发披肩的姿态连接着它的头颅和身体。
这个形象实在是超出了方思弄的想象力,比《樱桃园》中的“横脸怪物”带给他的震撼还要大,毕竟那只是像长出了人类手脚的鲨鱼,而这东西,更像某种古老的,或者未来的人类。
这种似人非人的样子,让恐怖谷效应发展到了巅峰。
但他没有太多时间用来恐惧,因为那东西并没有注视他太长时间,而是直接向他伸出一只手。
它的手也几乎和人类一样,粗略一看似乎多了几根手指,但方思弄也没时间数,他在逃跑、反抗和顺从之间权衡了片刻,最终只是紧紧抱住了自己。
那是一个轻易把脸从四米高的“浴缸”壁外探进来的家伙,自己能有什么胜算?
然后他感觉那东西的手摸到了自己的头,揉了两下,又到了耳垂、侧颈,接着一路往下,从肩膀一路摸到了脚板底。
刚开始他太紧张了,什么都感觉不到,但等它摸到肩膀往下的时候,他的感觉恢复了,他感觉到了它手掌的皮肤,冰冷而黏腻,像一团稀泥,他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
但那东西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下一刻,他感觉自己被横抱了起来。
他不得不近距离观赏这东西的身体,虽然只有上半身。他看到了它的下颚、锁骨、肩膀、手臂和胸膛,越发肯定,这的确是一个跟人类有关系的物种,却又绝不是人类,它有和人类大致相似的形状,却有质感完全不同的皮肤和超越人类想象力的关节组织,它的手臂似乎更接近于节肢类动物,他一时间数不清楚它的手上到底有多少关节。
接着他感觉他被放进了一种液体中。
那是一种黏腻的、深绿色的液体,散发着腐败的气味。
他下意识地挣扎起来,那东西却掐着他的脖子和肩膀往下按,在他几乎绝望时,却发现自己还能呼吸。
他的后颈被那东西托着,脸和口鼻露在外面。
而那东西另一只空闲的手,则慢慢在他身上来回揉搓。
他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这东西难道是……在给他洗澡?
他停止了挣扎,强迫自己忍受腐败腥臭的“洗澡水”。
那东西很快察觉了他的乖顺,放开了对他的钳制,双手并用地继续搓他。
他也被摆成了一个坐起来的姿势,于是他可以看到那东西的下半身,和这个“房间”中的一切。
那东西没有腿,或者说,没有人类认识中的各种形状的腿,有的是一团坍塌的泥浆,拖拽在地上,像一条紧身裙。它的“头发”到肩膀以下之后开始分叉,变成网状,稀稀拉拉地包裹着它的下半身。
而整个“房间”的式样,跟天花板的风格是一致的,扭曲蜿蜒的几何形体组成了这个房间里的大部分“装潢”和“家具”,而他之前呆着的那个“浴缸”,也确实还蛮像浴缸的,或者更像半个鸡蛋壳,雪白圆滑,没有一丝棱角地站在不太规整的“墙角”。
而在这样一个超前卫的房间里,却又出现了一些格格不入的物件——比如在那扇类似菱形的“窗”前摇摇晃晃的绳子,看着实在是有点像……拿来上吊的,粗麻绳,下端绑了一个圈圈,就是在方思弄的那个时代大家都不时兴用这种古董上吊了。
这东西出现在现在这个场景里,就显得十分吊诡。
方思弄浑身上下被那东西搓得生疼,他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恐惧颤栗的感觉要好一点点了。
等他的思绪兜完一圈回来,那东西已经停了手,把他往外抱。
这时他又情不自禁想到:洗完了澡会怎么样?会像过年猪一样洗干净杀掉吗?
那东西把他放进了一个像蜂巢一样的机器,关上门之后机器就全封闭了,很快,“蜂巢”的所有洞洞都冒出另一种更粘稠的粘液,在他的脚底堆积,越来越高,很快就把他整个人淹没了。
他还来不及害怕,整个人就被完全包裹在了里面,那液体实在是太粘稠,他根本没法动,也无法呼吸。
他连绝望的力气都没有,那液体封闭了他的一切行为和声音。
很快,那东西把机器打开,伸手把他扯了出去,他就发现自己全身都干了。
那东西仍不消停,把他放在了一个台面上,又摸了摸他的头脸,然后转身去捣鼓了片刻,端出一碟子黑乎乎的东西,放在了他面前。
他跟那东西漆黑的眼睛对视了几秒,不敢再看了,又低下了头。
那东西把那盘子塞到了他手上。
什么意思?难道是让他吃下去?
方思弄盯着盘子里的黑色物质,实在是张不了嘴。
但这时候也容不得他选,那东西看他没什么动作,忽然伸手掐住了他的脸,用力一挤,他被迫张开了嘴,下一刻,那东西就将一坨黑色物质塞进了他的嘴里。
他开始挣扎,但那东西的手就像铁箍一样,对他的挣扎完全无动于衷,死死掐着他的嘴,然后不停地将那些东西往他喉咙里塞。
那些东西湿哒哒软绵绵,硬塞进他嘴里,然后就顺滑地顺着他的喉咙流下去了,宛如活物。
他一边干呕一边慢慢地把一整盘都吞了下去,肚皮胀得滚圆,想吐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最终,他又被放回了那个“浴缸”里,没有像年猪一样被拉去杀掉。
第92章 时钟02
“咚、咚、咚。”
规律的撞击声响起, 不长不短,刚好三下。
方思弄迷迷糊糊意识到,那东西回来了。
那东西的下半身收拢, 双手紧紧贴在身侧,整个身体呈一条笔直的线,然后前倾, 用前额撞击大门,门才会打开。
非常别致的开门方式, 方思弄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连着做了好几次噩梦。
那东西把他关在这间房子里,但不止是浴缸。它会定时“投喂”他、给他洗澡,有时候不会直接把他放回浴缸, 而是让他自由地在这个房间里活动,他就是那时候偶然撞见过一次那东西的“开门仪式”。
他当然也想过逃跑, 但使尽浑身解数也没在这个建筑里找到一丝缝隙,唯一的出口就是大门, 他也趁那东西出去的时候研究过开门的办法, 但完全没有进展, 似乎只能以那个诡异的姿势撞门三下才可以。
可他太小了,按他所熟悉的计量单位来算, 那东西至少有十米高,它的额头所能接触到的位置, 对他来说完全是望尘莫及。
这个房间里的家具都仿佛是长在地上的,与整个建筑融为一体,他想搬些椅子过来堆上去都不可能,还不讨论他搬不搬得动。
确认自己出不去之后,他也没有坐以待毙,把整个屋子调查了一番, 在一处大概七米高的平台上发现了一排形式各异的刀具。
他爬不上七米的台子,是站在屋子另一端一处三米台子上勉强看到的。
从那个角度他只能看到一拍钝钝的刀柄,一开始他没有看出来是刀,睡了两觉之后才福至心灵,忽然反应过来,那是一排刀。
他不禁又想到,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那东西是个什么样的种族?
它们有极具未来感的建筑和室内设计,却在里面放着古老的上吊绳和屠刀。
他已经在这个“浴缸”里待了很久,久到有点不知道究竟有多久。
在那东西出去了的那次自由活动的最后,他就蹲守在门边,想趁那东西开门的时候溜出去,结果被抓住了,之后就一直被放在浴缸里。
刚来到这里时他神经紧绷,完全不敢睡觉,直到窗外的天色明暗了十三遍,他直接昏厥了过去,之后元气大伤,就陷入了一种极度疲惫的状态当中。
他依稀意识到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速和他熟悉的那个世界不同,这里的一天过得很快,但具体有多快他算不清楚,因为第一次强撑着不睡耗费了他太多精力,现在靠他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已经很难判断。
他很快就失去了对时间的感受力。
他日夜待在这个浴缸当中,对自己的命运已经完全失权,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也跟着出了一点问题。
他被关在这里这么久了,玉求瑕怎么样了?
待在浴缸底,他能做的事情除了睡就只能盯着那团红光看,在一个天气状况比较好的夜晚,他隐约辨认出,那似乎是一个时钟。
三声门响后,空气中划过一丝风声,门开了,是那东西回来了。
他睁开眼睛,面前仍是一片黯淡的白,浴缸之中空无一物,他像过去这段百无聊赖的时间一样,依然是,无能为力。
只能等着那东西来看他、摸他、喂他吃东西、带他洗澡。
他觉得他在这个世界的角色,应该是“宠物”之类的。
他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
他随便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
然后他就感觉到那东西又在摸他。
他烦躁地偏了偏头,然后被那东西抱了起来。
嗯?又到吃饭时间了?
可他好像还不是很饿啊……
结果这次不是吃饭。
那东西把他放进了一个几乎完全透明的盒子里,要不是他人在里面,根本看不出来这是个实体。
然后他就这么赤身裸/体的,被装在那个完全透明的盒子里,出了门。
那东西拎着他,出门之后从一条肠子一般的“管子”飞速下落,他待在那个盒子里没有失重感,但飞速变换的视角还是让他想吐,他们仿佛身在某个巨型生物的身体里,无数“管子”串联着,像一大片毛细血管。
这些建筑……难道是活着的吗?
他无暇多想,那东西就已经带着他来到了地面。
他捂着嘴干呕了一会儿,惊魂甫定,心说那“血管”的功能可能就是电梯。
然后他看到了这个世界的“街景”。
他先抬头看了看他们刚出来的建筑,是一栋类似于幻想影片中的“虫族巢穴”的建筑,高耸、深黑、密集扭曲的几何图案组成了它,从这个角度看起来,有一种他第一次看《黑客帝国》揭开世界真相那一刻的震撼。
显而易见,这是一个高度文明的种族,街上所有的建筑都是如此,神秘、森严、巨大且符号化。
但连接它们的不是人类所熟知的“街道”,而是一条条的“血管”,这些通道组合在一起,毛细血管一般包裹着整座城市。
那东西提着他,气定神闲地走入了其中一条“血管”。